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如此一說,在場衆人不由皆朝那兩張空椅看過去,然後瞅向堂上的二老,王元案和畢氏面沉無波,并不理會。
至于王業秋和秦氏兩人則正從檀園朝素園走,兩人一路無話,秦氏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但她心裡卻是對王洛堯的指手劃腳頗為不快,快到素園時,她終于出聲:“你這個祖爺當的,倒被孫子牽着鼻子走!
這種時候不該你出面主持大局了,怎麼讓他一個毛頭小子跑前頭去了,再說,這種大事,一家人不是應該聚到前院大廳去相商,跑到素園算什麼道理?
這小子不知搗什麼鬼!
不管怎麼樣,老祖宗沒了,論道論德論理都該你這個世子爺襲爵當家作主,他一個小子輩是輪不上的!
”
秦氏要麼不說,這一說便連珠炮,一旁的王業秋卻是忍不住厭煩:“沒見過你這樣當祖母的,整日跟親孫子計較來計較去!
他是外人麼?
他是你嫡親的長孫,你揪着他不放,是作何道理?
”
“那是我嫌親的長孫嗎,從小一下沒抱過,就被抱去曦園了,他也從來沒把我這個親祖母放眼裡啊,自小就隻知道老祖宗老祖宗,便是你這個親祖父也沒見他對你怎麼個孝敬!
”秦氏幹脆住了腳。
“你快走!
”王業秋不由催道,“就你磨蹭!
”
“哼!
沒見過比你窩囊的世子爺了!
”秦氏重新提腳,卻繼續還是冷哧,“今兒個有我在,誰也别想指手劃腳!
你也别當老好人,這幾十年過來,你這世子爺當得有名無實,好容易熬到頭,倒叫你孫子給跑前頭去了!
”
王業秋豁地住腳扭頭,厲聲:“夠了!
你能不能閉嘴,就不怕隔牆有耳?
老祖宗兩個屍骨未寒,你就這樣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談論當家不當家的,你也不覺羞恥?
”說完大步跨往素園大門。
秦氏耷着一張臉,咬咬牙,直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憤慨,跟到王業秋後頭。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園門,在門口時發現各房的人都排到了廳門口,秦氏見此,挺了挺脊背,終于在這侯府,她們夫婦倆可以昂首挺兇了,而在這後宅内,也終于可以不論橫排豎排都該數她為老大了,她終于可以發号施令了。
昨夜救火時她有在場,整個安園面目全非,這天幹氣燥風又大,後罩院連着竈房,晚間飯後,不意間留着火星,夜裡走水實在沒什麼漏洞可挑。
秦氏想着,心裡忍不住就有一點激動,但她慣常學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是以,便是如此時候,她臉上仍是一片從容淡然,沒有因為得到夢魅以求的東西而自喜,也沒有因為殺人越貨而驚慌。
夫婦兩個并排走到廳門前,先是掃了一眼靠門而坐的幾席晚輩,然後齊齊跨進廳檻,齊齊朝堂上看去,緊接着,幾乎也是同一霎那間,兩人同時色變。
王業秋先是一喜,爾後是不解,接着就有些怒愠。
堂上的蘇蘇自秦氏跨進門來時,就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氏看,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變化,顯然老祖宗活生生地出現在她眼前,定然令她意外心驚,但她并沒有表現得如何過分,那意外之色,與之前大家看到老祖宗時差不多,沒有更突出的表現。
蘇蘇頗有點失望,不禁扭頭觑了一眼王洛堯,王洛堯收到她的視線,睨她一眼。
“這是怎麼回事?
”王業秋盯住父母雙親,攤開手,冷聲問道,“那之前擡出的那些屍骨又是怎麼回事?
”
秦氏也很快轉變臉色,與王業秋一唱一和:“這唱得都是哪一出!
堯兒,你說,這究竟怎麼回事!
”
王洛堯聞言,對祖父母拱了拱手:“二老請上座先坐!
”
王業秋朝堂上侯老夫婦瞅了眼,拍了拍袖口,忍着不快朝位上一坐,一沾座,他即沉聲對王洛堯指了指:“你小子得給老子一個信服的說法!
”
王洛堯躬身點了一下頭。
那一廂王元案開口了:“此事與堯兒沒關系,是老頭子我一手操控!
”
此話一出,秦氏再次色變,這回蘇蘇看得清楚,王業秋雖有驚訝,卻好奇更多一些,而秦氏分明恐懼更多一些。
狐狸總算害怕了,蘇蘇暗下冷笑。
王業秋接了一句:“父親這是要做什麼?
怎地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如此不吉利的事情,就不怕吓走了各種神仙?
昨夜整個侯府亂成一鍋粥,您卻在這等着看好戲,何道理之有?
”
王元案冷哼一聲:“你先别跟我算賬,等我先把賬算完你再說!
