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嬸哆哆嗦嗦的擡起頭,頭發已經被汗水打濕,一縷一縷的沾在臉龐上。
她嘴唇烏青,印堂發黑,上下牙直打架,緩緩的說出了她昨晚經曆過的事情。
時間往前推到昨天下午的時候,牛二嬸閑着無事就和幾個村子裡的婦女鬥地主。
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牛二嬸路過村口的時候,就尋思去自己菜地摘點茄子回家給小兒子做頓紅燒茄子。
這兩天,小兒子一直吵着要吃。
我們這邊村上基本上家家都有自己的小菜地,是隊裡分的,好像叫做自留地。
聽老人們說,分的時候是一家一分自留地,人多的就多一點。
自留地的位置比較統一,就在村口的壩子裡。
家家戶戶的菜地都在那裡,平常你摘人家點菜也沒人說什麼。
大家都是鄉裡鄉親的,誰家有就摘誰家一點。
當時呢,牛二嬸家菜地裡的茄子不夠,太小的又不舍得摘,就尋思往裡面走走,看看誰家菜地裡有,就再摘兩個。
這走着走着,她就看見對面的小河裡面有亮光,一閃一滅,看起來像個寶貝。
牛二嬸鬼使神差的放下茄子,就朝小河邊走了過去。
這一走就不知道咋回事了,迷迷糊糊的也記不起發生什麼了。
自己再清醒過來的時候,隻見自己家的大黑狗死死的拽着她的褲腿,而她就站在腳脖子深的河邊上。
牛二嬸當時吓懵了,顧不得茄子,直接就跑回家了。
當晚也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就睡下了。
可是,今天早上一起來,就發現自己的左腿不聽使喚了。
尋思吃完飯喊我幫忙瞧瞧,這吃着飯吃着飯,這腿就開始沒完沒了的疼,那滋味就像火烤了一樣難受。
自己實在忍受不了,飯吃一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這才喊小兒子來請我。
牛二嬸說完,額頭上的大汗又多三分,嘴唇都快咬破了。
我見她疼得厲害,就從藥箱子裡摸出瓶藥丸。
喊牛鍵取些溫水來,化開了藥丸讓牛二嫂喝了下去。
這是一顆麻藥丸,對身體沒有什麼害處,反而可以暫時止住她的疼痛。
等過了五六分鐘,我看牛二嬸的臉色好了許多,估摸着應該是藥效發揮了。
拿條毛巾搭住牛二嬸的眼睛,讓她休息休息。
其實,我是怕她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從看見她印堂發黑以後,我就覺得事情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這藥丸隻要一起作用,用不了多大會兒功夫,她也就會暫時睡着了,等她醒來的時候,我也治的差不多了。
我輕輕的掀開她的褲腿,兩隻腳脖子已經腫得像饅頭一樣了,紫黑發亮的,好像輕輕一碰就能破了似的。
我喊牛鍵找來個盆子,從藥箱子裡面取出一枚銀針。
我輕輕的往腳脖子上紮了一針,慢慢拔出來聞了一下,臭烘烘的就像腐屍的氣味。
我心中忽然感到不妙,牛二嬸有可能碰見了僵屍!
而且,還是水僵屍!
這幸虧是隻被抓了一下,若是被咬了一下,當真是要出大事了。
水僵屍和普通僵屍的區别就在于,他是死在水裡以後發生屍變的。
毒性比較大,而且有明顯的畏懼陽光感,除此之外便是他可以在水中像河童一樣來去自如。
不同的是,他沒有神智,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本能。
使我不解是,菜地旁邊那條小河,除了碰上連雨天,才會有齊腰深的河水。
一般情況下,那裡淺的連隻貓都淹不死。
就那麼一個地方,會能把人淹死?
除非他平躺在裡面,活活把自己憋死。
前提是面門朝下,如果,面門朝上憋都憋不死,因為那水最多淹到腳脖子的位置,淺的不能再淺了。
如果真是面門朝下,自己把自己淹死了,我還真就服了他。
這會兒功夫,牛鍵取來了一個不鏽鋼盆。
我讓他把盆子擺在牛二嬸的腳脖子下面,再讓他去我家取些糯米回來。
我聽長安說起過,一般的屍毒,不是時間很長的話,用熱水擦幹淨了傷口,再用糯米磨成的米粉,裡面加上一些祛邪的草藥,能看到污皿不再流出之後就可以了。
糯米又稱黏米,屬于季節性的谷物,在南方就像我們北方的麥子一樣常見。
它一般成熟在每年的6-9月之間,是一年當中陽光照射最為充足,也是最為炎熱的季節。
《茅山圖志》有雲:谷者,食也。
日出穗生,日夕穗落,受天地浩然,正陽也。
茅山圖志中所說的谷物就是糯米,根據茅山術所講的,糯米長時間受日光的照射,陽氣最為充足,有克制一切邪物的力量。
咱們說的這些都是好處,那壞處就是這糯米太粘了。
磨成粉,加上水調和之後,外敷在人的傷口上,因此糯米就會牢牢的黏在了人的傷口上。
這毒更不是一次就可以去的,所以,在每次換糯米的時候,都需要将先前的糯米清幹淨,這個過程,恐怕不比戲裡唱的刮骨療傷好到哪裡去。
于是,後來人們就研究了其他的方法,不用碾成粉,直接按在傷口上,或者是用糯米水。
這兩種方法雖然很方便,但是效果卻有些不盡人意。
既然質量跟不上,就拿數量來湊。
多敷幾次,多洗幾次也就無事了。
我放開牛二嬸的腳,摸出藥箱子裡面的裹着黃布的手術刀,來到了院子裡。
這院子坐北朝南,陽氣最旺的地方是堂屋門前。
此時,朝陽東升,正好撒下一抹金黃。
我取了個凳子,将手術刀擺在上面,此為祭刀刃。
我治的不是尋常病,用的自然不是尋常刀。
這刀是傳說中的金銀沙打的,我爺爺留給我的東西裡面,最值錢的就是這把刀了。
這把手術刀通體隻有柳葉寬,不過二十公分長。
但是,絕對是吹毛立斷,削鐵如泥的硬貨。
我蹲在手術刀面前,不停的念着咒語,這是我們陰陽門的重陽咒,目的就是為了加持陽氣。
我念到第三遍的時候,手術刀開始散發出一道道奔騰的蒸汽,不停的顫抖起來。
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收起咒語輕輕一撫刀身,它立時安靜下來,我收拾好東西就坐在小闆凳上,等着牛鍵取回來糯米。
牛鍵進來的時候,長安也跟着趕過來了。
長安将我拉到一邊,小聲問道:“咋回事啊?
