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而起……”
聽到這句話,玄奘的目光不自覺地暗淡了許多。
這是那老郡王早已與他說過的事,如今隻不過是從呂六拐的口中再次确定罷了。
盡管如此,玄奘的臉上,還是掩不住的無奈。
有時候,凡間的生靈就是這麼渺小,一個神仙的一句話,不管因為什麼理由,就可以讓千千萬萬的生靈死于非命,分毫沒有商榷的餘地。
沉默了許久,玄奘才輕聲道:“知道……是為什麼嗎?
”
“還不是很清楚。
”呂六拐振了振衣袖,挑了挑眉拉長了聲音道:“大體的意思是,雨水有限,凡間的生靈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裡多了,那裡就隻能少。
沒辦法的事。
”
“有限……”玄奘的眉不禁蹙了起來。
“就是這麼個意思。
”呂六拐也不客氣,輕輕一跳,坐到玄奘側邊的椅子上,意味深長地說道:“也就是說,你把這裡的幹旱解決了,自然就有其他地方會幹旱。
沒有任何人能同時解決所有地方的幹旱。
”
說着,呂六拐還故意拿起桌案上放着的半塊薄餅啃了起來。
那是老郡王給玄奘的,呂六拐吃了,玄奘就得挨餓了。
雖然玄奘行囊裡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幹糧,但那畢竟是保命的東西。
又是沉默了許久,玄奘才輕聲道:“可否,讓貧僧考慮一晚?
”
“可以。
”已經狼吞虎咽吃光了薄餅的呂六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一下跳下了椅子,拂袖道:“那我就明天再過來問了。
”
說罷,轉身就走。
那身後,玄奘還恭恭敬敬地躬身謝禮:“貧僧謝過施主。
”
剛走出門沒幾步,呂六拐就看到了貓在牆角的小白龍。
“噓,過來。
”
“幹嘛?
”
“他怎麼說?
”
“還能怎麼說,優柔寡斷呗。
嘿嘿,我吃了他的餅。
”
“啊?
”
仰起頭,呂六拐得意地說道:“我故意的,誰讓這和尚那麼優柔寡斷,壞大聖爺的事的?
活該他挨餓。
”
說罷,呂六拐甩了甩衣袖,得意洋洋地走了。
星夜茫茫,小白龍仰頭望了一眼頭頂的天空,無奈歎了口氣。
……
此時此刻,獅駝國,聖母宮外依舊明裡暗裡駐紮着許多兵衛,一個個都有意無意地在朝聖母宮張望。
宮内,燈火通明。
小小的房間被改造成了牢籠,楊婵拿起一個花瓶就往地上砸。
隻聽“嘩啦”一聲,碎得滿地。
牢籠裡,清心端坐着,蹙着眉頭望着楊婵。
“做給外面的人看的,很快,他們就會禀報六耳猕猴了。
”楊婵淡淡看了清心一眼,道:“這宮裡,就沒有一個是我自己人。
”
“那你還願意留在這裡?
”
“不留又能怎麼樣?
”
“你可以……去花果山,或者回華山?
他應該會在取經之後來接你吧。
”
“取經真的會成功嗎?
”楊婵反問道。
這一問,清心眼中的神采頓時黯淡了幾分。
“你也不信吧?
”淡淡笑了笑,楊婵輕歎道:“其實,誰信呢?
也許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根本就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擊敗一個代表了虛的如來。
取經,不過是沒有選擇的選擇罷了。
”
提起監牢外的茶壺,楊婵默默滿上了一杯熱茶,一步步走到欄杆前伸手遞給了清心。
清心連忙雙手接過,道:“你說的,我也想過。
其實……如果他願意不再記恨六百多年前的事情,與如來和平相處也未嘗不可。
畢竟,如來四大皆空,隻求佛法,和他并沒有什麼沖突的地方。
并不一定要拼死一搏。
”
“是這樣嗎?
”
“不是嗎?
”
兩人默默對視着,許久,楊婵笑了出來。
那是有些無奈的笑。
清心則顯得有些茫然。
“有些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
不是你願意退讓,就會有退路。
”轉過身,楊婵端坐到椅子上,悠悠道:“就好比當初花果山的事情。
假設,我假設,我們不挑釁天庭,不與天庭為敵,你覺得,兩者能和平共處嗎?
”
清心呆呆地眨巴着眼睛望着楊婵,似乎有點不太明白楊婵話裡的意思。
“答案是,不能。
”凝視着桌面,楊婵接着說道:“你咄咄逼人,會引發沖突。
你柔弱可欺,一樣會引發沖突。
隻是,主動權到了對手那邊了。
”
“可是,如果他不突破到天道修為的話,我想不出如來會因為任何理由而再次對他出手。
”
“你想不出,并不代表沒有。
”楊婵輕笑着說道:“誰又能想到如來會對老君出手,給老君設陷阱呢?
