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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要結束的時候,作連着周末請了假期,回名古屋的老家呆了三天。
那個時候正好在做父親的法事,各方面來說回老家這個時間正合适。
父親去世之後,長姐他們夫婦和母親一起住在那個大房子裡了,但是作以前住的房間誰都沒有住過還是原樣放在那裡,所以作能在家裡過夜。
床也好書桌也好書櫥也好,都和他高中那時一樣沒有變過。
書架上放着以前看的書,書桌的抽屜裡還有着文具和筆記本。
第一天在寺廟裡進行完儀式,和親戚吃完飯,和家人大緻聊聊天之後,第二天就是自由身了。
作決定先去拜訪青。
禮拜天雖然一般的公司都會休息,但汽車的展銷廳還是照常營業的。
不論去見誰,都不跟他事先預約,順其自然地直接去見他。
這是作事先就定下來的方針。
不讓對方有事先的心理準備,得到他們當場盡可能真實的反應。
如果因此對方不再見不到他,或者是拒絕見面,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個時候再想别的對策就行了。
雷克薩斯的展示廳位于名古屋城附近一塊僻靜處。
大塊玻璃窗的裡面,從雙門跑車coupe到四輪驅動的suv,豪華地陳列着雷克薩斯的各色新車。
一進展廳内,就聞到新車特有的香味,混合着嶄新輪胎、合成樹脂和真皮的味道。
作走向前台接待處,向坐在那裡的年輕女性搭話。
她的頭發優雅地向上束起,露出了細長而白皙的後頸。
桌上的花瓶裡大麗花dahlia綻放着粉色和白色的大片花瓣。
“請問青海先生在麼?
”作說道。
她對作露出了穩重而清麗的笑容,正和明亮整潔的展示廳相符。
嘴唇塗的是自然的顔色,牙齒也很齊。
“好的,青海對吧。
不好意思,能否請教一下您的名字呢?
”
“多崎tazaki。
”作說道。
“tasaki先生。
今天您有預約過麼?
”
作沒有特意去指出她名字發音的微妙錯誤,那樣反倒有利于他。
“沒有,沒預約過。
”
“我知道了。
請稍等片刻。
”她按了電話上的快捷撥号,等了差不多五秒。
然後說道:“青海,有位叫tasaki的客人來了。
是的,叫tasaki。
”
雖然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她簡短的應答着,然後最後說“好的,我知道了。
”
她放下話筒,擡頭看着作說道:“tasaki先生,青海現在有事沒法過來,非常抱歉,能否請你在這裡稍微等一會兒呢。
他本人說不到十分鐘就會來了。
”
這是被訓練出來的流利的待客用語,敬語也使用的很正确。
而且聽上去是真心讓客人等待覺得很過意不去。
可見培訓的很到位,還是說這是天生的呢?
“沒關系的,因為也不是什麼急事。
”作說道。
她帶着作來到了沙發處,黑色的皮面看是去俨然價格高昂。
旁邊有着大株地觀賞植物的盆栽,放着安東尼奧卡洛斯喬賓AntonioCarlosJobim的音樂。
細長型的玻璃桌上排列着雷克薩斯豪華的産品目錄。
“請問需要咖啡,紅茶還是日本茶呢?
”
“給我咖啡好了。
”作說道。
作正翻看着雷克薩斯的新款sedan廂式轎車的目錄,咖啡就送來了。
奶油色的馬克杯上有着雷克薩斯的商标logo。
作向她道了謝,喝了口咖啡。
很好喝,香氣很新鮮,溫度也正好。
作心裡想到穿了西裝皮鞋來好像是穿對了。
雖然作想不到來買雷克薩斯的人一般會穿什麼衣服。
但要是穿polo衫,牛仔褲配運動鞋sneaker的話說不定會被輕看。
出門前忽然這麼想到,以防萬一換上了西裝,系上了領帶。
在等待的大約十五分鐘時間裡,作把銷售的雷克薩斯的車型全都記住了。
從中知道了雷克薩斯的車沒有像是“花冠”,“皇冠”這樣的名字,隻能靠記數字來記車型。
和梅賽德斯,BMW一樣,或者是和勃拉姆斯的交響曲一樣。
過了不久,一位高個的男人穿過了整個展廳走了過來。
不僅個子高,而且還很健壯,但是動作卻很敏捷。
邁的步子很大,不經意地讓周圍感覺到他有些着急。
這無疑就是青了。
就算是從遠處看,也基本上和以前沒怎麼變。
隻是身形上比以前大上了一圈,就像是家裡人增加了相應的房子也擴建了那樣。
作把目錄放回桌上,從沙發上站起身迎接他。
“讓您久等了,十分過意不去。
我就是青海。
”
青站在作面前,微微低下了頭。
他強健的身體被沒有一絲褶皺的西裝包裹着,是藍色與灰色混合,質地輕薄而上乘的西裝。
從他的體型來看一定是加大碼吧。
淺灰色的襯衫配的是深灰的領帶,是完美無瑕的着裝。
完全無法想象這是那個學生時代的青了。
但隻有頭發沒變依舊很短,是橄榄球選手的發型。
而且果然還是經常曬太陽的膚色。
然後青看着作表情稍稍變了,眼睛裡流露出困惑的神色,好像是在作的臉上找尋着記憶中的什麼東西。
但是完全想不起來那是什麼,青便露出笑容來,吞下想問的話,等着作先開口。
“好久不見了。
”作說道。
聽到這個聲音,籠罩在青臉上那抹疑問一下子消除了。
他隻有聲音一直沒有變。
“是作麼?
