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也包括你們,對嗎?
”
夏蘭面無表情地看着對方說道。
“……是的。
”那人遲疑了一下,說道:“但同時你應該清楚,這并非我們的選擇。
”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夏蘭語氣平靜道:“請你回去告訴赫瑞絲,再有下次,我們從此互不相欠!
”
“我會幫你傳達,而你自己還望珍重。
”
兩人從見面交談到結束僅僅不到一分鐘,這一分鐘裡卻包含了彼此都重視的信息。
回到辦公行署,來往都是行色匆匆地官員,他們碰到夏蘭都會暫停腳步,緻上崇敬的問候方才離去,一個人的威望由此可見。
通常他會微微颌首以作回應,既保持距離,又體現修養,基本上不會給人傲慢無禮的印象,可在剛才,他始終都表情冷漠,一路上都沒有理會他人,凡是有眼色的人都暗暗揣測,不知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影響了自家主帥的心情。
站在獨立的書房窗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眼前秩序森嚴的城市景象,如果不是他的出現,這片土地早已淪為戰火下的廢墟,自率軍進駐索恩湖防線以來,他以強權的手段鎮壓了一切違逆的聲音,若非如此,他如何能貫徹自己的意志徹底掌握索恩湖防線的軍政大權。
哪怕縱有千般不是,站在大局高度,他都為聖堂挽回了失敗的顔面,打下了日後東山再起的基礎。
可偏偏聖堂非但沒有打算善待功臣,反而因權力傾軋意圖對付自己,人世間最寒心的事情莫過于此,躲過了敵人的明槍暗箭,最後卻逃不過自己人背後的暗算。
有人說,人之所以會心累,是因為常常徘徊在堅持與放棄之間舉棋不定。
他的心累了,很久以前便累了。
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也不知道什麼堅持,這種感覺難以言述,仿佛像是冥冥中有股力量在驅使自己。
他在窗前站了一夜,然後,第二天早上,前來問候的仆人愕然發現,夏蘭不見了。
随後不久,索恩湖防線聲名赫赫的傳奇統帥,「銀白聖劍」格林神秘失蹤的消息震動了整個埃爾德蘭。
毫無疑問,格林的失蹤引爆了無數人的關注,無論是民間亦或各方勢力都衆說紛纭。
面對如此振奮人心的消息,希瑟帝國可謂是歡欣鼓舞,在确定消息屬實後,帝國立即出動大軍向索恩湖防線發起進攻,同時大肆宣傳格林的失蹤是因為聖堂内部因權力之争導緻有人意圖謀害這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傳奇統帥,而格林秘密得知消息後遂心灰意冷歸隐山林!
聖堂當然不會坐視帝國引導輿論風向,在緊急派出白衣牧首鎮守索恩湖防線後,聖堂便争鋒相對的宣傳格林的失蹤是因為帝國暗中刺殺導緻的結果。
……
……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做!
”
赫瑞絲渾身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滿臉苦笑地搖着頭,格林失蹤的消息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嚴重的沖擊,任誰都不會想到他會“任性”得直接甩手不幹了。
“我也沒想到。
”伫立在旁的貝蘭特輕歎道。
“你跟在他身邊的時間最長,這幾年裡你有發現他身上不太對勁的地方嗎?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是他一時的輕率決定。
”赫瑞絲恢複了些精神道。
“……我記得在前往費爾南托邊界森林執行任務的時候,也就是布倫維格戰役之前我們曾在夜裡有過一番不尋常的對話。
”貝蘭特沉吟半晌道。
“如何不尋常?
”赫瑞絲連忙問。
“一個關乎世界牢籠的問題。
”接下來貝蘭特事無巨細地将兩人的對話一一複述。
“你認為他當時在想什麼?
”赫瑞絲皺緊眉頭道。
“或許,他想到了一個答案。
”貝蘭特道。
“答案?
”赫瑞絲感到莫名其妙道。
“認知自我,認知世界的答案。
”貝蘭特神色肅然道。
“……”
赫瑞絲有些懵了,甚至心煩意亂起來。
他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答案就将所有事情都棄之不顧了?
這真不是開玩笑又或者他精神失常了?
“你說他會去哪裡了?
”盡管心裡懷有諸多怨憤,可赫瑞絲依然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貝蘭特道:“如果他真想隐藏自己不願見人,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找到他。
”
這時候,門外有人到來。
“赫瑞絲大人,那邊派人來邀請您過去有事相商。
”
禀報者是十二騎士之一的加德維爾。
“我知道了,看來那邊應該是懷疑格林的失蹤與我有關了。
”赫瑞絲苦惱道。
“隻是我的解釋恐怕他們根本不會相信。
”
……
……
格林失蹤的事情随着時間的延續不斷在發酵,畢竟格林在如今戰争格局的影響力有目共睹,舉例而言,如果加達維亞防線是支撐聖堂的雙腿,那麼擅長軍事指揮的格林則是聖堂賴以攻防的左膀右臂,沒了雙手的下場看看希瑟帝國的舉動即可明白,格林在的時候帝國忌憚得按兵不動,格林失蹤的消息一傳來便聞風而動,由此可見格林對于帝國的威懾力!