可到頭來,不就發生了嗎?
”
清心頓時愣了一下。
“凡人的一生,是很短暫的。
修者的一生,卻可以長達數萬年,甚至永久。
誰又能保證,在這麼漫長的光陰之中,不會出點什麼岔子呢?
到時候,你再想反悔,你就已經沒有退路了。
”緩緩閉上雙目,楊婵輕聲道:“況且,他沒突破到天道,卻随時保留着跨過天道門檻的能力,這不是更糟糕嗎?
若是不取經,隻怕如來,該是會第一時間出手吧。
”
“博弈,隻存在于彼此都能讓對方感到‘痛’的情況。
如果其中一方對另一方毫無威脅,也就不存在博弈的籌碼了。
那猴子雖然沖動,但是這層道理,還是想得明白的。
”
說着,楊婵意味深長地看了清心一眼。
這一眼望去,清心頓時覺得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來一般。
她目光黯淡地說道:“看來,你們都看得明白,就隻有我看不明白。
”
“因為你本身就不是這局中的人。
”楊婵不假思索地說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你都不是這局中的人,甚至,完全不具備在這局勢中生存的能力。
你的存在,你今天所有的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對你的挂念,令你有了一重特殊的身份。
”
話到此處,清心已經緩緩地低下了頭。
那捧着熱茶的手不斷揉搓着,似乎格外地不适應。
沉默了好一會,清心才低聲道:“我以為……你會借着這次機會,對付我。
畢竟因為我你才……”
“雖說楊家在這些大能面前算不上什麼,但我是瑤姬的女兒,是二郎神的妹妹……還不至于,那麼下三濫。
”楊婵卻是輕蔑一笑,道:“你就安心在這裡呆着吧,我不會讓他打你主意的。
但,你也走不了,除非你的那兩位師傅願意這時候來趟渾水,把你接走。
否則,我會有危險。
”
……
第二天一早,當呂六拐再次來到玄奘房中的時候,卻發現房中已經沒人了。
好在玄奘的四周日夜都有妖将監視着,不多時,他便在鳳仙郡郡城的東邊角裡發現了玄奘的身影。
他拿着昨夜自制的标尺用炭筆在一副羊皮地圖上不斷标記着什麼,那身旁,緊緊跟着的是老郡王。
“他在做什麼?
不是說好了今早給答複嗎?
”
“答複已經給了。
”一旁的天蓬無奈搖了搖頭:“他在找水源。
”
“找水源?
”呂六拐一下有些懵了。
“你别說,還真有可能找得到。
”天蓬抿着唇無奈地笑了笑,悠悠道:“這郡城裡既然有一口井還能出水,就說明還有地下水。
說修行術法,玄奘法師可謂是一竅不通。
但如果要說這些個七教九流的伎倆,玄奘法師可謂是駕輕就熟。
你瞧用草藥治病救人的功夫,他就一點都不比那些正兒八經的大夫差。
”
……
當天蓬回到駐地的時候,前往天庭索要說法的牛魔王也已經回來了。
不過帶回來的消息,卻是與昨日的說法無甚差别。
“這裡的水,确實是去了花果山。
第一次調水,是因為大聖爺您要求花果山重新降雨,幾年前又調用了一次魚蝦糧食,則是因為烏雞國。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不可能四處調用的,否則會出大亂子。
後來,又接上女蝸娘娘的事情,這鳳仙郡,就索性做絕了……”
聽到牛魔王這麼一說,站在一旁的卷簾尴尬地笑了笑。
烏雞國的事他是絕脫不了幹系的,原本以為事情已經因為猴子出手而了了,沒想到,還留着這麼一條尾巴……
“所以呢?
他們不打算給鳳仙郡降雨了?
”
“這倒沒說。
”牛魔王略略想了想,答道:“李靖的意思是,想要降雨也行,就是另外地方調水罷了。
可是,倘若以普渡為目的的話,這樣做怕就沒有意義了。
讓我們自己想好。
”
這一說,猴子一時間确實也不知道怎麼答。
、
扭過頭,他正巧看到天蓬和呂六拐走了進來,随口道:“那和尚怎麼說?
”
“他……他沒說。
不過,他現在正在準備打井。
”
“啊?
”
猴子一下沖出了門外。
很快,他在城南的一處廢棄的院子裡看到了玄奘和老郡王。
玄奘果真赤着上身拿着錘子,豎起了一塊塊的木闆,一副親力親為,自己動手打井的架勢。
遠遠地望着忙得熱火朝天的玄奘,猴子的眉頭已經蹙成了八字。
“大聖爺,接下來怎麼辦?
”
“怎麼辦?
”猴子冷哼一聲,道:“随便他吧。
真是服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