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宮,旗幟招展。
戍守的兵衛分列兩旁,猴子帶着大隊人馬匆匆走過,面色凝重。
一路走進書房,停下了腳步,他背對着衆人緩緩地說道:“你們先出去吧。
這一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稍後會論功行賞。
黑子,安排一下二師兄和四師兄的住處。
兩位師兄也辛苦了。
”
幽泉子與伊圓子默默地點頭,其餘衆人皆面面相觑。
猶豫了半響,黑子微微躬身道:“諾。
”
正當衆人要離開之際,猴子又冷冷地補充了一句:“風鈴,你留下來。
”
風鈴眨巴着眼呆呆地站着。
房門合上了,偌大的書房裡,隻剩下猴子與風鈴。
靜默得令人害怕。
許久,風鈴有些慌了,她輕聲道:“猴子,你聽我說,那生死簿上寫的也許是假的……”
“假的?
”猴子從腰間摸出了那片從生死簿上撕下來的紙,重重拍在桌上:“那上面本來就是空白,哪裡來的真假之說?
”
“空白?
”風鈴整個怔住了。
緩緩回過頭來,猴子冷冷地盯着風鈴,低聲道:“一直以來,我最信任的就是你。
對你的信任,甚至超過對楊婵的信任。
現在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
”
“空白……”風鈴還在呆呆地看着桌上枯黃的紙張:“你不是說,這就是記錄雀兒轉世的一頁嗎?
怎麼會……”
“被佛道兩門的秘法同時封住了,隻有同時通曉佛道兩門秘法的大能和雀兒本身,才能看到上面的内容。
”猴子緩緩攥緊了拳頭砸在桌上,一臉的怒意,卻是咬牙笑了出來:“同時通曉佛道兩門……媽的,不用說,一定是太上老君了,隻有他才能做到。
”
“雀兒本身……才能看到……”風鈴呆呆地眨巴着眼。
“你看到這上面的内容了?
”猴子半眯着眼睛問道。
“沒……沒有。
”風鈴連忙搖頭。
“你自己一眼都沒看就準備将它藏起來?
”
“不……不是。
”
“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
猴子靜靜地盯着風鈴,風鈴低着頭,手不自覺的揪着自己的裙角,一動不動地站着,憋紅了臉。
偌大的書房裡安靜得隻剩下風呼呼從窗棂透入的聲響。
“有幽泉師兄的咒法,隻要晃一眼,你就可以辨别出這就是我要找的……”許久,猴子深深吸了口氣,歎道:“算了,我不想和你計較那麼多。
你先回去吧。
往後,雀兒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
說着,猴子緩緩背過身去。
那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風鈴依舊靜靜地站着。
“沒聽懂嗎?
”
緩緩擡起頭,風鈴睜大了眼睛,強撐起笑臉,低聲問道:“猴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
“問。
”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雀兒真的轉世了,你會怎麼對待她的今生?
”
“什麼怎麼對待?
等她壽元将盡之時打入地魂,這不是早就定好的嗎?
”
“如果她也修仙呢?
”她仰着頭,眼巴巴地望着猴子。
側過臉,猴子厲聲道:“那就殺了她!
直接打入地魂!
”
……
庭院中,楊婵呆呆地坐着。
“大聖爺已經回來了,現在正在書房中。
他遣散了衆人,隻留下風鈴小姐,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低頭靜靜地呆了許久,楊婵輕聲問道:“他找到要找的了嗎?
”
“好像沒有。
”那小妖恭恭敬敬地答道。
微微頓了頓,小妖又接着問道:“黑子将軍說大聖爺心情不好,不要去打擾大聖爺,所以……丞相讓小的請聖母明天,繼續上朝。
”
楊婵的嘴角微微上翹,卻始終沒能綻露笑容。
“跟他們說,知道了。
”
……
書房中,風鈴依舊靜靜地,呆呆地望着猴子。
“非……非得這樣嗎?
可是……可是她的今生是無辜的。
”
“一百多年了,我一刻都不曾忘記。
”猴子攥着拳頭,咬着牙道:“你知道她對我意味着什麼嗎?
”
風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這隻猴子。
“在我最最落魄的時候,是她陪在我身邊,在我被老虎追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是她為我引的路。
在我被獵人困起來的時候,是她舍命救我……”
“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她把什麼都給了我。
我現在有能力了,應該忘記她嗎?
”
“我不會忘記她的,永遠都不會忘記。
”
“如果不是我硬拉着她出海尋仙,根本就不會……”
他的拳頭攥得越發緊了,微微顫抖着。
“你以為她對我意味着什麼?
”
“為了她,我可以反天,我可以和太上老君正面叫闆,我可以背棄師門。
為了她,我什麼都敢做!
”
“因為……因為,如果因為任何理由而放棄,我他媽就隻是個人渣!
我他媽就隻是個人渣!
”
“别說是殺一個人了,我發過誓,就是整個三界都反對,我也要履行諾言!
”
風鈴呆呆地望着這隻淚流滿面的猴子。
“沒有什麼能阻止我,沒有!
