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絮絮叨叨在小寒面前說了那麼多的失望,可是,當徐福說出到之罘射大魚的建議後,嬴政還是同意了。
這個建議,讓他和徐福都找到了出路,否則,他們都會在失望當中毀滅對方。
至之罘時已近中午,大廚安排了皇上的飯,一晚清粥,半個蛋清,兩小片鹹筍,其他人的就由二廚來做了。
小寒也來了,她到廚房轉了一圈,給自己做了條酥魚,那是用酢這種果醋做的,風味很獨特。
但是,這種東西很費功夫,要長時間占着火,這讓忙乎得腳後跟朝天的二廚很不滿意。
船上不缺東西,要做嘛,給大臣們一并做了,他們還少做一道菜,可是,她偏偏就做四兩大一小條,你說這坑人不坑人?
小寒不管他什麼眼光,除非不讓她吃,要吃,她便要自己吃得順意,她一條毛毛蟲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還不能滿足一點口舌之欲嗎?
趁他不注意,她又偷了一塊火硝。
偷東西真的上瘾,東西擺在明面上,要是不順手拿上一點,多讓人難受呀!
船艙裡,嬴政吃得心不在焉,他不知道今天在之罘有沒有收獲?
如果沒有,他還有多少耐心在海上漂下去,像小寒說的,像個漁夫站在船頭,一天又一天地望着天邊?
身邊隻有站立着的梁辰,屋外是行走的人踏在甲闆上的聲音。
他聽到了自己的碗筷響,也聽到了自己的咀嚼聲,空蕩蕩的艙房似乎隻有他一個活着的人,他不由得把筷子“啪”地扔在小幾上。
什麼是索然無味的生活,這就是!
寡淡的像一碗沒有幾顆米粒的清粥!
以往小寒會陪着他,盡管是清粥,吃完了,她還要自己去補補,但她還是願意陪着他。
那時候,多好!
他不由得以手遮面――委屈!
最近,老覺得自己委屈,很沒出息的,早上醒來,枕巾會打濕,他心裡譏笑――像個女人,可是,第二天醒來,仍是。
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梁辰,但他聰明,什麼也不問。
或許,他稍稍不聰明一點,對他是好的,他可以找個人說說這件事情。
“皇上,不再吃一點了嗎?
”梁辰問。
“多吃一點,才有力氣,說不定……”梁辰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嬴政知道他的意思,說不定到天黑也等不到大魚呢,所以要多吃一點才能撐得住。
他理智地點了點頭。
對,他要多吃一點,既然都到之罘了,難道到天黑就沒耐心了嗎?
說一句給自己打氣的話――再加一個明天又何妨呢?
梁辰欣慰地給他俯身盛粥,看到他的笑容,嬴政想,還是有人真正心疼他的!
剛吃了兩口,嬴政張口就想吐。
梁辰急忙過來幫他接着。
但是,他強壓着把飯咽了下去。
然後,推開碗,閉上眼睛。
梁辰讪讪地退到後邊,聰明地一言不發。
嬴政知道,他的身體不行了,不管承不承認,他都是得了真病了。
這麼多年,在趙國的時候,有一回他差點死掉,也是這樣吃了想吐,那時,他記不清自己是幾歲。
後來一直還好,沒想到,現在就成了這個樣子。
夏無且開的方子,全無用處。
可是,除了夏無且,他也不知該去找誰,在故齊國這個地方,他不想讓别的大夫知道他生了病。
屋外響起了混亂的、興奮的叫聲。
“皇上,他們在說大魚!
”梁辰提醒了一句,他的聲音裡也透着點驚喜。
嬴政穩穩心神,他站了起來。
他起得沒那麼猛,最近,他注意多了。
他不想一下子栽倒在人前,讓衆人看見。
樓船将軍欣喜地出現在艙房門口:“皇上,看見大魚了!
”說着,身子一低,雙手奉上弩弓一付。
嬴政接過來,信步出去。
此時,他忽然覺得身體是輕盈的、輕便的、輕松的,就像一片羽毛,幸福安詳地飄在甲闆上。
樓船士們已經準備好了,他們緊張興奮地盯着海面。
天哪,他看見了,那真是大魚,露出海面的背部比騾馬都大,油光光的仿佛長着皮毛。
這和他夢中的完全不同,可是,沒錯,就應該是它,它不是普通的樣子,隻有古怪的東西才有非凡的本領和法力阻擋尋仙的船隻。
“射它!
