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陳崇郁郁的,不由想到自己的母親,衛國公夫人方氏。
她是一個相當強勢的女人,更是一個強勢的母親。
陳崇小時便畏她勝過父親,現在大了,又三年未歸,思念之情便大過敬畏之心,但不用問也知道母親是決計不會同意他娶一個異族女子為妻的。
不要說拉勿黎現在喪家之犬一般,便是她父親還活着,蘇客哈部還很興盛,母親也不會同意的。
她隻會接受像她一樣世家大族出身的名門閨秀做兒媳,這是她從小就灌輸給他知道的。
不能明娶,難道要做妾?
陳崇當即搖頭,那樣高貴華麗的女子,光是這樣想想便是對她的亵渎。
這樣想着,陳崇從一見面便湧上心頭的绮念慢慢開始消散。
他也是個拿的起放的下的爽快人,知道得不到,就放棄好了。
美好的事物不一定要自己擁有,遠遠欣賞也好。
陳崇慢慢想開了,走到客棧之後态度便與之前有了些不同。
雖然殷勤依舊,但言談态度随意了許多,不再有那麼明顯的讨好意味。
拉勿黎恍惚感覺到一些,想着定是大将軍說了些什麼。
不過她并沒在意,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他!
要了一間上房,陳崇給她留下些銀兩,想要回營,又有些不放心。
拉勿黎爽朗一笑道:“陳将軍,大恩不言謝,您今日相助之恩,拉勿黎他日定湧泉相報!
”
陳崇尴尬一笑:“不必不必,舉手之勞,我也隻能幫到這裡了。
今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
拉勿黎正色道:“将軍帶我出草原,便是有心救我性命。
我若知足,便該安心待在大周,方不負将軍美意。
可父親大仇未報,數萬族衆生死未蔔,我又怎能獨自苟活?
”
雖然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陳崇還是有些失落,心裡陣陣泛酸。
沉吟片刻道:“殺父滅族之仇,不共戴天,你一弱質女流,要報仇談何容易?
我能力有限,恐幫不了你什麼忙,可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待在草原了,托人告知我一聲,大周之内,我可保你安穩。
”
拉勿黎靜靜聽着,看着他,不出聲。
陳崇轉身要走,又回頭遞給她一把匕首:“這個給你留着防身吧。
”
拉勿黎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我走了,你不用送了。
我會派人告知你的侍衛來找你,他們來之前,不要輕易出門。
”
“好。
”
再沒什麼好說的,陳崇出門,又關好門,再沒看過她一眼。
拉勿黎看着門縫外低着頭的陳崇,心裡翻江倒海,眼眶一陣酸澀,淚水要噴薄而出,她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從皿海中逃出來,從數次追捕中殺出來,在親人身邊也找不到溫暖,每一次,她都發誓要堅強。
現在,這個年輕的将軍讓她有片刻心軟了。
如果那一切都沒發生多好,如果她還是無憂無慮的草原明珠多好,如果父親還活着多好,她可以什麼都不想,張開雙臂去擁抱這樣一個對她沒有任何要求,體貼細緻的照顧她,甚至願意在她疲憊之後給她庇護的男人。
可是,她不是她自己的拉勿黎了……
陳崇來到櫃台前,拿出銀子放在掌櫃面前,壓低身子看着他。
掌櫃向後縮着脖子,讨好的笑着:“将軍,何事?
”
“看清你的臉。
”陳崇重新站直,“我記住了。
我的朋友住在你這裡,你不僅要照顧好她,還要保證她的安全,很快會有人來找她,如果這中間出了什麼岔子,我就一把火燒了你這客棧。
再把你的腦袋擰下來。
”
“不敢,不敢,将軍放心,小的定好好幫你照顧這位貴客!
”掌櫃連連保證。
拉勿黎來的時候他偷偷看了兩眼,太漂亮了,他還想着趁送水送飯的工夫多看兩眼,現在看這位軍爺如此霸道,這點想法也不敢有了,甚至巴不得她趕快走。
陳崇點點頭,這才揚長而去。
拉勿黎坐在房中,看着手中的匕首,外邊普普通通,沒有多餘飾物,拔開細看,卻感到森森冷意,纖巧的刀身,泛着寒光。
放回鞘,塞進靴中。
庫魯娜小心看着:“小姐,我去給你打盆水來吧?
