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禅歎息一聲,起身離開。
他很快回來,拿着一隻紫檀木匣,一尺見方,進屋将床上的六顆舍利收進去,溫潤如玉,彌漫着淡淡清香。
恭敬拜了幾拜,将木匣放到窗前的案上。
然後拿起那本薄冊子,沒急着翻看,又輕輕放下了,反而拿起那串紫檀佛珠,湊到眼前仔細打量。
此時,屋内的清香越來越濃,極似麝香,飄入鼻中,他頓時精神一振,神清氣爽,仿佛剛出定的感覺。
佛珠共三十六,大小相似,皆龍眼大小,細膩光滑,泛着一層油光,珠子裡隐約閃現一種奇怪的紋理。
這紋理若有若無,偶爾一閃,待仔細看,又什麼看不到。
拿在手心,隻覺心靜神清,氣漸漸平伏,李慕禅已達初禅境界,感覺敏銳遠勝常人,覺出此珠的異樣。
這串佛珠有鎮定心神之效,對常人而言,用處不大,戴着隻覺心平氣和罷了,對他而言,卻是益處無窮。
常人未經禅定修煉,心思粗亂,而不自覺,如大風亂刮,他禅定功夫深,心思修得細膩敏銳,如清風徐徐,如絲如縷。
這串佛珠能清靜心神,如一顆定風珠,但威力細弱,定不住常人粗亂的心思,卻可定住他的雜念。
他想了想,放下佛珠,合什對其一禮,然後挂到自己脖子上。
從沒聽說過大雷音寺,天下寺院何其多也,想要尋到,可能這串佛珠就是線索,自己戴着,說不定能碰到機緣,況且,對自己也有用處。
至于對死者敬與不敬,他卻不放在心上,他死過一回,了解生死大奧秘,已是看破了生死。
他手腕上的佛珠是師父遺物,不過沒這般效果,隻是尋常的檀木珠罷了。
接着,李慕禅慢慢拿起那本薄冊子。
能被濟空大師一直帶着的,又參悟不透的,想必不是什麼俗物,他隐隐生出幾分期待來。
他盤膝坐上雲床,先不打開,細細撫摸,這冊子的材質古怪,似紙非紙,似帛非帛,不知何物所制。
他定力極深,明明好奇之極,卻能抑住沖動,慢慢體會,感覺到了自己心湖波動,顯然,此冊對自己事關重大。
細細體會過後,他慢慢翻開。
他不由失笑,僅有一頁而已,有些厚罷了,勝過尋常紙張的五六頁厚,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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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巨大的蓮花在湖面上盛開,一人盤膝坐在巨大蓮花上,渾身迸射光芒,如一輪太陽,光芒掩住他五官,僅看清一個輪廓。
光芒之中,隐約可見他跏趺而坐,雙手結印,寶相莊嚴。
這人雙眼緊閉,做入定狀,額頭有一隻豎眼,左兇口有一朵蓮花代替了心髒,李慕禅凝神望去,蓮花似乎在旋轉。
他“咦”了一聲,凝視這旋轉的蓮花。
漸漸的,他神情變得恍惚,隻覺渾身酥軟,暢美難言,恨不得永遠如此,身體越來越輕,飄飄欲飛,似欲投入虛空。
他雙眼蓦的大亮,手一松,冊子滑落床上,雙手迅結出大金剛印,随即定住,渾身一動不動,所有一切都停住,呼吸,皿液,思維仿佛都停止了。
此時的他,神情莊嚴肅穆,如寺中大佛。
半個時辰過後,他松開手印,慢慢睜開眼睛,目光清亮柔和,臉色卻變得黯淡,仿佛大病一場。
長籲一口氣,他暗道好險,差點兒着了道,虧得自己禅定功夫深,換了一個人,怕是已經靈魂離體了。
他修行至根本禅,脫離欲界,中間艱難之極,經曆了重重幻境,壓伏了無數陰魔,才進入色界。
虧得有這諸多經曆,他心志堅如磐石,才能及時醒覺脫身,否則,迷失于暢美之中,難以自拔,下場怕是魂飛魄散。
又掃了一眼圖畫,卻再無異樣,蓮花心定住不動,沒再旋轉,好像剛才一切皆錯覺。
他皺着眉頭思忖,照理來說,濟空大師不會害自己,但這幅圖确實古怪,定是蘊着什麼大秘密。
他往下看,圖下有一行字,乃梵文,他從師父處學得梵文,認得這幾個字:“觀天人神照經”。
他凝神思索這幾個字,觀天人,神照經,還是觀天人神照,經?
還是觀,天人神照,經?
