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地聽完太上的那段話,風鈴依舊是無言以對,隻是情緒莫名地低落。
許久,她問道:“他會頓悟嗎?
”
太上緩緩地搖頭:“以他的心性,該是悟不了。
他會帶着對老君的怨恨老死,然後喝下孟婆湯,把一切都忘得一幹二淨,重新來過。
”
“那我,可以幫他做什麼嗎?
他那麼熱心地接待我們,也許我該回去傳授他斜月三星洞的功法。
”
太上看着她,緩緩地搖頭:“此生已難以挽回,對他來說,最好的,便是順其自然,待到壽終正寝。
便是老夫此時出手,無非也隻是錯上加錯罷了。
一切均已注定。
”
風鈴低下頭走着,沉默不語。
她覺得太上所說的,所有的,都是對的。
可是對的事情為何卻讓人如此無奈呢?
她不自覺地捂着兇口,很難受。
到了入夜,對着篝火,風鈴輕聲問道:“老先生,你有徒弟嗎?
”
“有,有幾個不成器的弟子。
”太上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也是如此教的?
”
太上緩緩地搖搖頭:“不曾教過。
别人要教,又如何有自己想學,悟得快?
你看那觀主閣中經文百卷,哪一卷不是道學經典?
他又讀懂了哪一卷?
”
“不教?
”風鈴用木棍撩動篝火,輕聲說道:“青雲師叔若是在觀裡,每日都會開堂講經,我也時時去聽。
”
“那須菩提祖師呢?
可也講經?
”
風鈴緩緩地搖頭,淡淡笑了:“師尊不講經,隻是有問必答。
有時候答得玄乎玄乎,也不說個明白。
”
忽然間,她開始想念觀中的日子了。
在那裡,她什麼都不用想,若是受了欺負,自有師叔師傅幫自己主持公道。
走出來,卻發現這世界不僅是大,也還有那麼多的無奈,讓人不禁有些心酸。
原來,自己與那隻猴子的世界當真是不同。
“不講經,是因為求道是一個人的事,與他人無幹。
有問必答,是因為他恪守為人師的操守。
講得玄乎玄乎,是讓你們跟着自己去悟。
同一段經文,每個人悟出來都是不同,隻有自己悟的,才能學以緻用。
此為上策也。
”太上捋着長須,緩緩閉上雙目,默默點頭。
“老先生,你那幾個徒弟平日裡問,你是否也有問必答?
”
太上緩緩睜開眼睛,仰起頭歎道:“看心情。
”
風鈴捂着嘴,一下笑了。
太上也笑了。
“那他們,都會問些什麼?
”
“問問看什麼丹怎麼煉,什麼仙草哪裡采摘,諸如此類,無聊之極。
好似你這般問的,着實少。
老夫倒是喜歡你,不如,給老夫當徒弟可好?
”太上的眼睛緩緩朝着風鈴斜了過去。
風鈴微微一怔,連忙搖頭。
“你是斜月三星洞首徒清風子的徒弟吧?
怎麼,覺得老夫不如你那師傅?
要不要老夫露一手啊?
哈哈哈哈。
”說着,太上便卷起衣袖,一副準備施法的做派。
風鈴連忙伸手制止,搖頭歎道:“師傅待風鈴恩重如山,改換師門之事從未想過,也必不能做。
”
“那他又為何放任你一個人學藝未成,出山?
”
低着頭,風鈴眨巴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呼出,化作淡淡煙霧,飄散。
許久,她微笑着說道:“師傅不準我出山,是我自己要出山,我要去花果山找他。
”
“找他?
”
“找一隻,猴子。
我想親眼看看,他是否過得好。
”風鈴抿着嘴唇,凝視着熊熊燃燒的篝火。
許久,她微微縮了縮身子,往手心呵了一口暖氣,緊緊地握住。
這世間的一切,比她所想的還要複雜無數倍,既然如此,便更要親眼看看了。
想着,她忽然笑了:“忽然見到我,他該是會很開心才是。
”
太上撅着嘴,點點頭:“應該吧。
”
“以前他在觀中的時候,我每日都與他在一起的。
”
“他修為幾何?
”
“恩……不知道。
不過以他的資質,修的又是行者道,如今恐怕化神有餘了吧。
”
“既是化神有餘,為何不是他來找你?
”
風鈴微微愣住,兩人對視。
扭過頭,太上捋着長須,自顧自地歎道:“男女之事,必會有礙修行。
可别是‘錯把春心付東流,隻剩恨與羞’才好啊。
”
風鈴低着頭,沉默。
許久,她輕聲笑道:“錯就錯呗。
對也好,錯也好,有什麼所謂呢?
”
“恩?
