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昏紅的火光下,那青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三個人,一隻熊和一隻猴子圍着他。
“總算醒過來了,這家夥可真能睡啊。
”
“要不要準備一下一會問些什麼?
”
“還用想嗎?
直接問這個烏雞國怎麼鬧成這鬼樣子就行了。
”
“剛剛醒來,也許還不太清醒吧,得讓他多休息一會。
”
正當衆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那男子微微呆了一下,努了努嘴,又昏昏沉沉地閉上了雙目,好一會,再沒有半點動靜了。
“又暈過去了?
不會是給你們吓暈的吧?
”
“你見過這麼暈的嗎?
我猜他是還沒清醒過來。
”
黑熊精躬下身子細細查看,那鼻子噴出的氣息直接沖在男子的臉上。
漸漸地,那男子的臉色開始有些難看了。
猴子伸手指了指,所有人都朝男子的手看了過去。
隻見他十指在微微顫抖着,再細一看,那大腿也在抖。
一下子,大家都明白是什麼情況了,一個個直起身子,默默地瞧着躺在正中床闆上的男子。
不多時,隻聽一聲尖叫,那男子一下坐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奔向一旁,聲嘶力竭地呼喊着:“不要吃我!
不要吃我!
我太瘦了,不好吃!
不好吃!
”
轉眼之間,他已經縮到牆角,将一個木桶蓋子擋在兇前,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着衆人,特别是望着黑熊精。
桌上的燭火微微搖曳,所有人也都靜靜地看着他,就這麼僵持着。
好一會,玄奘抖了抖袈裟往前一步。
那男子驚得一縮,将木桶蓋子朝向玄奘。
無奈,玄奘隻得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道:“這位施主,貧僧欲往西天取經,正巧路過此地,想請問施主,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那男子伸長了腦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和尚?
”
玄奘點頭,淡淡笑了笑。
男子幹咽了口唾沫,又低聲問道:“那他們呢?
和尚……和尚不是吃齋念佛的嗎?
怎麼跟妖怪在一起?
你不會是妖怪變的吧?
”
玄奘回頭看了猴子與黑熊精一眼,道:“這幾位,是貧僧同行的友人,絕不會加害與你。
”
“妖怪不吃人?
你……你怎麼證明?
”
話音剛落,猴子已經拄着金箍棒往前一步,玄奘想要上前制止,卻被猴子一手撥開了。
“這事你别管了,我來問,要不然問到天亮也問不出來,沒完沒了的。
”說着,猴子用金箍棒頂住那男子擋在兇前的桶蓋,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猜,我要是想吃你,你跑不跑得掉?
”
此話一出,那男子的臉色頓時就發紫,都快哭出來了。
“我問你話呢。
”猴子面無表情地又強調了一遍。
到此時,那男子似乎才清醒過來,哭喪着臉搖頭。
“這不就結了,還要什麼證明呢?
你還活着不就是證明咯?
現在老子問你一句,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男子目光閃爍地望向玄奘。
“說!
不要左顧右盼的!
”
那男子連忙閉上眼睛喊道:“我……我也說不清楚。
總之,現在很亂!
”
回頭與玄奘對視了一眼,猴子又道:“那你說說,你原本住哪裡,從事何種營生,為何會流落至此?
”
男子幹咽了口唾沫,微微顫抖着答道:“小的……是避債至此。
”
“避債?
說細點。
”
男子重重點了點頭,道:“小的……小的本是一商戶,家裡開的雜貨鋪……家中有妻兒,父母也健在,一家人,雖說算不上富貴,但日子也算過得安穩。
前年物價飛漲,陛下發布了告示,說,說要平抑物價,禁斷哄擡之舉,設立了官商,若物價漲,則抛,若物價跌,則售。
然後……然後……”
說到這兒,話便哽住了。
那男子低着頭,微微睜開眼睛,一臉的愁容。
猴子略略想了想,道:“挺好的辦法,比直接禁止漲價強。
然後呢?
”
男子哼哼了兩下鼻子,将流下的鼻涕都吸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答道:“然後……然後就出事了。
當官的來我店裡大量進貨,都給的低價,回頭又将原本購買的貨物強賣了回來,都要了高價……一來二去地,小的……不僅敗光了家産,還欠下了官府一大筆債,無力償還,家父氣死了,母親也随他而去……為了避債,小的帶着妻兒一路逃難,結果又遇到山賊……”
話到此處,堂堂七尺男兒,那男子竟就在衆人面前嗷嗷大哭了起來,哭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瞧着這情形,衆人頓時一陣啞然。
好一會,直到那男子哭累了,緩過勁來了,猴子才又問道:“那其他人怎麼回事?
像你這樣避債的應該是少數吧,為什麼我們路過的村莊裡都沒人了?