”
“好。
”
陳崇回了營,當即吩咐了一小隊人馬去克叔伐部,隻是他的人撲了個空,勃朗額早把那些鬧心的人趕了出去。
周軍的到來還是讓他有些吃驚,随後又了然。
以拉勿黎的相貌,要勾得幾個周将為她效勞确實不難。
不由慶幸自己沒有為難那幾個人。
陳崇派出的人走了沒多久,就有拉勿黎的侍衛來營地求見。
陳崇見了,才知拉勿黎早把自己的去向告訴了侍衛們,隻是自己派去的人跟他們走岔了,遂把她客棧的名字位置告訴他們。
畢竟是第一個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就這樣無疾而終,陳崇心裡有些傷感,沉默了兩天,第三天才有些和緩,又開始說笑了。
李征一直觀察着他,他也沒這方面的經驗,不會安慰人。
好在陳崇不是個什麼都壓在心底的人,本就是個開朗的性子,又用情未深,很快恢複過來,讓李征松了口氣。
深秋的夜越發涼了,蟲鳴亦有些寥落,不再競賽一般此起彼伏。
黝黑的天幕,更襯的星辰耀眼奪目。
一彎弦月斜挂天邊,靜靜的看着星兒眨眼鬥豔。
陳崇躺在營外的草地上,嘴裡叼着根草稭,露水開始上來了,在盔甲上凝結起一層水霧。
他也不怕涼,心裡有些不痛快,就像個不滿足的孩子般,總想做點稍稍出格的事來宣洩自己的不滿。
李征走過去坐在一邊,将一個不大的酒壇放在他手邊:“藏了一個月沒舍得喝,便宜你了。
”
陳崇坐起來,頭發上還粘了片幹枯的草葉:“謝了。
”一口氣喝了半壇,放下喘口氣,笑道:“有你這麼體貼的兄弟,娶不上媳婦都沒關系了!
”
李征一拳搥過去:“又胡說八道!
”
陳崇沒躲,讓他打着:“兄弟,其實這幾天我不痛快,真不痛快。
”
李征不說話,他知道他還沒說完。
“你說我們這樣出身的人,看似富貴,一出生就有人伺候照顧着,長大了,家裡給安排,或從軍,或入朝,娶妻生子,再看着我們的孩子,過我們都過過的日子……”陳崇停下想了想,“這樣有意思嗎?
”
李征不置可否:“一個拉勿黎,讓你懷疑人生了?
”
“不是,不是,”陳崇搖頭又擺手,“就是突然就覺得沒意思。
”又想想:“就是沒意思。
”
李征想笑,陳崇這半輩子,蜜罐裡泡大,大概最大的不順,就是有個不可違逆的強勢母親了吧。
說道:“我不知道對于你來說什麼有意思,你不是說要去大梁幫師父找女兒嗎,為了個隻見過一次面的女人什麼都忘了?
”
“對呀,還有這事呢!”陳崇一時來了興趣,“怎麼把這事兒忘了,這才是大事!”随手拿起壇子喝酒,笑了。
李征又放心一些,也躺在草地上,懶洋洋道:“可是要去找誰打聽安瀾公主的消息呢?
”
陳崇靈光一閃:“那個魏梁是不是該有點來頭,不如找她問問?
”
李征眼前閃現出那個有點桀骜有點疏離笑的詭異的女将,眉頭一皺:“你說我們要找的人會不會就是她呢?
”
陳崇瞪大眼睛:“你可真敢想!”
李征斜觑着他:“我随便猜的。
”
“但也不是不不可能。
”
“她一個女子,沒點來曆,能在魏源手底下這麼嚣張?
”
“甚至連女身都掩飾的漫不經心。
”
“絲毫不怕被人發現。
”
“魏源就是長公主府的人。
”
“魏源到北疆的時間和安瀾離京的時間差不多吻合。
”
“所以長公主讓魏源出京,其實是幫她看女兒?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說這個猜測越像是事實。
“不會吧,得來全不費工夫?
”李征望着陳崇。
這個新的猜測完全占據了陳崇的心思,對拉勿黎夭折的戀慕完全被抛之腦後,興奮道:“我們去找她問問吧,這時候她應該還沒走遠。
”
李征翻白眼:“你知道她在哪?
”
“不知道,但應該還在草原,或者在魏源那裡,總比我們去大梁境内大海撈針容易啊!”
李征點點頭,又問:“她長得像師父嗎?
”
陳崇握拳支着下巴,認真的想了又想。
李征滿懷希望的看着他,他說:“沒看出來。
”
拉勿黎站在大門外,望着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門。
門兩側的十數士兵手持長槍目不斜視,倒叫她暗暗贊歎。
她對自己容貌的自信可不是無端産生的,是數年來與人相處的所見所感。
不隻是草原人,便是大周的将領,不也對她一見鐘情嗎?
門開了,剛剛進去通報的士兵對她說道:“大将軍令你進去。
”
拉勿黎松了口氣,這是第三次來拜見了,前兩次都被拒之門外,她亦做好了見不到人不罷休的準備,如今如願了,她反倒有些惴惴。
大周北境最高軍事指揮所,現在對她敞開了大門,進去,會不會就能如願,拉勿黎不敢肯定。
但不管去什麼地方,不管見什麼人,隻要有一線希望,她都要去試試。
不管付出什麼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