碰上僵屍了?
怎麼還用起糯米來了?
”糯米去屍毒的方法是長安和我閑聊的時候,無意間告訴我的,眼下見我用糯米,自然知道我是為了去屍毒。
我讓牛鍵把糯米放到屋裡去,見牛鍵進屋了,這才扭頭小聲對長安說:“我看是水僵屍!
”
長安一驚,我趕忙按住他說:“你激動啥啊,就是被抓了一下,傷口沒破。
我給她看了一下,問題不大。
”
長安一聽隻是抓了一下,長出了一口氣。
我囑咐長安幾句别一驚一乍的,到時候吓着這母子倆。
我拿起手術刀和長安一前一後進了屋。
這皿糊糊的場面,我可不想讓牛鍵看見,畢竟他還小。
擔心他害怕是其一,其二也擔心小孩子嘴巴不勞。
萬一到時候一秃噜嘴說出去,整的一個村上人心惶惶的,反而不好。
我把牛鍵支出去,讓長安守在外面,怕牛鍵那小子回來偷看。
我掀了一下二嬸臉上的毛巾,現在她已經昏睡過去了。
我估摸着一切就緒,可以開始了。
我先掀開她的褲腳,将兩隻腳搭在我的膝蓋上。
然後用毛巾這麼上下一裹,手中的手術刀慢慢的輕輕往毛巾上這麼一敲。
隻聽噗的一聲,就像氣球炸開一般,一大股皿水順着毛巾滲了出來。
滴滴答答半分鐘不到,不鏽鋼盆子裡面鋪滿了一層黑紅黑紅的皿水,散發着沖天的惡臭。
我幸虧是用毛巾裹了起來,要不然非要噴的滿臉都是。
我慢慢扯下毛巾,丢進盆子裡,直接端了出去,讓長安找個地方埋起來。
回到屋子裡,我取了一把糯米輕輕的敷在二嬸的傷口上,隻見傷口和糯米一接觸就呲呲的冒黑煙,轉眼間糯米像烤糊了一般,黑漆漆的。
看來,這屍毒還挺厲害,我反反複複十多次,總算把屍毒清除幹淨了。
折騰了小半天的功夫,我累的滿頭大汗,二嬸的腳脖子上面漸漸消腫了,露出了原本的皮膚。
唯一意外的是,上面有兩個手掌印記的抓痕。
看來,我還是小瞧了這個水僵屍,道行還挺高。
為了以防萬一,還得再下幾味藥。
我藥方剛剛寫完,牛二嬸就悠悠醒來了。
她坐起身子,臉上氣色明顯好太多了。
“咦,咋不疼了?
”二嬸似乎沒有想到這麼見效這麼快。
她挪挪身子竟然自己坐起來了。
“腿呢?
二嬸。
你現在感覺咋樣?
”
“有點涼,嗖嗖的好像灌風。
不過,感覺輕松多了,也不疼了。
羽子就是出息,将來二嬸給你說個漂亮媳婦兒!
”二嬸一邊感覺着自己的腿,一邊時不時的告訴我感受。
我輕輕點了點頭,把手裡的藥方遞給她:“二嬸,這有幾味藥,我家沒有。
你讓二叔去中藥店裡面抓三天的量。
早晚兩次,用這些藥熬水泡泡傷口,這兩天您要是胃口好,就煮點糯米飯吃吃。
”
“行,沒有吃的藥嗎?
”二嬸提醒我一句,我嘿嘿一笑說不用。
我收拾好藥箱子,忽然想到什麼,補了一句:
“對了,二嬸以後摘菜,恁最好白天去,太陽落山了少往那跑。
這山裡面蛇又多,恁這次就是被蛇咬了。
”
“被蛇咬了?
哎,你瞅把我吓得,我以為自己撞鬼了呢。
”二嬸大松了一口氣,看來她自己吓得夠嗆。
我知道自己不該騙她,可這事隻能騙她。
我要是實話實說,我敢保證不用半天這村子裡非炸了鍋不可。
而且,最多兩天,方圓百裡幾十個村子估計都會知道此事。
二嬸拽住我的衣服非要給我錢,最後沒有辦法我隻好抽了一張十塊的,就回家了。
我一般看病不要錢的,隻收他們的中藥錢。
中藥是我奶奶自己采的,隻有最常見的幾樣治療感冒發熱的。
這一次人家沒有用我家的藥,自然是不該要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