”
“我之所以一直不去地府,不是因為我忘記了,而是因為我知道自己還不夠強大……不想那麼快跟太上老君撕破臉皮。
”
“你以為那十年我是怎麼熬過去的?
你以為抱着木桶飄在通天河上的時候我喊的是誰的名字?
你以為走在沙漠裡七天七夜滴水未進的時候我想的是什麼?
”
“我想的是她的聲音,我想的是對她的諾言……不是這些,我根本撐不到今天!
”
他緊緊地咬着牙,露出猙獰的面容:“沒想到……沒想到最後還是……太上老君……生死簿是他封印的,雀兒的魂魄肯定也已經在他手裡……媽的,他媽的!
這個老雜碎!
老雜碎!
”
擡起手,整張書桌被掀飛,堆放的折子散了一地。
風鈴呆呆地看着。
“别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都在算計,都在拿雀兒當籌碼……太上老君、須菩提、元始天尊……”
“這幫龜孫子……誰若是敢對雀兒動手,老子就敢玉石俱焚!
這三界誰都别混了,大家走着瞧!
”
揚起披風,他大步走出門外,頭也不回。
卷起的氣流牽引着散落一地的竹簡紙張打轉。
偌大的書房中,就隻剩下風鈴呆呆地站着,望着滿地的折子,紅了眼眶。
……
淡淡的月光下,風鈴蜷曲着身子坐在花果山頂端的岩石上,哼着兒時的歌謠。
那一曲,猶如天籁,帶着莫名的感傷。
一隻雀鳥拍打着翅膀落到她的指尖上。
“聲音那麼好聽,為什麼平時都不見你唱呢?
”
“小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唱歌會引來雀鳥,怕被人當怪物,所以不敢唱。
今天我終于知道,原來我跟他們是一樣的。
”風鈴癡癡地笑着,靜靜地看着落到自己指尖上歪着腦袋的鳥兒。
身後,太上老君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
許久,風鈴又是淡淡笑了笑,她仰頭望着那一輪明月歎道:“老先生,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
吐出的淡淡的霧在空氣中緩緩飄散。
月色中,藍色的雙眸蘊含了點點晶瑩。
“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在風鈴離開斜月三星洞之後……接近風鈴。
呵呵……我真傻,為什麼會以為遇到道祖是因為偶然?
”
太上老君依舊靜靜地站着。
“如果風鈴就是雀兒,那兜率宮裡的那一位,又是什麼呢?
”
太上老君微微張嘴,面無表情地說道:“她是你的羽毛,有跟你一樣的記憶,便是用搜魂術,也分辨不出真假。
”
“你說錯了,她不是我的羽毛……她是雀兒的羽毛。
風鈴和雀兒,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她生了,我就得死。
”
那聲音漸漸有些哽咽了。
太上老君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注視着風鈴的背影,月色中,清清冷冷。
至始至終,風鈴都沒有回過頭來。
許久,風鈴微微低着頭,輕聲道:“老先生,可以告訴風鈴一切嗎?
風鈴想知道,猴子一直說要告訴我,卻從未說的那些。
風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
“其實,許多事情你都已猜到一二了,隻是還少了關鍵的一點,以便将所有的一切連貫起來罷了。
”太上老君抿着唇,輕聲道:“老夫執掌天道,而那猴頭,乃是天道之外來物,在老夫發現他之前,他的任何一個舉動,都會破壞天道秩序,導緻連鎖反應。
這當中最重要的一道次裂痕,就是你。
你因他而死,又轉世到他身邊,以至裂痕擴大。
”
“排除天道的自愈,老夫還必須設法讓你們兩個都按照天道的路線走下去。
他的路線是兩次反天,任弼馬溫,任齊天大聖,壓五行山下。
你的路線……”
“我的路線?
”風鈴睜着眼,那眼淚一滴滴墜下:“我的路線則是死,因為我本就不應該存在……對嗎?
”
老君靜靜地站着,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準确地說,不隻是你,還有你所說的……那個雀兒。
你們都不應該存在。
”
“那老先生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殺了風鈴呢?
你完全有這個能力。
”
“不能殺。
你和猴頭已熟識,隻要你一死,猴頭必定會追查死因。
屆時,一翻生死簿,便是一個玉石俱焚的下場。
”
風鈴又是癡癡地笑。
飛舞的螢火蟲印在雙眸之中,就如同漫天的星辰。
“那……老先生打算怎麼呢?
”
“那假‘雀兒’你已經看過了。
老夫的意思是,隻要你自願身死,老夫便許諾庇佑猴頭,讓他在往後的路上少些坎坷。
同時,老夫也會還猴頭一個‘雀兒’,以斷了他繼續追查的念想。
如此一來,三界皆可回複往昔光景。
”
“如果我不同意呢?
”
一陣微風刮過,揚起風鈴的長發,掠過太上的鬓角。
寂靜的夜中,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呆着。
許久,太上靜靜地注視着風鈴,低聲道:“你會同意的。
”
風鈴頓時笑了,癡癡地笑,笑到最後,掩面而泣。
“好好考慮一下吧,老夫等你的消息。
”
太上的身形緩緩在黑暗中消散。
空蕩蕩的山巅上,月色下,隻留下嬌小的身軀微微顫抖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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