翻來覆去咀嚼這幾個字,這幾個字裡蘊着這幅圖的秘密,如今看起來,這觀天人神照經不是什麼武功秘笈。
他感覺極敏銳,常人可能感覺不到,他卻能體會出,這幅畫彌漫着一股莊嚴肅重,堂正浩大,絕非邪物。
難不成是自己方法不對?
觀天人神照經,又是梵文寫就,難道需在腦海中觀想此圖?
這是密乘獨特的修煉法門,他也有涉獵。
他想到就做,再細細看了一遍此圖,放下後雙手結印,合鼻定息,再次進入禅定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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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功夫倏的過去,他慢慢睜開眼,眉頭緊鎖。
委實古怪,這幅圖竟無法觀想,閉上眼,努力觀想,眼前卻一片黑暗,仿佛無盡的虛空。
尋常人若閉上眼睛,眼前是漆黑一片,他平時入定,閉上眼,眼前卻一片光明,如沐浴在陽光下,乃心中明光點亮。
如今卻變成了黑暗,好像禅定功夫一下廢去,成了常人。
他放棄觀想,又閉上眼睛,再次入定,很快眼前泛起光明,心神甯靜祥和,舒暢無比,如往常入定一樣無二。
他睜開眼睛,松了口氣,如此看來,還是這幅圖有古怪。
一時半會兒也急不得,他按捺急切焦躁之心,撫平心湖,恢複了甯靜,把薄冊子收了起來。
細雨停歇,太陽出來,陽光普照之下,萬物格外清新明亮。
澄靜寺的空氣都是甯靜的,周圍鳥兒叽叽喳喳的清鳴,使這裡雖清靜,卻不失生機。
他出了廟門往後走,後面二十幾米的斜坡上有一處平地,豎了一座石塔,尖頂圓身,與他同高,直徑一米,樸實無華。
他小心翼翼把檀木匣放到塔中,裡面已經有了一隻木匣。
放好後,他沖着石塔合什一禮,喃喃自語:“師父,大師,願你們在西天極樂相逢,成為好友。
”
然後,他轉身離開,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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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熱鬧起來,炊煙袅袅,清新的空氣中泛着青煙味兒,整個村子上方籠罩着輕煙,是到吃午飯的時候了。
孩子們都跑出來,三三兩兩,追逐嬉鬧,笑聲清脆,故意往水灣裡跑,踏着水,歡快不已。
不時有大人們高聲吆喝,有的是喚孩子回家吃飯,有的是責罵他們胡鬧,濕了衣裳。
大人小孩們見到李慕禅,都是合什一禮,神情恭敬。
當今皇帝崇佛,僧人在大衍朝地位甚高,李慕禅平時甯靜從容,智珠在握,一派得道高僧的風範,在村裡地位也極高。
李慕禅一一合什還禮,神情沉靜,一言不,腳下不停,一會兒回到了家,收起了沉靜,露出笑容。
推門進去,便見花圃旁站着父親李柱子,正背着雙手,彎腰看着花圃裡面,一臉心疼的模樣。
“爹!
”他走過去,笑道:“花開花落皆是天意,何苦徒自傷心?
”
他知道,父親是心疼花朵被雨打落了。
李柱子轉身一瞪眼睛:“小子,少來這一套,甭跟我講這個!
”
“好好,……大哥回來了吧?
”李慕禅笑道。
“嗯,前腳剛進門!
”李柱子點頭,又望向地上的花瓣,一臉的心疼。
李慕禅笑道:“爹你這樣,娘瞧見又要說風涼話了!
”
“她敢!
”李柱子鼻子一哼,卻迅一瞥正屋。
李慕禅忙收斂笑容,裝做什麼沒瞧到,心下卻暗笑不已,正色道:“我去瞧瞧大哥!
”
“等一會兒!
”李柱子忙一擺手,壓低聲音:“他們小兩口一個月不見了,你湊什麼熱鬧?
!
”
李慕禅笑笑:“但願兩人别再吵起來!
”
“唉……”李柱子搖頭歎氣,低聲道:“老張的孫子都六歲了,爺爺叫得那個脆呀,這個老家夥,一天到晚在我眼前顯擺……”
“别急呀,孫子會有的。
”李慕禅道,忙轉身便走。
父親的這一套話他已經眼熟能詳,接下來就會埋怨:當初你不該去當和尚,要不去,現在都成親了,老大給不了我孫子,老三你也成啊!
進了屋,他露出笑容:“大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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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八仙旁邊坐着一個藍衣青年,三十餘歲,削瘦身材,臉如冠玉,目似朗星,實是翩翩不凡的美男子。
他唇上留一抹小胡子,更增幾分成熟潇灑的氣度,正大馬金刀坐着,手上端着茶盞,氣勢不凡。
見到李慕禅,他擡頭望來,雙眼炯炯,似能直透人心,沉着臉點點頭:“三兒,又去寺裡了?
