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帝都,寝風院。
殿中,陽帝趙璟依偎在軟榻之上,手撐額頭,雙眼微閉,似在閉目養神。
隻見他雙鬓斑白,年紀稍顯,卻是威嚴不減,眼下就如同睡獅一般,怕是蘇醒瞬間,則立顯帝王風範。
距離軟榻稍遠,在大殿中間放着一張案幾,案幾之上,擺着三五小菜,溫酒一壺。
案幾之前,坐着一中年男子。
這男子穿作普通,氣質不顯,皮膚黝黑,臉上不續胡須,顯得倒是幹淨。
雖然坐在帝王之前,卻是毫無拘謹神色,他手持一雙竹筷,淡定的吃着飯菜,身旁有美姬侍奉在側,替他續杯倒酒,每每接過,便是一飲而盡,卻從不看美姬一眼。
這酒氣醇香,卻不醉人,男子臉色微紅,卻也難見醉意,不知是這酒不烈,還是他肚量驚人。
大殿周圍,還有一衆太監和侍衛,眼見此人情形,卻也是新奇的緊,要知道來這大殿裡面聖的多了,卻從沒見過一進來就嚷嚷着要吃飯的,吃飯還不夠,必須還要喝酒,偏偏陛下還一概應允,實在有些出人意料。
更奇怪的是,這人也毫無懼意,吃的自在,喝的痛快,身側美姬妩媚妖娆,舉手投足間又有香風宜人,卻偏偏坐懷不亂,不僅毫無逾越之舉,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就仿佛這美人兒還沒有這酒菜吸引人。
這家夥,到底是什麼來頭?
一頓飯,吃了大概有半個時辰,酒足飯飽之後,這男子把筷子一摔,酒杯一丢,便當衆打了一個響嗝。
衆人吓了一跳,連侍酒美姬都駭的臉色慘白,沒想到陽帝不過隻是睜眼看了看他,卻什麼話都沒說。
這時候,男子遠離案幾,又向後挪了半步,就端坐在坐墊之上,不發一言,還閉上了眼睛,看他臉上泛着些許酒氣,紅潤的很,倒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緊接着,美姬緩緩退下,一衆宮娥太監上前,将碗碟端走,案幾撤下,才宣告這頓特殊的宴席徹底結束。
不知何時,陽帝已經端正了身子,坐在軟榻之中,看着面前閉目不語的中年男子,卻是微微一笑。
“江先生,酒菜可還滿意否?
”
能被陽帝稱之為先生的人,恐怕這世間鮮有,聞聽此言,衆人更是看不懂中年男子的身份了。
“勉勉強強,隻是身邊有人叨擾,這飯卻是吃的沒那麼順心。
”言下之意,就是對這一桌酒菜,還有這侍酒的美姬都不滿意。
陽帝禦賜酒席,賞美姬侍酒,這可是天大的恩德,換了他人,怕是隻能感激涕零,揚頌陛下聖恩了,沒想到這男子,竟然這麼大的脾氣,就連陽帝的面子都不給,卻真的吓壞衆人了。
聽到他的話,陽帝也不惱怒,卻是哈哈大笑。
“來人啊,将今日做菜的禦廚,還有侍酒的舞姬,一并推出去斬了。
”
聞聽此言,中年男子蓦然睜開了眼睛,目光之中顯現驚恐之意,猛然間卻是站起身來。
“慢着!
”
聽他開口,領命欲走的侍衛也是愣立當場,而陽帝卻是露出了猶如勝利者一般的微笑。
“你先下去吧。
”
陽帝笑着揮退了侍衛,然後重新審視中年男子,後者神色悻悻,似乎認命一般,這才緩緩坐回位置上。
見他低頭坐下,又恢複了緘口不言的狀态,陽帝也不着急,重新恢複了慵懶的姿态,這才緩緩開口。
“先生可是覺得朕不公道?
”
“命由天定,相由心生,隻是我卻不能讓人因我而死,僅此而已。
”
男子答非所問,但陽帝也并不深究。
“江先生,朕請你來,是想請你替朕看一看命途。
”
聞聽此言,江先生睜開一隻眼睛。
“回禀陛下,恕在下無能為力,這命,算不得!