”他眯着眼笑着說道。
作點了頭。
“忽然到你工作的地方來打擾對不起了。
但覺得好像還是這樣最好。
”
青聳起肩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了出來。
接着像是檢查作的全身那般掃視着他,視線從上到下慢慢落在他身上,然後再由下到上。
“你樣子變得不少呢。
”他像是佩服的說道。
“就算和你在路上擦肩而過,大概也認不出你了吧。
”
“你好像完全沒變嘛。
”
作稍稍斜了斜嘴。
“沒有,體重增加了啊,肚子也挺出來了。
跑也跑不快了。
最近運動隻有每個月去陪客戶打一次高爾夫。
”
兩人沉默了片刻。
“啊,你是來這裡買車的吧?
”青像是确認那樣地說道。
“并不是來買車的。
不好意思啊,可能的話想單獨和你兩個人說,一會兒就可以。
”
青稍稍皺了下眉。
他在猶豫要怎麼辦,以前開始就是這種性格,心裡想的直接就會表露在臉上。
“今天有很多預約啊,還有外出辦事,下午要出席會議。
”
“你挑你方便的時間就行了。
我配合你的時間,這次就是為了這個才來名古屋的。
”
青在腦中重新想了一遍日程表,然後看了眼牆上的鐘。
鐘上指着十一點半。
他用手指咯哧咯哧搓着鼻頭,像是打定主意般的說道:“我知道了,我十二點的時候會中午休息,大概能跟你說三十分鐘的時間。
這裡出門左轉稍走幾步有一家星巴克,在那裡等我吧。
”
十二點差五分時青出現在了星巴克裡。
“這裡太吵了,我們買點喝的去别的安靜的地方吧。
”青說道。
接着給自己買了卡布奇諾和司康餅scone,作買了瓶裝的礦泉水。
然後兩人一起走着去了附近的公園。
在那裡找了空的長椅并排坐了下來。
天空有點薄霧,雖然一點看不到藍天,但也沒有要下雨的迹象。
也沒有風。
綠葉茂密的柳枝垂了下來快就碰到地面,像是在凝神思考一般連飄動都沒有靜止在那裡。
有時有小鳥會飛來搖晃的停在枝上,又一下子飛離了。
柳枝像是被擾亂的心境一般略微搖擺兩下,不久又平靜下來了。
“話說到一半可能手機會響起來,你别介意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工作的事情叫我。
”青說道。
“沒關系,知道你很忙。
”
“手機這東西太方便了所以才不方便啊。
”青說道。
“話說你這家夥結婚了麼?
”
“沒有,還是一個人。
”
“我六年前結了婚,現在有一個孩子,是個三歲的男孩,還有一個現在在老婆的肚子裡,正長大個不停。
預計是在九月份生産,好像是女孩子。
”
作點了點頭。
“你的人生進展得很順利啊。
”
“順不順利先不說,至少的确是在往前前進着。
換個說法就是變得沒有退路了啊。
”青說着笑了起來。
“你又怎麼樣呢?
”
“沒什麼特别糟糕的”,作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青。
青拿在手上念出了聲來。
“****鐵路有限公司。
設施部建築課。
”
“主要是建造車站,或是做維護的工作。
”作說道。
“因為你從以前開始就喜歡車站嘛。
”青像是佩服似的說道。
接着喝了一口卡布基諾。
“最後是把喜歡的事變成了工作呀。
”
“被雇用幹活,也不是一直能做喜歡的事的啊。
無聊的事也有很多。
”
“這哪兒都一樣。
隻要是為人所雇用,無聊的事那是多的是。
”青說道。
然後像是在想起了無聊之事的實例一般,微微搖了幾下頭。
“雷克薩斯好賣麼?