”他不由得大叫一聲。
随之,托起手中的弓弩。
樓船士們箭弩齊發。
“中了!
”不知多少聲音歡呼起來。
一瞬間,嬴政有點幸福的眩暈。
“父皇!
”胡亥機靈地沖過去,像個孩子似的,挽住他,而不是愚蠢地扶住他。
更多的聲音響起,那是歡呼聲,因為大魚看起來不行了。
“又一隻,又一隻!
”有人叫了起來。
果然,又一隻更大的出現了,它從遠處遊過來,隻看見黑色閃亮的背部,頭尾全都不見,它劈波斬浪地向樓船沖來。
它的速度快極了,似乎倏忽之間,它就能把船戳個大窟窿,順帶着把船上的軍士們頂得四腳朝天。
這讓軍士們更加興奮,有了剛才的戰績,他們信心十足,現在,他們戰力正酣呢!
嬴政把胡亥的手甩開,他再次擡起弓弩,像個戰士一樣,拉開臂膀。
真的是眨眼之間,那大魚停止沖擊了,它身上紮得像個刺猬,它不行了。
它漂浮在那裡,像座島嶼一般!
軍士們又是一陣歡呼。
嬴政太開心了。
他一轉頭看到徐福哭了。
其實,這時候,他也有點想哭。
他終于有希望、有辦法了!
……
廚房裡,小寒的酥魚終于做好了。
廚子都出去看熱鬧去,她沒有,她慢條斯理地把它裝進最精美的盤子裡,然後,拿了雙筷子,挑了塊魚肚皮放進嘴裡。
嗯,味道不錯!
她把湯汁倒進米飯裡,用筷子拌了拌,酸甜口兒的,除了米不夠糯,其他都非常滿意。
活着,還是不錯,能看到海景,吃到海魚!
……
甲闆上,當歡呼聲漸漸平息,嬴政問:“還有大魚嗎?
”
徐福搖搖頭,他說:“隻看見過兩隻,估計就這兩隻了!
”
皇上“哦”了一聲。
徐福退到旁邊。
他不想軍士們不停地等下去、射下去。
今天能等到大魚,已經是偶然,現在收尾,就意味着他順利過關。
他想皇上早一點移駕,離開琅琊,無論皇上回不回鹹陽,海闊天空,那說的就是他了!
皇上欣慰地點點頭,說:“好吧,回航!
”
樓船回航了。
嬴政扶着木制的短牆看着遠處的漁船協作捕撈大魚的屍首,他想,大概,有的人已經在議論用大魚的脂肪做燈油了。
他心裡有種緊張後的放松,就像虛脫了一樣。
小寒來了,她躲了起來,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她不想出來和他分享他的幸福,他好孤獨!
就像寥廓天空上的一隻海鷗,一直在飛,一直在飛,沒有同伴聽到它的歡聲、哭聲、求救聲……
她又把她自己“關閉”起來了。
或者,隻是對他“關閉”。
忽然覺得人生沒有意義。
就是沒有意義!
“蒙毅,咱們過幾日就回鹹陽吧!
”他沖旁邊的蒙毅說。
蒙毅應了一聲。
過幾日,那是最好不過,今天成功地射到大魚,皇上了了心事,正好可以踏踏實實地養養。
皇上生了病,這是他始終放心不下的一件事情。
此刻,徐福全身放松地坐在甲闆上,靠着短牆。
如果不是皇上在船上,他真想躺在甲闆上,露出肚皮,讓下午的太陽好好地曬一曬。
話說,這小風多溫柔呀!
他連日來的緊張,恐怕隻有這微風可以纾解。
他要一點點地融化在這藍天之下,白浪之上。
從此,他将抛開羁絆,乘風破浪。
他不打算再兌現承諾了。
兌現是對自己生命的折磨,做個不兌現的人,做個自由人,這就是他今後的方向。
“啊,小寒姑娘!
”
看見小寒走過來,他故作莊重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從地闆上迅速起來。
這姑娘看上去――神采不再啊!
小寒無所謂地點點頭,把目光投向遠方。
她也想做個自由人,不向任何人兌現承諾的人。
此刻,她想變成輕盈的泡沫,和大海、和藍天在一起。
大棗哥曾經說,和海的女兒在一起,變成泡沫也可以。
“嘿嘿!
”徐福湊過去,忍不住舔了下嘴唇,略略挑釁地說:“姑娘,你猜錯了,徐某想要的不是五百個童男、五百個童女,而是各一千個!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