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瑜國,景元二十八年,江南。
細綿綿,霧霭霭,又是一季梅子33黃時雨。
古老小鎮裡,那座小小青石橋,就是它那許久未見的戀人,親吻,纏纏綿綿、綿綿長長的親吻,羞垂了柳條,漣漪了水面,浩浩渺渺,迷迷蒙蒙。
冤家,冤家,奴家有滿腔的幽怨,滿腔的愁緒,要向你傾吐,要向你宣洩,怎管得了那紅的、綠的、粉的、藍的油紙傘下,遮了一顆怎樣惆怅怎樣寂寥的心。
淅淅瀝瀝,滴滴答答,似柔腸百轉,如泣如訴,悱恻癡纏難割難舍。
魔障,魔障,奴已入魔,奴已入障,墜入了這世俗情網,再難抽身,不舍抽身。
“我的兒啊──”
一聲錐心剜肉的厲叫,撕裂了凄寂,打破了低迷,驅走了愁思,引得那無數斑斓油紙傘如流水般湧向了石橋西。
隻見那廂,環肥燕瘦莺莺燕燕妙齡女子媚眼翻飛、嗲聲浪語,脂粉之香香飄十裡猶不絕;而立不惑花甲各歲男子穿梭往來如流水,俱嫌家中糟糠乏味年老珠又黃,撒真金散白銀隻為銷魂買一醉,醉夢裡魂斷歸西意未珊。
青樓?
妓院?
窯子?
銷魂窟?
又或是──火坑?
喏,人嘴上下兩張皮,翻來覆去都随您的意,反正人家正地兒高高懸有一面明晃晃大方方的匾額,龍飛鳳舞書仨字兒──桃花苑!
“殺千刀的畜生!
死了都得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的畜生!
那可是你嫡嫡親的女兒啊!
米家祖上究竟做了多麼大的惡,才會生下你這麼個豬狗不如的子孫!
羞煞先人!
羞煞先人呐!
”
蒙蒙雨霧濕漉了米劉氏的頭發、粗布衣衫,她已完全沒了往昔端莊,沒了往昔溫順,哭号着拼了命般去厮打正站在門口點數銀兩的丈夫米永逸。
之前,她幾次要沖進桃花苑去,都被那心狠手黑的大茶壺狠狠推搡在地,額頭一角觸碰到濕滑青石闆上,蹭起一層油皮,鼓了好大一個包。
“老爺!
求求您了!
二小姐可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可不能這麼做啊!
”瘦弱弱的林生伏跪在米永逸身前,磕頭如搗蒜,他額間已然鮮皿淋漓,混着雨水落地,是别樣觸目驚心。
鄉鄰們圍在那裡指指點點,悲憫、同情的搖頭連連,可是,那也僅僅是悲憫、同情而已,并無一人上前相幫。
“滾開!
我米家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個下人來管了?
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想瘋了吧?
有本事拿一百兩現銀來,我立即把她給了你!
”米永逸擡腳就狠狠踹向林生的兇膛,可憐林生身子單薄,一個後仰,跌躺在濕滑青石闆上痛苦低哼。
“蘇蘇!
娘的心肝兒肉啊!
娘不該生下你啊!
”米劉氏見丈夫實在是被鬼迷了心竅,無助的跌坐在雨中,兩手用力拍打着地上那濕涼涼青石闆,嘶聲大哭。
“大姐,聽我一句勸,還是别在這裡丢人現眼了。
”米孫氏雖然是米永逸的妾室,卻比米劉氏這個正室更早兩年入的米家,出身青樓的她,雖已年近四旬,卻媚态不減,手裡擎着柄桃粉色的油紙傘,一臉的鄙夷與落井下石,“怎麼着也算是條出路,總比在家裡吃白飯的好。
”
“不要臉的賤人、黑了心的毒娼婦!
究竟是我的女兒在家裡吃白飯?
還是你的女兒在家裡吃白飯?
若不是你們一大一小兩個賤人在那畜生耳邊撺掇,他能把自己的親生女兒賣進這種腌臜地方嗎?
毒娼婦!
我今日就要和你對命!
你們毀了我的女兒,誰也别想活自在!
”米劉氏憤而起身,滿身泥水向米孫氏身上撲去,如同是頭發了瘋的母牛。
“大娘!
”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米懿見自己母親要吃虧,伸手就狠狠推向了米劉氏,她那姿态、語氣裡透着的幸災樂禍,與母親米孫氏如出一轍,“是爹要賣她,你有本事去跟爹鬧啊,别來瞎攀扯别人。
”
米劉氏腳下一陣踉跄,再度重重摔倒在地,林生捂着兇口在雨中艱難掙紮,“夫人!
”
一群流裡流氣的壯漢罵罵咧咧推搡開人群,領頭的那個肥頭大耳、膀大腰圓,壞笑着伸出一隻肥膩膩髒手,明目張膽的就在米懿屁股上用力擰了一把,“米老賴挺有福氣啊,倆女娃娃長的一個賽一個的俊!
”
米懿吃痛驚呼,身子一扭,躲到米孫氏的背後,嫌惡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呦呵!
米家大小姐的脾氣還挺橫,等大爺有時間了,一定找個地方好好給你闆闆!
”那大漢淫笑連連,醜态百出,惹得手下一衆兄弟神情亢奮猥瑣,眼睛都不懷好意的在米懿身上亂滴溜。
米懿已經十六歲,生的水蛇腰、桃花眼,神态舉止間的那股風流勁兒,比母親米孫氏年輕時還有過之無不及,她見那人言語下流,不僅沒被吓得開溜,居然還扭動着腰肢在母親面前一陣嗔惱。
見她小小年紀就流露出了一副媚态,大街上頓時口哨聲此起彼落。
唯獨米劉氏還兀自在那裡肝兒啊肉兒的哭嚷,無助、凄苦讓她在這短短半天時間裡,就看上去衰老了十多歲,雙目呆滞、渾濁,面皮褶皺、黃敗。
林生坐在地上恨恨抓撓頭發,一百兩!
一百兩!
别說是一百兩,就是十兩,他現在也拿不出!
“怎麼樣,米老賴,賣了多少兩啊?
”那領頭大漢吊兒郎當走到米永逸面前,伸手就往錢袋上抓去。
“别别别!
”米永逸點頭哈腰賠着笑,比見了祖宗還恭敬,把錢袋死死捂在了懷裡,“老鸨子太不開面,就隻願給八十兩,爺别急,等我先回去把本兒赢回來,再來還爺的債!
”
那大漢扯動臉上肥肉冷冷笑了笑,又瞥眼向米懿身上打量去,手指來回揉搓那肥厚下巴,似在心裡盤算劃不劃算。
忽的,有腳鈴聲脆脆響起,慌亂而急促。
米劉氏呆滞、空洞的眼睛一活,仰頭瞪視向橫着木頭護欄的二樓,聲音嘶啞凄厲,“蘇蘇!
我的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