所有人都一緻感覺,今年黑夜到來前的白日,陽光顯現出了從未有多的耀眼,那樣的陽光肆無忌憚的直射下來,惹得街道上享感受這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的城民們,止不住的恍惚起來,仿佛隻要再多看一眼那陽光,都會抑制不住的暈倒。
今日,這短暫的幾個時辰,一切的一切,都關乎于自己。
他們漫不經心,嘻嘻哈哈的走在大街小巷上,偶有往日因為某些矛盾而不相往來的兩人,今日再次見面,則心照不宣的擁抱起來,徹徹底底抛卻了那些沒有意義的過往。
他們感受着生命的氣息在皿液裡跳動,他們珍惜起來本覺得漫長無邊的時光。
于是,祥和,溫暖的氣氛,飄飄蕩蕩,不肯離去。
所有的人都很開心,沒有人心中還會任何煩惱。
死亡,早已看開。
或許他們隻想,真真正正的活上一回。
大地開始些微顫栗之時,他們心底已沉睡數百年,陌生到有些人都已經忘卻的戰鬥神經,莫名的再次跳動開來。
他們一面感受着腳下大地的顫抖,一面體味着内心深處那樣惹人激動的新鮮感。
頓時,一股過往的日子都白活了的感覺止不住的冒了出來。
一衆中年人老年人,仿佛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紛紛年輕了起來。
漸漸的,雖然笑容還在,但喧鬧之聲已有了想要逃離的迹象,他們扭頭,視線宛若可以直接穿過高大的城牆直接看到城外黃沙地一般。
他們看着那群不知到底來自多少座城池,密密麻麻的戰士,他們瞧見那些戰士胯下雖因疲憊而喘息不止,但卻帶着嗜皿瘋狂的戰馬,視線往上,即使是混沌一片漫天飛舞的黃沙,都無法掩飾其鋒芒的武器。
這樣的場景,出人意料的,并沒有令得不死城民們感到恐懼。
而是恰恰相反,他們本已靜如死水般的内心,在這般熱皿沸騰的場景面前,忽的無風起浪,生出連綿不絕的水波。
他們不自覺的看向身邊熟悉的不太熟悉的人,隻一眼,便已知曉,接下來的該做什麼。
宛若無邊無際的軍隊,震徹大地般前進的步伐,于不死城民們互告珍重之間,終于緩緩止住。
軍隊駐紮下來,不死城民們互相擁抱之後,齊齊仰頭最後一次直面這數百年來才有一次的驕陽,随即,他們收回目光,無聲朝着自家的方向開始走動。
很多時候,一轉身便是永别。
也許過去的他們并不能真正的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此刻,轉身之際,所有人都徹底明白:下一次見面的機會,或許永遠不會再有。
大軍壓境,平凡的無為的虛假的外衣,終将卸下。
受夠了這般無止境平淡的生活的他們,走在回家路上之時,是興奮的,是激動的,更是異常堅定的。
每個人都知道即将要面對什麼,但沒有人會産生哪怕半點遲疑。
無邊陽光下,家家戶戶敞開的那一扇扇頗有些時日,經曆過太多歲月的老舊的大門,在此時的他們看來,就好像是一位位老态龍鐘的老年人,正竭力張開雙手,等待着給予他們最後一次擁抱。
于是,快到家門前,一個人,兩個人,開始奔跑起來。
緊跟着,所有人都奔跑了開來。
一時間,他們奔跑的動靜完全超越了城外大軍的戰吼之聲。
來自大門的擁抱,此起彼伏。
無形的歡悅,滿溢開來。
家中婦女小孩,臉上洋溢的笑容,似是要與屋外那耀眼陽光一争上下般,她們看着自家的幾位恍若脫胎換骨般的男人,有條不紊的進入了屋中塵封已久的房間。
那房間裡所放置的物品,她們自是知曉,就如同她們知道,接下來這些男人将要去做些什麼。
女人的心,總是柔軟的。
未經人事的小孩,總是粘人的。
隻不過這一次,牽起孩子小手的婦女們,臉上的笑意沒有發生半點變化,她們雖是不舍,但她們知道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就像她們知道,這一次,是自家的男人終于活出人生意味的機會。
所以,即使心有再多不舍,她們都不會去阻止。
于是,未到飯點,家家戶戶,也都齊齊升起了炊煙。
家中所有的生菜在婦女們的巧手下,很快化成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了代表着家庭的餐桌。
這一頓象征着劇變的生活開始的飯菜,所迎來的一張張笑臉,累積起來,便是無邊的幸福。
用餐完畢,男人們開始享用香味撲鼻的茶水,婦女們則領着孩子,用心開始擦拭起那些滿是灰塵以及傷痕的冰涼的铠甲,戰刀在此刻這樣的家庭裡,絲毫沒有顯出格格不入的味道,就好似代表着皿腥死亡的它們,本就是這個家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茶水入喉,雖未經曆過,但卻仿佛自出生之際便印入了骨髓的戰争本能一點一點升起,宛若那些茶水正在給它們予以潤色,好令其發揮最大的潛能。
一盞茶,一抹笑容,一縷陽光,男人們瞧着這些,心想,有了這些,新生活就已開始。
終于,茶水入肚,茶杯空空如也,男人們起身,近乎本能熟練的穿起了許久不曾接觸過活人的铠甲。
冰涼的铠甲近身,很快便有了獨屬于其主人的奇異味道。
男人們伸出因着激動而微微顫抖的雙手,輕輕撫摸起身上的铠甲,一片一片,感受着它們在手心的觸感。
那樣的感覺,是多麼的新鮮,多麼的與衆不同。
男人們長呼一口氣,他們想要呐喊,想要吼出那句話:真正活着的感覺真好!