”
“不壞。
因為這裡是名古屋嘛。
本來就是豐田的老家,就算放着不去管豐田車也賣得掉。
隻是我們現在的對手不是日産或者豐田。
目标是要把那些一直以來乘坐外國高級轎車梅賽德斯呀BMW那樣的顧客群,變成雷克薩斯的客戶。
為此豐田成立了這個主打品牌flagshipbrand。
雖然需要花一段時間,但一定能成功的。
”
“輸這項選擇,我們沒有。
”
青一瞬間表情變得奇怪,但又立刻滿面笑容了。
“你說的是橄榄球比賽時說的話啊,你真是會記這些奇怪的話呢。
”
“你很會鼓舞士氣的啊。
”
“唉,但比賽常常輸啊。
可是實際上工作卻進展的很好。
當然現在世道不怎麼景氣,但有錢的人就是能握有大筆鈔票,到了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程度。
”
作沉默的點了點頭。
青繼續道。
“我自己一直用的是雷克薩斯的車,它是優秀的車。
又安靜也不會出故障。
試跑時試着開到了200公裡一小時,方向盤絲毫都不搖晃。
刹車也很緊。
稱得上是件好東西啊。
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推銷給别人可是挺不錯的。
就算再怎麼能說會道,把自己都接受不了的東西賣給别人這可做不到啊。
”
作贊同青的說法。
青正視着作。
“喂,我的說話語氣像個汽車銷售員麼?
”
“不,并不這麼覺得啊。
”作說道。
明白了青是把心裡想的直接說出來,但即便如此,高中時代的青确實不是這種說話方式。
“你開車麼?
”青問道。
“開是會開,但自己沒買車。
住在東京的話大緻上電車、巴士和出租車就夠用了,平時還會騎自行車代步。
要是一定需要用車的時候,可以租用幾個小時的車。
這一點和名古屋不太一樣。
”
“是啊,你們這樣輕松也不費錢。
”青說道,輕歎了口氣。
“車這玩意兒沒有也挺好。
然後呢,你可喜歡在東京的生活?
”
“工作也是在東京,已經住了很久了也不知不覺适應了那裡的風俗習慣。
也沒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僅僅是這樣,并沒有特别喜歡。
”
說到這裡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一位中年的女性牽着兩條邊境牧羊犬走過他們面前,幾個慢跑的人正向名古屋城的方向跑去。
“你之前說有話要說對吧。
”青像是對遠處的人攀談似得說道。
“大二那年暑假我回到名古屋,和你打了電話。
”作開口道。
“那個時候,你們對我說不想再與我見面,也不願再跟我說話,這是你們大家全體的意見。
你還記得麼?
”
“當然記得。
”
“我想知道這麼做的理由。
”作說道。
“事到如今忽然想知道麼?
”青像是稍稍吃驚了的說道。
“是啊,現在想知道。
那個時候怎麼都沒法問出口。
一下子被告知那種事的打擊實在太大,同時自己也害怕知道你們驅逐我的理由。
好像要是知道了的話說不定再也無法振作起來了。
所以就不去追問緣由,隻想一個勁地忘光。
覺得大概時間會愈合内心的傷痛。
”
青把司康餅撕下一小塊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着,灌着卡布基諾吞了下去。
作繼續說道。
“那之後十六年過去了。
但是那時的傷痕似乎還殘留在心裡,而且好像還在淌着皿。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讓我意識到了這點。
對我來說算是挺重大的事情,所以才這麼到名古屋見你來了。
這麼突然,可能給你添麻煩了。
”
青看了一會兒低垂的柳枝,然後開口道。
“那件事的理由,你一點都想不到麼?
”
“這十六年裡一直在想啊,但是到現在還是想不到。
”
青疑惑的眯起了眼,用手指蹭着鼻尖。
這是青沉思事情時的習慣。
“那個時候我說了那些話之後,你說’知道了。
’就直接挂了電話,并沒有提出什麼抗議,也不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我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你大概也明白其中的理由了。
”
“心裡真的傷的很深的時候,可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的啊。
”作說道。
青聽了什麼都沒說,隻是把司康餅撕成小塊扔給鴿子吃。
鴿子一下子聚集過來,青像是常常會這麼喂鴿子似得。
大概是午休時一個人常來這裡,把午餐分給鴿子吃吧。
“所以,到底是什麼理由呢?