”太上悄悄擡起眼皮看她。
卻見她猛地眨巴着眼,笑歎道:“風鈴修為尚淺,不懂得老先生的那些對與錯。
隻知道,若是覺得該做,便要去做,免得待到做不得的時候悔恨不及。
今生不求長生,隻求無憾。
”
火光下,隐約可見眼眶微紅。
将雙手套在衣袖裡,太上躬着身子蹙起眉頭:“如此,倒是老夫多事了。
”
“謝謝你,老先生。
”
“恩?
”
“若不是有你,風鈴這一路指不定要出多少事。
”
太上眯着眼睛,像是打瞌睡似地,幽幽道:“莫道謝了。
有朝一日……别怨恨老夫便是了。
”
風輕輕吹過,晃動了火光。
風鈴依舊拿着木棍撩動篝火,凝視着,許久許久,入了神。
……
“哈啾!
”
地下城的房間裡,猴子重重地揉了揉鼻子:“誰在想我了?
”
以他的修為還感冒?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面對着滿桌的竹簡,他的腦門隐隐有些發疼。
站在一旁的呂六拐微微躬了躬身子:“大王,這些還得盡快處理啊。
”
“你拿主意不行嗎?
”猴子瞥了他一眼。
“不行。
”呂六拐緩緩搖頭,拱手道:“這段時間實在收留了太多妖怪了,現在地下城已擁擠不堪……當中,許多還未徹底融入,一時之間很難消化。
就這麼下去,怕是要出大事了。
這些,都得大王您親自批示,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
猴子無奈,深深吸了一口氣,歎道:“躲在地下,還真是,麻煩啊。
”
正當此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又來了。
”猴子捂着臉,一下哀嚎了出來:“進來!
”
推門進來的是短嘴,風塵仆仆。
“又發現了一隊妖怪在往花果山靠近,身後還跟着巡天将,怎麼處理?
”
呂六拐望向猴子,瞪大了眼,暗指桌上的竹簡。
揉了揉太陽穴,猴子開口問道:“有多少?
”
“約莫五百隻妖怪。
”
“幾組巡天将跟着?
”
“有三組,實力懸殊,所以那巡天将也不敢跟得太緊。
”
“把巡天将殺了,妖怪都收容進來。
”
“大王!
”呂六拐連忙拱手谏道:“這地下城真容不下了,況且三組巡天将一并失蹤,到時候……”
“你别擔心。
”猴子努了努嘴,冷眼道:“就是不殺也很快輪到我們了,到時候,我們不曝光都不行。
上了地面,也就沒什麼擁擠不擁擠的問題了。
”
……
月明星稀,龐大的艦隊緩緩航行在萬丈高空之上,穿行雲間。
那旗艦上分挂“南”字與“廣目”大旗。
巨大的軍機室内,無數的天軍文職往來忙碌着。
一個個天兵将成捆的軍機要聞直接堆放到桌上,也不分類,掉頭就走。
官吏們整個埋在竹簡堆裡翻弄,尋找着有意義的信息。
幾個天将站在高台上不斷争吵着進軍方案。
詢問軍策的兵衛進了門也不知道該找誰。
整個場面一片混亂。
哪吒首戰大捷一舉崩潰了東勝神州妖衆的信心,以至于現在進軍變成單純的清剿。
這意味着要提高效率,必須分成小股進軍,工作量反而增大。
面對這一切,久未經戰事的南天門大軍可謂手忙腳亂,狼狽不堪,往來之中書信軍情遺漏的事情時有發生。
好在現在占足了優勢,倒也無傷大雅。
渾身皮膚均為紅色的廣目天王身穿一身甲胄,手卷一赤龍行走在書簡堆間無奈地看着。
現在這堆不靠譜的手下,根本就連幫他理清都無能為力。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勝局已定,現在隻是如何搶功的問題。
走過一張長桌之時,他低頭望見桌底有一竹簡,躬身取出。
上書《巡天府奏報》。
“這巡天府奏報竟被遺落在這裡?
”廣目無奈地笑了。
南天門軍團不比結構嚴謹分工清晰的天河水軍,他們沒有自己的巡天部隊。
此一戰,凡間所有的妖怪勢力信息來源幾乎都是巡天府提供。
每一份巡天府奏報,便意味着一份軍功,如此重要的東西,竟也能遺落。
淡淡歎了口氣,他伸手解開繩索将它攤在桌上,低頭望去。
這一望,原本紅色的皮膚隐隐有些發紫了。
這上面記叙的,是一個巡天府下屬巡天将的失蹤地點。
曆經五年的高速發展,現如今的妖怪勢力裡能人輩出,自然也不乏具備了一定實力的妖王。
巡天将外出執勤因為遭遇妖王而失蹤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
那些妖王如今已如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便是知道了巡天将的失蹤地點,等到天軍趕到對方往往也早已失去了蹤影。
可這份奏報裡記錄的,卻是一個巡天将反複失蹤的地點,前後已有數十組巡天将在那裡失去了聯系!
“傲來國,花果山……”望着那桌上的竹簡,廣目微微眯起了眼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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