”
李慕禅看着大哥李慕風,暗自贊歎一聲,如此人才,怪不得大嫂傾心,死活要嫁給他,兩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李慕禅過去坐下,笑着點頭:“嗯,去打掃了一下,……這場雨下得好哇。
”
兄弟兩人感情極好,不過,男人之間,說話也不多。
“三兒,我已經弄妥了。
”李慕風放下茶盞,緩緩道:“這次就跟我一塊兒回去吧。
”
李慕禅替他續上茶,笑道:“還沒到開府時間罷?
”
李慕風道:“要在十一月開府,我跟金統領說了你,他等不及,非讓你先過去看看。
”
“好啊,多謝大哥了。
”李慕禅笑着點頭。
他心思一轉,定是大哥在那金統領跟前狠誇了自己,惹得金統領心癢,若不然,依大哥鐵面無私的性子,斷不會讓自己破例。
如此瞧來,這金統領也是個愛才之人,隻要有本事,與他不難相處。
“跟我客氣什麼!
”李慕風擺擺手,正色道:“三兒,你好遮遮掩掩,什麼事都留一手,這次可别藏着掖着了,有什麼本事都拿出來!
”
李慕禅摸摸光頭,笑着答應:“好!
”
兄弟兩個正說着話,大嫂趙依依進來:“吃飯了!
”
她穿着一件青碎花羅衫,又素淡又俏麗,更加楚楚動人,進來後,隻看向李慕禅,仿佛沒李慕風這人。
李慕禅暗自搖頭,兩人還鬧别扭,沒能合解,委實愁人。
他笑眯眯的道:“好,大嫂,盡管端上來罷。
”
“趕緊洗手!
”趙依依白他一眼,一扭柳腰出去了。
李慕禅不以為意,呵呵笑了笑,湊到大哥跟前,低聲道:“大哥,這次回來沒捎點兒東西給大嫂?
”
“捎什麼東西?
”李慕風一怔。
“胭脂啦,水粉啦,唉……”李慕禅搖搖頭,無奈的望着他,覺得自己正對牛談琴。
這個大哥,看着風流潇灑,氣度不凡,對女人有着緻命的吸引力,卻是個不懂風情的,行事方正,一闆一眼。
而大嫂又是千金小姐,看着楚楚動人,卻也是有脾氣的,兩人湊在一起,委實麻煩無窮。
“我不想慣她一身毛病!
”李慕風擺擺手,皺着劍眉哼道。
李慕禅苦笑:“大哥,女人嘛,不能與她一般見識的,能哄着就哄着,家和萬事興嘛!
”
“我可沒那功夫!
”李慕風沉下臉,冷冷道:“我還想她哄着我呢,唉……,甭說這個了,掃興!
”
李慕禅見他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怒氣沖沖,知道再勸無益,聽不進去的,隻能長歎一聲,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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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明天就走?
!
”李慕禅母親秦氏大聲道。
此時,一家五口正坐在桌邊吃飯,聽到李慕禅明天要随李慕風一起去梅府,秦氏頓時失聲叫道。
她一向溫婉柔和,說話慢聲細氣,一派大家閨秀風範,罕有這麼大聲。
李慕禅放下筷子,拉過她的手,笑道:“娘,我是去梅府,又不是别處,隔着這麼近,說回來就回來了,……況且,還有大哥照料呢!
”
秦氏抽回手,白他一眼,沉着臉哼道:“怎麼說走就走?
……不成,要去,等過完了年再去!
”
李慕風急忙道:“娘,機會難得,過了年太晚!
”
秦氏沒好氣的哼道:“晚就晚,我可舍不得三兒這麼早就去!
”
她雖然四十多歲了,卻仍有小女兒的刁蠻,時不時會蠻不講理,三個兒女當中,對李慕禅最是寵愛。
“爹,你看……”李慕風望向父親李柱子。
李柱子咳了一聲,放下筷子,點點頭:“你都這麼大了,做事還不周到!
……怎麼不早早跟你娘說一聲,也好有個準備!
”
“這不是……”李慕風待要辯解。
李慕禅忙打斷了,笑道:“是是,爹說得是,都怨我,沒跟娘早早說。
”
“你才十七,懂什麼,都怨老大!
”秦氏哼道。
“好,是,都怨我!
”李慕風苦笑,無奈搖搖頭。
李慕禅沖大哥笑笑,甚是得意,惹得他瞪了一眼。
李慕禅甚是享受這般感覺,在外面,自己是有道高僧,地位不俗,但在父母面前,自己永遠是小孩。
趙依依低着頭,抿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