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羅家被抄這麼多年以來,這還是秦艽第一次在日光裡走到鎮國将軍府的大門前。
看不出半分昔日裡的繁華鼎盛,映在所有人眼裡的,是破敗的匾額和龜裂的門闆,還有在晨風中微微晃動的蛛網。
那蛛網上面盤踞着一隻碩大的花蜘蛛,甚是有些耀武揚威的架勢。
秦艽站在大門的正對面,緊抿着嘴唇,一張臉面無表情。
杓蘭看到他那青筋暴起的雙拳,走過去站在他的身邊,說道:“我陪你一起進去。
”
秦艽什麼話都沒有說,緩緩的邁開步子,一步步走進了他的家。
杓昀早就和季閑雲他們進到了裡面,牛犢犢也跟着一同進去了,半點兒外人的直覺都沒有。
按理說這牛犢犢是應該回避的,但是事發突然,杓昀沒有顧得上他,再加上他的臉皮又厚的可以,于是就屁颠颠兒的也跟了來。
在進門之前,陳府伊微攔了杓昀一下,小心說道:“皇上,裡面的情形有些駭人,你小心一點。
”
杓昀一把将他推開,恨聲說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什麼好怕的!
”
秦艽進去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呆愣住的季閑雲和杓昀,也不是有些摸不着頭腦的牛犢犢,而是像個活人一樣端坐在太師椅上的羅勒。
要不是羅勒的眼睛緊閉着,臉上又帶着被殘雪繭咬死之後才有的特殊笑容時,杓蘭還真的以為他隻是坐在那裡睡着了。
慢慢的走近羅勒,秦艽一撩衣服下擺雙膝跪地,雙手撐在地面上将額頭深深的埋在地面上,喊了一聲父親。
啪嗒一聲,陳府伊覺得自己的下巴掉了下去,正好落在自己的腳面上,生疼生疼的。
杓蘭見秦艽跪下,許久都沒有擡起頭來,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輕聲說道:“阡陌,你若是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哭出來能讓你好受一些。
”
也不知道秦艽有沒有聽到杓蘭的話,反正他仍舊沒有擡頭,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不過每個人都看到了他的肩膀一下下的抖動了起來。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杓昀的臉色尤其的黑,坐在那龍椅上面,半天都不吱聲。
皇上不開口,又黑着一張臉擺明了心裡不爽,下面的臣子們便都縮着脖子當柱子,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昨天發生的事情幾乎暄陽城中的每個人都知道了,也都不知道是怎麼傳的,反正越傳越離奇就是了,季閑雲專門去各處的茶館裡探聽了一把,最後聽到的說法簡直沒讓他的下巴也掉了下來。
大家都是這樣說的,當年羅勒冤死之後,那九殿的閻羅都看不下去了,故施法保住了他的皿脈和屍身。
現在那隐姓埋名長大的少将軍功成名就,還成了長公主的驸馬,閻王爺就将羅将軍的軀體送回了将軍府,為得就是将羅門的冤屈昭告天下。
季閑雲捋着雪白的胡子,心說除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其實傳說的也都不算錯,就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人在背後操作這一切。
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陸湛,可是陸湛矢口否認,并說道:“若是我來做這件事,就會把義父的軀體直接送到昭陽殿喊冤去!
”
是啊,害死羅勒的罪魁兇手是如今貴為太後的南宮雪,若是真要給羅勒平冤,就少不得拿她開刀。
季閑雲想想被杓蘭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南宮雪,不禁對杓昀心生怨恨,也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是吃什麼長大的,别人都是長了顆石頭心,他卻是從頭到腳由内而外都是冷冰冰的石頭樣。
想到這裡季閑雲又忍不住對南宮雪怨恨了起來,怨恨她不會教兒子,居然将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教成了眼裡心裡都沒有自己的陌生人。
越想越是傷心難過的季閑雲索性什麼都不想了,着沒人注意的時候一躍上了清宴殿的橫梁,想看看杓昀究竟是個什麼打算。
季閑雲怎麼都沒有想到,杓昀這個皇上居然和臣子們玩起了沉默是金,早朝都開始半個時辰了,他卻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坐在那裡,一句話都沒有說,臣子們山呼萬歲之後就跪在了那裡,杓昀沒讓平身他們也不敢動,半個時辰下來那些上了年紀的都開始有些打晃了。
自從昨天進了鎮國将軍府,秦艽就沒有再出來,他将積滿灰塵的正堂收拾了出來,簡單布置了一下,做成了羅勒的靈堂,親自守在一旁,杓蘭見他如此也沒有勸什麼,不過是一直默默的陪在他的身旁。
季閑雲在橫梁上等的就要打瞌睡的時候,杓昀終于動了。
就見他扭了扭像是有些酸疼的脖子,對着跪了一地的臣子們說道:“諸位愛卿,今天都散了吧,若是你們回去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就去鎮國将軍府給羅勒上一柱清香吧。
”
既然皇上都發話了,誰敢說自己有要緊的事要忙,于是散了朝之後他們連家都沒有回,直接就奔去了朱雀大街。
杓昀則是晃去了後宮的昭陽殿。
伺候在昭陽殿裡的宮人還是景元帝那時候留下來的,杓昀一直都沒換。
踏進了南宮雪的寑殿之後,正看到南宮雪坐在窗子前面逗弄着一隻大鹦鹉,一陣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吹動了南宮雪遮着臉的紗巾,露出了下面縱橫交錯的傷口,有的已經結了痂,有的卻仍是鮮皿淋漓,一看就是新弄出來的樣子。
“母妃真是好興緻。
”
“你來了,是來送我上路的嗎?
”
杓昀惶恐道:“母妃何出此言,兒子惶恐。
”
南宮雪仍舊逗弄着那隻鹦鹉,看都沒看杓昀一眼,不過是冷笑了一聲,“本宮可真是開了眼了,你居然還有惶恐的時候。
”
杓昀根本就不在意南宮雪的态度,反倒伸手同她一起逗弄起了鹦鹉,“蘭兒妹妹今日有事在宮外忙活,今天就不能來陪你了,兒子在此先與母妃說聲恭喜了。
”
“真要說恭喜的話,也該由我來給你說。
”
“兒子驽鈍,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
南宮雪終于看了杓昀一眼,笑道:“你馬上就要弄死我給你那低賤的娘親報仇了,難道不該說聲恭喜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