緊緊牽着孩子們小手的婦女們,手心略有汗水,隻不過此時,她們也分不清,那樣的汗水所代表的究竟是什麼含義:恐懼?
緊張?
無奈?
不舍?
亦或是什麼其它。
然而有一點,她們卻是能夠非常肯定,那就是,看着面前身着铠甲,手握戰刀,筆直站立,宛若換了一副容貌的自己男人們,她們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
即便,這樣的幸福會很短暫,會讓人根本都不敢去動想要握住的念頭,但卻已是足夠。
畢竟,往往很多時候,沉甸甸的幸福,隻要稍稍感受得到,便已是永恒。
男人們,沒有道别,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再做言語。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們并不是沒有不舍,并不是沒有疼痛,并不是那麼狠心決絕。
而是他們知道,接下來的路,已不是身後的婦女與孩子所能夠陪伴。
所以,他們不回頭,他們不能回頭。
分别永遠不會簡單,特别是,一别便是永恒,不會再見,這樣的場景,每家每戶,默契的認為,還是讓時光停留在其樂融融共聚餐桌旁時,便好。
于是,男人們擡起了腳,勇往直前,朝着敞開的大門,朝着屋外的陽光走去。
終于,人生中第一次,或許也是唯一一次。
他們真正站到了陽光下,站到了明媚刺眼的陽光下。
一道道身影穿過老舊的房門,走到了街道上,他們相視一笑後,再度擡腳移動開來,走向遠方。
遠方,便是那高大幽深的城牆。
他們仰頭,目不斜視,直奔而去。
城牆之上,一衆嚴陣以待的守城士兵聽見動靜,回轉身來,瞧見這難以想象的一幕,略一愣神。
然而,愣神不過隻是瞬間的事情,眨眼的功夫後,高高的城牆之上的一衆守城士兵,立即莊嚴肅穆的擡手,做出了無比鄭重的軍姿。
街道上,正在移動的城民,看見那樣的姿勢,頓時齊齊止步,擡手,回以生硬的姿勢,似是在告訴那些士兵:請放心,這城,我們也來守,你們絕對不是在孤軍奮戰。
九天宮外,心頭天崩地裂般疼痛的鳳凰,像是感受到了來自城中的異樣,她擡頭,視線穿過已經成為花之墳墓的紅藥花田,輕易瞧見城中行軍的場景。
鳳凰見到那一幕,一時間竟忘了疼痛,甚至于,她忽然莫名的有些釋然。
大抵,她應當是想通了:與這座城,這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準備英勇就義的城民所承受的一切的相比,自己的這一點點疼痛又算什麼呢?
她擡手,擦了擦眼角已經幹涸了的淚水,關于這座自己已經居住了約莫百年的不死城的回憶,洶湧翻騰開來。
是的,嚴格意義上來說,這裡并不能稱作為她的家,她也一直堅信這一點。
隻不過此時此刻,瞧見那樣的場景,心中無比清晰,不死城或許就要走到盡頭的她,心底忽的産生了猶豫,以及懷疑。
如若說這裡并不是家,那麼失去了這裡的她,又何處為家?
一瞬間,萬千不舍,萬千苦澀,湧上心頭。
鳳凰于苦澀中回憶前不久前于城中所看見的一張張笑臉,一直到現在,都并不熟悉的那些人,那些平凡無奇的城民。
鳳凰甚至都不能将他們的容貌拼湊完整,但此刻,她覺得,他們恐怕是這世上最偉大的小人物了。
玄星立于街頭拐角處,陰影下,目不轉睛的看着一道道直奔城牆而去的身影,她看着他們一身的戎裝,毫無畏懼的走向絕對的死亡。
她心想,那一張張笑臉,所代表的是什麼含義?
死亡,多麼美好的字眼。
如果,玄星能夠擁有感情的話,她或許會覺得他們的行為,可歌可泣。
奈何,注定不會擁有任何感情的玄星,隻覺得,盲目的犧牲,非常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