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活下來的每一個人,都以受害者的眼神看着我。
認為我是狠心的,我是壞人。
有沒有天理了?
我是沒有實行仁政,還是魚肉百姓了呢?
才引發她們的造反?
其實沒有!
是她們貪墨了赈災的銀兩,然後事發了,害怕被我處死,便先手一招,跑來逼宮。
我竟然教養出來這樣的孩子!
誰能比我更難過更自責?
可是我自責便罷了!
她們所有的人,沒有一個人看見我難過之處,反倒要來指責我!
憑什麼!
我也是人啊!
誰能處死了自己的孩子,還能心安理得的?
我不會痛嗎?
隻是我不能痛哭流涕的在朝堂上,讓人宣布處死自己的孩子吧!
即使我痛哭流涕,有什麼用麼?
我隻能怨怼南宮虹夕和慕容淺秋,他們把孩子教成了這樣,還反過來認為我做得不對!
這份感情,最終壓得我們彼此都難以呼吸。
為什麼?
我不止一次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别人的故事裡,隻有歡樂。
而我的人生裡,除了短暫的喜悅,剩下的,給我的都是無盡的痛苦。
每當我看見慕容淺秋和南宮虹夕,我的心就隐隐的痛。
可我還要不斷地勸解自己,他們一定不知道。
他們,一定也是不想的。
可是,他們并沒有因為曲靖容的斬首,而就此收斂。
反而像是,被我觸動了他們的什麼逆鱗,他們越發覺得一定要拱曲靖蓁上位,若不是曲靖玢才七歲,他們恐怕還想擁立曲靖玢的。
我終于體會到了老人看着自己的孩子,當着自己的面一定要争家産的感受了。
這種徹骨之痛,痛徹骨髓,錐心疾首。
如今,我回憶起來,時常覺得,也許在感情最美好的時候,我就死了,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生活的瑣碎,感情不再如往昔的純粹,繁雜的事務參入到我們之間之後,一切都變了模樣。
每每這個時候,我最想念南宮紫晨。
這也就是為何大家都認為,我最愛的人隻有一個,隻有南宮紫晨。
可是,難道我對他們不同的愛,就不是愛嗎?
獨孤染珂病的嚴重,唐越經常幫我去照看他。
原來是一點點積累的病。
他兩次月子都沒有休息好,就扮成桦宇,守在我身旁。
積勞成疾這個詞,古人誠不欺我。
唐越說,他的虧損,病去如抽絲。
我經常看着他寶藍色的眼眸,忍不住想對他發火。
他們兩兄弟,都是病嬌。
一個重病,一個還是時不時地咳嗽着。
我每每看着他們有恙,我就想發火。
是氣自己沒有照顧好他們?
還是氣他們不善待自己,反而叫我十分操心?
亦或是,氣我對他們的病情無能為力?
我不知道,也許都有。
總之,我看見他們,我就很生氣。
“恭喜陛下和明喆皇貴君良緣終成。
”蕭燼淺笑着看着我。
我微微歪着頭,蕭燼也老了。
我總是想起他年輕時,我初見他的樣子。
我害怕蕭燼的病沒有治好,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鬼醫了。
自從鬼醫唐洋差點毒死我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太女曲靖嬅也就是唐玲,十一歲就被唐洋接走了。
我猜測她許是命不久矣,還是别的什麼。
唐玲十五歲回來的時候,醫術已經趕上了唐越。
甚至用毒也是精湛。
隻是她隻是告訴我她會,她卻讨厭殺虐。
這也是我看重她的原因之一。
這孩子聰穎,不僅聰穎,還有大的氣度。
作為皇者,必須要有大的氣度。
比如許多人不能過去的仇恨,她必須能有容納的氣度。
她必須能背負的下,必須要扛得住。
不同的意見,不同的聲音等等……所有的不同,必須能有心兇能接納。
我這一生,總共有十八個皇女,我死之前,還剩下十四個皇女。
皇長女曲靖容是忤逆處死的。
四皇女曲靖澤和五皇女曲靖淩都是還未長大成人,就病殁了。
唐越生的十六皇女剛滿兩歲多,也病殁了。
像曲靖嬅這樣聰穎,且能容人的性格。
我的孩子之中隻有四個。
一個是曲靖嬅,一個是十二曲靖玢,一個是十四皇女曲靖璐,最後一個是十五皇女曲靖菲。
其實若是論家世,江珵鶴所出的嫡女十五皇女曲靖菲自然是好的。
可是,不行。
國公府們是她最大的助益,可是,她們不知道,我忌憚如今的如郡嬅,卻更忌憚國公府。
八大國公府雖然依舊被我明暗裡,削弱不少了。
可是,我依舊很害怕她們再度撅起。
畢竟,我立太女的時候,十五皇女曲靖菲才五歲。
到我過世的時候,才覺出這孩子若是繼承皇位,其實也算是好苗子。
可是,曲靖嬅還是不錯的,成為太女以來,一直沒有行差踏錯。
我問她,為什麼不貪墨的時候,她似笑非笑地對我嬉皮笑臉道:“母皇可見過自己貪自己家東西的老鼠?