”作問道。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麼?
”
“是啊,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
這時一陣歡快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青從西裝的口袋中取出手機,看了眼屏幕确認了對方的名字,面無表情地按了個鍵直接放回了口袋。
那個鈴聲作覺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是很久以前的pop歌曲,大概是出生以前流行過的。
聽是聽過幾次,但名字想不起來。
“如果有什麼要緊事的話,你先去辦也沒關系的。
”作說道。
青搖了搖頭。
“沒有,沒事,不是什麼要緊事,等會也來得及。
”
作喝了口塑料瓶裡的礦泉水,潤了潤喉。
“為什麼那個時候我要被你們從團體裡驅逐出去呢?
”
青思索了一陣,然後說道:“你完全想不到原因的話,怎麼說好呢,那就是說你沒和白有過性關系麼?
”
作的嘴驚得凹成了奇怪的形狀。
“性關系?
怎麼可能呢?
”
“白說她被你**了。
”青難以啟齒的說道。
“被強迫跟你發生了性關系。
”
作想說些什麼但找不到合适的詞彙。
明明剛剛喝過水,但喉嚨深處卻幹涸的發疼。
青說道:“我實在沒想相信,你會做那種事情。
黑也是,紅也是,另外的兩個人也這麼覺得。
怎麼想你都不是那種會強迫别人做不喜歡事情的人。
尤其不可能是會加以暴力的那種人。
這我們很清楚。
但白始終很認真,很是想不開。
她說你有外表的一面和真實的一面。
你真正的樣子是看表面無法想象的。
她這麼說我們也無話可說了。
”
作咬了一會兒嘴唇,然後說道:“白有說是怎麼被我**的麼?
”
“是啊,她說了,非常真實還講到了細節。
可能的話其實不想親耳聽到那種描寫,說真的聽她那麼說的時候我也很痛苦。
又痛苦又難過。
不,也許該說是心裡受了傷害。
總之白變得非常激動,身體顫抖起來了,憤怒的樣子都扭曲了。
根據白說的,是有個有名的外國人的鋼琴音樂會,她為了去聽一個人去了東京,然後住在了你在自由之丘的公寓裡。
跟父母說是住在了酒店裡,是為了省出房費。
雖說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過夜,但因為是你所以就很放心。
可是在半夜卻強行侵犯了她。
雖然自己反抗了,但身上沒力氣反抗不了。
睡前少許喝了點酒,大概是那個時候被你摻了什麼藥。
大概是這麼回事。
”
作搖了頭。
“别說過夜了,白一次也沒有來過我東京的家裡啊。
”
青聳了聳肩他寬厚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像是吃了什麼苦的東西一般身子側向了别處,然後說道。
“我個人隻能相信白說的話了。
她說自己是處女,說被強迫做了以後,非常的疼而且出了皿。
我們也想不到那麼害羞的白有什麼理由特意編這種逼真的謊話來騙我們。
”
作對着青的側臉說道:“但就算那樣,為什麼不先直接問我呢?
就算隻給我解釋的機會也好啊,而不是這樣缺席判決(注:本人不在的情況下作出裁決。
)”
青歎了口氣。
“的确是你說的那樣,現在想來的話。
我們應該先冷靜下來,不管怎樣應該聽聽你的說法。
但是那個時候我們沒辦法,實在不是那種場合。
白的情緒太激動,已經張皇失措了。
放着不管的話不知道會怎麼樣,所以我們必須先去安撫她,讓她混亂的狀态平複下來。
我們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白所說的。
老實說,不是沒有感覺到有些蹊跷的。
但也不覺得全部是編造的。
既然白說的那麼堅決,應該有一部分是真的吧。
我們是這麼想的。
”
“所以就先和我斷絕了關系。
”
“哎,作啊,那個時候我們也是受了打擊混亂的不行啊,心裡也受傷害了。
已經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這種情況下黑首先站在了白那邊。
她按着白的希望,說要暫時和你絕交。
不是要找借口,但紅和我可以說是順着她們的勢頭,隻能聽從了。
”
作歎着氣說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我肯定沒有**過白,也沒和她發生過性關系。
也不記得對她做過類似的事情。
”
青點了點頭,但什麼都沒有說。
作覺得不管他相信什麼,不相信什麼,那之後時間都過去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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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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