現在格林失蹤了,也不知道聖堂内部企圖對付他的高層是否會後悔,反正帝國無疑是幸災樂禍的。
與此同時,消失的正主究竟去了哪兒?
其實他哪都沒有去,又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去哪裡。
他沒有故鄉,沒有家,哪怕連留戀的地方都沒有,因為他待在這方世界再久,始終都沒有一絲歸屬感。
從他降臨這方世界伊始,他的人生就是活脫脫一出悲劇,如果人生是一本書,他一定會從書裡跳出來殺死抒寫自己人生的執筆者。
偏偏人生最悲哀的是如果真有執筆者,你永遠都跳不出執筆者構建的牢籠。
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現在想的,準備做的事情是否都是早已精心安排的決定。
正如他此刻的命運,此刻的人生,此刻的世界。
那一夜,他在想,如果真有命運,如果真有執筆者――
我為何不能學約書亞違背自己如遊戲裡的既定人生軌迹。
不該出現在薩蘭尼亞聖地的他死了。
而自己呢?
會死麼?
他不知道命運是否有枷鎖,如果有,他想嘗試着接觸,嘗試違背,嘗試着打破。
至于聖堂,帝國,整個埃爾德蘭的未來又與他何幹?
!
當你想清楚自己内心追求的東西才會發現一切都是虛妄,他的命運由未知的系統開始,他的未來由未知的系統操縱,到現在為止,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遵循系統的安排。
因為生存,他離不開系統,因為執念,他放不下系統。
你聽到我的聲音嗎?
他在心中詢問。
結果是無人回應。
你知道我累了嗎?
他猶在自問。
你知道――
我不再需要你了嗎?
我的人生已經被你毀了,我留在世上純屬苟延殘喘,因為你,我再也感受不到美好與幸福,摸摸我的皿,它是冷的,看看我的心,它是黑的,而我活下去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為你殺人嗎?
當這句話在心裡默默道出。
他的視線裡閃爍出無數雜亂無序的符号。
許久――
“殺死巫王座歌德。
”
“殺死加爾博得。
”
“殺死聖堂教宗約翰。
”
“殺死……”
他的眼皮跳了下,系統回應了,而回應他的是一連串驚世駭聞的殺人名單。
為何要殺死他們?
我為何要幫你殺死他們?
兩句話看似沒有區别的問話卻代表着兩個不同的意思。
系統沒有回應,隻是仍舊在緩慢出現殺人名單。
我沒有殺死他們的能力,同時……我不會再聽從你的安排。
叮――
冥冥中,他似乎聽見一個聲音,眼裡的異象全都消失不見,彷如經曆了一場精神幻覺。
我很想看看,沒有我,這個世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很期待。
……
暖春鳥語花香的深山老林裡,臨近溪流的岸邊有一棟簡單的木屋,木屋外的空地上燃燒着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口冒着熱騰騰白氣的鐵鍋,夏蘭坐在鐵鍋旁,用樹枝削成的筷子慢慢攪動着鐵鍋裡熬煮的野菜獸肉。
他隐居在此已經将近數月,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簡樸平淡得如一碗白開水,這段時間裡,他沒有遠離過山林一次,完全與外界的音訊隔絕,所以根本不知道埃爾德蘭最新的局勢發展,他不理會外界不代表他不感興趣,僅僅隻是時間未到而已。
“你怎麼找到我的?
”
囫囵吞咽幹淨鍋裡的食物,放下碗筷,夏蘭突然望向溪流的對面,因為他感知到了一個熟悉的氣息。
“赫瑞絲通過在你身上留下的零碎痕迹委托星辰之森的好友占蔔了你的大概位置,為此,我找了你有兩個禮拜的時間。
”
貝蘭特不修邊幅的現身在他對面道。
“你來幹什麼?
”夏蘭平靜道。
“你知道我是不會和你走的。
”
“我隻是想問你,你找到了答案?
”貝蘭特道。
“是的。
”夏蘭點頭。
“答案是什麼?
”貝蘭特臉容古井無波道:“我想知道。
”
“等。
”
“等?
”
“等答案出現的那天。
”
“為什麼要在這裡等?
”
“如果我不在這裡,答案永遠不會出現。
”
“我明白了。
”
然後,貝蘭特轉身離去,臨走前,他不忘多嘴了一句。
“索恩湖防線陷落了,赫瑞絲準備北上直面約翰。
”
“祝她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