”
接着,她笑着說:“動物尚且如此,兒臣身為龍裔,怎會做不如動物的事情?
”
這孩子嘴賤也如我,這也許便也是我偏心于她的原因。
以前,我總以為天下的母親和父親,對自己的孩子,都是公平的。
當我自己做了母親,才發現,我是有偏愛的。
隻是我不可能對任何人承認。
但是,承不承認,我也知道,她是我最偏愛的孩子。
南宮虹夕在我處死曲靖容的時候,和我大吵了一架。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
我以為那段記憶,就會像我曾經同柳書君一起押往礦山服役一樣,會被我淡忘。
可是,那個夜晚,卻烙印在我的記憶裡。
曲沛然并沒有真的被我處死,可是把他用“狸貓換太子之法”換出來之後,他卻瘋了。
我的兒子,我與南宮紫晨的兒子,曲沛然。
這個極其像南宮紫晨的孩子,被忠義國公府逼瘋了。
她們逼他求我饒過她們一家。
可是他不願來求我。
他寫了皿書,知道她們或許會虐待他。
皿書的大緻内容,是說,他已經覺得愧對我。
他知道姐姐們做的事情,他一個人夾在中間。
他若是告密,他害怕姐姐們和他的妻主全族會死。
可是他不告訴的話,他的母親會死,他父親最愛的女人會死。
我的兒子曲沛然,他說,他嫁了人之後,才開始羨慕自己的父親。
才明白父親為何會愛他的母親那樣深。
他從小是聽着南宮虹夕講,他的身生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故事長大的。
他一直希望會嫁給一個像母親那樣的女子。
縱使多情,深情就好。
可是,他卻成為了權力遊戲籌碼中犧牲的棋子。
他不幸福,他不想他最後的尊嚴也不能保留。
所以,他不願來求我。
他不想讓我為難。
他知道,他若是開口,我看在他父親的舊情之上,一定不會斬殺忠義國公府的全族。
可是,那樣的話,對于他父親在我心中的回憶有損,對于百姓對我的倚重有損。
他很清楚忠義國公府近些年來引起的民憤。
百姓若是不能看見她們被制裁,對皇威會産生質疑。
他害怕我不再是那個受人愛戴的皇帝。
他從小,受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長大。
所以,他不想成為我的負擔。
他甯願被忠義國公府逼死,也不願意來求我。
曲沛然的皿書,我是流着淚看完的。
我看完之後,抑制不住地哀嚎。
而這個夜晚,碰巧就在和南宮虹夕吵完架之後的一天。
我感覺到,我的靈魂,一片片的被撕碎。
什麼叫地獄,我經曆了這一切,我還會怕地獄?
笑話!
如果我殺了那麼多人,會下地獄的話,我隻能告訴地獄的人,令你們害怕的人,要下來了!
我記得我那一夜跪在禦書房,冰冷的地面,我哭的根本看不清任何東西。
我哀嚎之聲響徹雲霄。
我的兒子為了保護我,被忠義國公府逼瘋了。
我真想痛罵南宮虹夕,可是我不能,他提議讓曲沛然嫁過去的時候,是我斟酌過後同意的。
我自己的兒子,我那個極其像南宮紫晨,像南宮紫晨一樣善良,一樣俊美無雙的兒子,為了我,被人逼瘋了。
我看着我的兒子,我甚至想到,還不如他死了。
他再也不能幸福了,他時常無緣無故的以淚洗面。
我後來甚至無法面對他,我聽到他的消息對我來說都是在我心口捅刀子。
我讓唐越幫他看過,讓曲靖嬅幫他看過,都無濟于事。
沒有辦法治好。
所以,我家有聖手仁醫唐越,和師承鬼醫衣缽的曲靖嬅,也治不好曲沛然,也治不好蕭燼,也治不好獨孤染珂。
這,就是我晚年傷痛的一部分。
可,這還不是我所有的痛苦。
這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和南宮虹夕,我和慕容淺秋之間的龃龉,漸漸地變成了無法橫跨的鴻溝。
我晚年的錐心之痛,還有一些我曾經做過的以為對的決定,和錯誤的決定,到了買單的時刻。
其中一件無法逆轉的事情,就是我曾經和南宮甯南的露水姻緣。
也是因為這一件事,如郡嬅沖冠惱怒,卻鎮靜下來,決心報複我。
雖說曲靖容謀反一事有曲靖蓁的從旁謀算。
可是,真正最大的主謀是如郡嬅,隻是,當我知道那一切的時候,都已經到我暮年之時,無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