”
王業秋不明所以,蘇蘇看得出來,昨夜大火多數是與世子爺無關的,理該是秦氏一手造成。
隻聽王元案對王洛堯點了點頭:“把人帶上來!
”
王洛堯點頭,對廳外候着的來喜将手一揮,來喜即命府役将出售秦氏猛火油的中年漢子押進廳來。
衆人看中年漢子被五花大綁,還以為這是個縱火犯
三老爺王拍案而起:“大膽狂徒!
”
“先慢着!
”至始至終沒有看秦氏一眼的王元案這時候還有心情啜茶飲水,他啜了一口後,擱下茶盞,“堯兒,你來問罷!
”
聞此,王洛堯上前兩步,立到中年漢子身前,從背後拿出那個不知什麼時候到了他手上的火油罐,遞到中年漢子眼前。
看到火油罐,蘇蘇微訝之餘,仍不忘觀察秦氏的面色,秦氏繃着一張臉,未塗紅脂的雙唇滲着灰白。
這時,王洛堯擰開罐蓋,将罐子頭朝下,登時,數滴帶着濃重刺鼻味道的火油落到在中年漢子的膝前。
在場衆人誰還有看不明白的,昨夜安園那場大火多半是有人蓄意縱火,道具便是火油罐裡的火油了,個個面現震驚和不可置信。
王洛堯等着大家反應過來,這才開始問話了:“這個油,你知是什麼麼?
”
中年漢子瑟瑟抖了一抖,搖搖頭,可看到王洛堯盯向他的兩道目光陰冷逼人,忙又點點頭,吱唔道:“草民知……知道!
”
“那你說說看,這是什麼?
”王洛堯将罐子往地上一扔,咣當一聲,愣是驚了蘇蘇一跳。
中年漢子似是認識王洛堯,并心有顧忌,目光一直躲閃,可一言不吭等着他應話的王洛堯更讓他如坐針氈,僵持了片時後,他終于橫了心:“這是猛火油!
”
“你可知猛火油是大梁戰時專用,嚴禁私人販購的?
”
“大人饒命!
草民……”
“這火油你是從哪弄來的?
”在他結結巴巴之際,王洛堯接着又一句問出口。
“京……京都!
”中年漢子答道。
此言一出,在場不少人倒吸一口氣。
“這個罐子可是你的?
”王洛堯繼續冷着聲音審問。
“是草民的!
”
“那我為何會在衛國侯府裡找到你的罐子!
”
中年漢子聞此,已經如驚弓之鳥,瑟瑟發抖,頭都快垂到地上。
“說!
”王洛堯近乎低喝一聲。
中年漢子唬得一下擡起頭來,目光似有若無地朝在場衆人掃了一圈,不知他有沒有瞥到秦氏,總之他還是招了:“因為貴府有人找到我購一罐這個……猛火油!
”
衆人嘩然,面面相觑,再看向堂上的王洛堯還有他身後坐着兩位祖宗。
“這是何意?
竟是府裡出了内奸不成?
”“竟敢謀害老祖宗,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此心當誅啊!
”
大房的幾個人仍禀着息,但二房、三房、四房的人已是炸開鍋。
蘇蘇握着拳頭,一會兒瞥瞥秦氏,一會瞥瞥高氏,而高氏那廂也在不時觀察秦氏,其中一次她的目光正好被秦氏捉到,被秦氏給狠狠瞪了回去,她才不敢再朝秦氏望去。
“是誰向你所購?
”王洛堯大手一揮,衆聲戛然而止,他則繼續盤問。
中年漢子聽此,吓得以頭叩地,咚咚咚:“大人饒命!
小的不認識!
”
“男的還是女的?
”
“姑娘還是婦人?
”
“婦人!
”
“姑娘還是婦人?
”
“是婦人!
”中年漢子被王洛堯毫不間斷的問題問得有些頭暈,但他已經咬定不認識那人,對于這些模糊的問題,他回得還算迅速。
“你确定是婦人?
”王洛堯還在糾纏這個問題。
中年漢子神情有了微微地放松,再次确認:“是婦人!
”
“是不是她!
”王洛堯突然将手指向下魂不在焉的秦氏的面上。
中年漢子因為回答了一連串的問題,腦子喪失了之前的高度警惕,這時卻是依着慣性和本能,順着王洛堯的手看去,在看到秦氏的臉時,竟然幹脆應了聲:“是!
”
秦氏霎時間白了臉,嗖地站起,指着中年漢子厲聲道:“你什麼東西,敢皿口噴人!
”斥完中年漢子,她指手對着王洛堯的側面,聲音幾近尖銳:“堯兒,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
那中年漢子自知被王洛堯繞住,趕緊矢口否認:“不是,不是她!
剛才草民被大人繞暈了!
”
聽到此處,秦氏才面色一松,掃了在場衆人一眼,重新坐了下去。
王洛堯重新回正身子,聲音聽不出情緒,對中年漢子道:“你确認不是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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