”
“這……說來話長,而且,小的怕也說不全。
”
“沒事,你知道多少說多少。
”猴子撤去金箍棒,搬了個椅子坐到那男子前方,道:“我們慢慢聽。
”
興許是情緒悲切的關系,此時那男子看上去對猴子和黑熊精已經沒有原來那麼怕了。
他擡頭看了猴子一眼,靠着牆坐在地面上,緩緩地說道:“其實,這裡本來風調雨順,百姓也是安居樂業,雖說偶有不平之事,但也都起不了什麼波瀾。
一切的起源,該從丞相繼位為國王開始說起。
”
“丞相繼位為國王?
”
“恩,原本的國王駕崩,老國王膝下無子,因為三代單傳,到這一代,王家就算絕嗣了。
因為丞相向來廉潔,又頗具聲望深受愛戴。
所以大家就一緻推舉他為新國王。
”
“然後呢?
”
“然後,剛開始還好,陛下登基之後,懲治貪官,興修水利。
”
“這都是好事。
然後呢?
”
“五年前,烏雞國鬧了旱災……其實也不算嚴重,但确實有人餓死了。
于是,陛下下令,官府開倉赈災。
”
“官府的糧食也不夠?
”
“官府的糧食夠,每一個災民都分到了糧食。
不過,災後才是大問題。
”
“接着說,接着說。
”
男子點了點頭,接着說道:“災後,陛下頒布了幾條法令,要求一戶不得擁有超過十畝田地,否則要麼充公,要麼送給窮人,不然就要殺頭。
另外,任何人不得放貸。
這麼一鬧,幾個鎮上的大戶人家當即就湊了軍饷起義了,不過,很快就被鎮壓了,官軍按照人頭數論功行賞……我的一個親戚……就這麼給捉去充了人頭。
這還沒完。
任何人不得放貸,那青黃不接的時候怎麼辦?
”
“為這個,陛下又頒布新令,說私人不準放貸,國家放貸,隻收低利息。
本來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大家都是歡天喜地,可真正落實的時候卻都傻眼了。
那些個官吏,不單青黃不接的時候放貸,就連糧食滿倉的時候也放貸,而且一放就是許多……就是利息再低,這農戶,哪裡經得起利滾利啊?
我認識的好幾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就是這麼欠下巨債,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的。
本來還以為那隻是他們的事,我們這些做生意的,總不會被牽扯其中,沒想到……”
“再然後,流民四起,各種山賊,強盜,好像蝗蟲一樣到處都是。
陛下開始征兵剿匪,原本避債的,現在又多了一批逃兵役的。
陛下又頒布法令,對逃兵役者采取連坐……這一下,整村整村地逃……接着,陛下的法令一道接一道,然後就……”
說到這兒,那男子看上去都有些說不下去了,擡頭眨巴着眼睛望着猴子。
這說出來的有這麼多,沒說出來的……搞了半天,這地方鬧成這樣,完全是官府自己折騰出來的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樣的國王,還真前所未見。
沉默了許久,玄奘緩緩走到那男子身前,伸手扶起了男子,道:“施主莫怕,貧僧這就前往烏雞國王都,尋了烏雞國國王,向他讨教個明白。
”
“這種事也要管?
”猴子問。
“既然尋的是普渡之法,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
“大師能勸誡陛下?
”那男子睜大了眼睛望着玄奘。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姑且一試吧。
”
那男子将信将疑。
正當玄奘與那男子詳談的時候,猴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知道的烏雞國的案例。
這劇情不是應該老國王托夢,說這個國王是獅子精變的嗎?
怎麼成這樣了?
想着,他拉着天蓬走出門外。
“作甚?
”
“你不覺得這國王有些古怪嗎?
這一路,我還從未聽過這種人物。
不如這樣,你我先去王宮走一趟,若那國王沒什麼不同之處,玄奘想要進宮勸誡,就由着他。
若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你我也好先行處理。
”
天蓬朝着屋裡的玄奘看了一眼,道:“我去就行了,你還是留下吧。
”
“也成。
”
互相交托完畢,猴子靜悄悄地回屋,天蓬則快步跑到院落中,一個翻轉騰空而起,朝着王都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一路,天蓬特意降低了高度掠着山川飛行,沿途的村莊,城鎮,火光寥寥,看上去和先前看到的村莊城鎮估計也是一個遭遇。
不多時,他已經來到了王都的上空。
相比一路上的情況,這裡看上去要好許多。
悄悄找到了王宮所在的位置,天蓬身形一晃,化作一隻飛蛾借着夜色悄悄遁入。
興許是因為國家不太平的關系,即使是深夜,整個王宮也是燈火通明。
不過,烏雞國到底是小國,就這麼一個滿打滿算不過幾座城池的國家,王宮自然不可能大到哪裡去。
在戒備森嚴的宮殿裡穿行了一小會,天蓬便找到了一個被衆人稱之為“陛下”的人物。
然而,隻一眼,天蓬便整個怔住了。
“這是……卷簾?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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