”
江先生的話十分堅決,不容置疑,卻是讓陽帝微微一愣。
“呵,人稱‘鐵口金斷江一算,一抔黃金一抔沙’的江先生,竟然也有算不了的事情?
”
“陛下,不是在下算不了,是在下連想都不敢想。
”說道這裡,江先生語氣嚴肅,正襟危坐,雙眼睜開炯炯有神,似有一道威勢憑地升起,“在我們這一門,有‘三不’,不算天,不斷命,不言幾!
”
“陛下是真龍天子,便是天命,天命既有天定,不僅不能算,便是連想都不敢想,因此陛下的要求,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
陽帝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三不,一時有些新奇,隻不過江先生的話,卻叫他有些受用。
“既然我是天命,這麼說便可以順應天時,曆久彌新,亘古不變了嗎?
”
聽出陽帝話中竟有想要永生永世,亘古長存的意思,江先生為之一愣,最後确實也苦笑着搖了搖頭。
“陛下,自古以來,被推翻的政權,無一不是因為帝王的倒行逆施,或是暴戾恣睢,或是荒淫無道,或是殘害忠良,而大華順應天時,施仁政,輕賦稅,四海升平,民富國強,縱使有些許紛亂,也不過隻是小打小鬧罷了,根本不會對大華造成任何的影響。
”
聽江先生這樣說,陽帝此時竟露出一臉釋然的身前,但很快就掩飾掉了,但還是被江先生看在了眼中。
江先生以為陽帝是擔憂叛軍一事,這才會找上自己,但想必自己一番說辭,也讓對方有所心安,但不料陽帝其實是另有心思。
不久之前,朝廷受到了一份加急密報,過的是天禦軍内部的情報系統,也就是說這封密報就隻能經由天禦軍的總首領觀看,但這封信最終卻又被遞到陽帝的手中,就說明心中内容可謂十萬火急。
心中之言,寥寥數語,并無大事,但其中一個名字的出現,去叫陽帝瞬間變了顔色,以至于幾天以來,讓陽帝茶飯不思,連覺都睡不好了,最終這才聽了他人建議,這才将江神算請來,雖然請的手段,實在是有些強硬了,但陽帝對待他的态度,卻還是比較優待的。
見陽帝似乎若有所思,江一算略一思索,卻還是再次開口了。
“陛下,束在下惶恐,方才已觀過陛下面相,當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
聞聽此言,陽帝卻是一喜。
“哦,先生方才不是說,天命不可算麼,這時候為什麼還能觀朕之面相?
”
“天命不可算,但在下方才所觀,隻看氣運,無關命途。
”
江先生的話,陽帝還算認可,于是點了點頭。
“那還請先生不妨直言。
”
“坦途生歧路,落地得貴人!
”
說完這句話,江先生隻是微笑,卻不再言語,而陽帝聽得,卻沉吟許久,最終還是苦笑着搖了搖頭。
“先生高深莫測,這機鋒,朕解不得,還請先生為朕解惑。
”
聽到陽帝的話,江一算還是搖了搖頭。
“說不得,說不得!
”
江一算的話,讓陽帝先是一愣,随後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先生今日所為所言,朕銘記于心,隻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感謝先生,若先生肯長留宮中,朕願許先生世代榮華,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
如此恩德,怕是尋常之人一輩子都不敢想,但江一算卻仍然搖了搖頭。
“陛下,在下我是勞苦命,這輩子就隻能浪迹江湖,四海為家了,懇請陛下随意賞三五辛苦錢,放在下離去就好,除此之外,在下别無他求。
”
陽帝也大概明白江一算的脾性,因此也隻能點點頭,算是同意下來。
這時候,一個老太監走了過來,伏在陽帝耳邊,說了寫什麼。
陽帝聽完,卻是哼了一聲,隻是臉上卻并沒有太過生氣的樣子。
“這個丫頭,還真是讓朕不省心。
”說着,陽帝又看向了江一算,“江師兄,朕有一個公主,頑劣任性,這會兒竟跑到南方多亂之地,實在叫朕擔憂,不知道先生可否算一算,朕的女兒,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
聽到此言,江一算掐指一算。
“陛下毋須多慮,殿下鳳凰初生,如今不過隻是乘清風登大道去了!
”
說完這番話,江先生飒然而笑,沒等陽帝說話,便直接轉身,徑直出寝風院大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