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宋巍在光熹帝跟前的地位,宋府來的帖子,唐家就不得不應。
唐遠看着被徐嘉擱在桌上的大紅請帖,沉默了會兒,說去。
徐嘉淡淡收回視線,沒再逗留,挑簾走了出去。
一直裝暈的唐詠突然睜開眼睛,哭着看向唐遠,“二叔,那賤人害我暈倒,你為什麼不趕她走?
”
一旁的母子二人聞言,紛紛皺眉。
唐遠看向侄子,問他,“你為什麼跑去罵人?
”
唐詠大概沒想到二叔會質問自己,揉着眼睛嗚嗚哭出聲來,“是她不要臉,成天纏着二叔,不讓二叔來陪我,嗚嗚嗚,她是壞人,二叔你替我趕走她,嗚嗚嗚……”
喬氏心中大為震驚。
以往不察,今日才突然發現,大孫子不知被誰教得歪了心性,小小年紀就扭曲成這樣。
難怪先前徐氏就隻差指着他們母子倆的鼻子罵沒教養了。
什麼“賤人”,什麼“不要臉”,這都是誰教他的?
想着,喬氏蹙了眉頭望向兒子,“老二,你說實話,是不是讓詠兒去外莊上見江氏了?
”
自打徐氏過門,唐遠還一次都沒去見過江清雨,唐詠中途卻是去過兩回的。
當下被問及,唐遠有些無話可說,卻又不得不維護小侄,“娘,兒子剛新婚,在照料詠兒的事上難免有疏忽,想來是哪個嘴碎的下人教他說了些混賬話,您怎麼能聯想到大嫂身上?
”
喬氏重重冷哼一聲。
江氏那個賤婦,她最好是一個人在外莊上孤獨終老一輩子不回來的好。
唐家上下誰不知道當年她是要過來給老二沖喜的,卻在出嫁途中和大伯子有了染,喬氏絕不相信自己那端方知禮的大兒子會做出這種事來,準是江氏賤婦怕老二突然死了守寡,想提前給自己找後路。
一想到這事兒,喬氏就恨得牙根癢癢。
雖然當年唐家對外搪塞說江氏原本許的就是老大唐潇,卻還是免不得被外人嘲笑。
江氏讓唐家顔面盡失,唐氏的子孫,如何能交到她手裡?
見生母臉色難看,唐遠忙道:“娘息怒,我日後必定好好調教詠兒,絕不會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
”
喬氏想到江清雨,再想到徐嘉,兩廂一對比,對徐嘉的積怨莫名消散幾分,揉揉額角,“詠兒養在你膝下,你就得盡好責任,你大嫂在外莊寡居數年,想來早就不識得唐家規矩了,娘知道你是個心善的好孩子,不忍心看他們母子分離,可你也該為家族想想,為你大哥想想,詠兒是他唯一的子嗣,萬一被教壞了,你如何向你早亡的大哥交代?
”
唐遠:“娘,大嫂她……”
喬氏一擺手,臉色更冷,“你别再為她說話了,當年要不是她,唐氏何至于丢了顔面,你難道忘了她曾經給你帶來多大的恥辱?
”
唐遠抿着唇,他當然沒忘,新娘子成了長房嫡妻,外面的人都笑話他被自己親哥哥綠成了活王八,可他不怪清雨,清雨是無辜的,要怪,就怪兄長見色起意。
奪妻之恨,他沒齒難忘!
――
安撫好唐詠,唐遠收了宋府請帖,前往芝蘭院。
徐嘉正在烹茶,左手輕提袖口,右手握着茶壺往杯裡注水,露出的腕骨纖細,被窗外打進來的日光鋪上一層暖色,愈發顯得沉靜柔美。
唐遠撞見這一幕,眼皮跳了兩下,忙移開視線,問:“二奶奶現下可有空?
”
徐嘉緩緩擡眸,就見男人立在屏風口,似乎有意避開她的目光。
“二爺前來,所為何事?
”她擡手,又倒了一杯茶,請他落座。
唐遠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開口道:“宋司丞既是你們家親戚,想來你對他更為了解,滿月宴的禮單,就由二奶奶定吧。
”
徐嘉聞言,喝茶的動作頓了頓,雙目一瞬不瞬看着他。
唐遠被盯得不自在,借着喝茶擡起寬袖擋住面容。
徐嘉問他,“二爺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
唐遠一愣,“什麼?
”
徐嘉:“各府送禮都是有定額的,我手上又沒有掌家權,你說讓我定就讓我定?
我連你們家庫房裡有什麼都不知道,拿什麼定?
”
唐遠面色微窘,“怎麼,母親沒讓你掌家嗎?
”
徐嘉低笑,“大爺不在了,二爺是将來的唐氏家主,你連自己新婚妻子手上有沒有掌家權都不清楚,真不知你這些日子的心思都花到誰身上去了,若說是照顧詠少爺,可我見他出口成髒,不像是你調教出來的。
”
唐遠想到唐詠張口就罵“賤人”,當下被徐嘉數落得滿心羞恥。
他如坐針氈,沉默片刻之後起身逃也似的離開芝蘭院。
也不知道他跟喬氏說了什麼,傍晚時分,喬氏身邊的掌事嬷嬷就親自送來了對牌、庫房鑰匙和賬簿。
讓徐嘉掌管中饋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見掌事嬷嬷要走,徐嘉把人留下來,讓墨香奉茶。
她坐在桌前,認真翻看着賬簿,沒多會兒,提筆将幾個地方圈出來,爾後對嬷嬷道:“煩請您把賬簿拿回去交給母親過目,倘若這幾處都沒問題,那麼我才好安心接管庶務。
”
掌事嬷嬷訝異地看着她。
是誰說将門女心思粗陋不懂中饋庶務的?
這幾處分明是夫人為了試探二奶奶而做的改動,誰成想,這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她一絲不錯地給圈出來了。
為防露餡,掌事嬷嬷沒敢多留,把賬簿拿上,很快去正院回話。
“什麼?
我做的改動都被她給找出來了?
”喬氏聽完後簡直難以置信。
“老奴親眼看着她圈出來的。
”掌事嬷嬷将賬簿奉上,如實道。
喬氏翻看完,撐着腦袋,“這個徐氏,我真是小瞧她了。
”
掌事嬷嬷低聲道:“說句不中聽的話,老奴瞧着二奶奶比當年的大奶奶可強了去了。
”
喬氏一聽江氏,臉就沉了下來,當即呸一聲,“那賤婦,除了頂着一張狐媚子臉勾・引男人,她還能有什麼真本事?
”
掌事嬷嬷遲疑,“那這掌家之權……”
喬氏輕歎一聲,“交給徐氏吧,管了這麼多年,我也累了,趁着身子骨還能活動,撿幾年清閑日子。
”
“正是這個理兒。
”掌事嬷嬷附和道:“二奶奶的生父正在邊關打仗,一旦得勝封侯,屆時二爺的仕途少不得要仰仗他幫扶,咱們早早讓二奶奶掌家,也算是為兩家關系打好基礎。
”
喬氏雖然不怎麼待見徐嘉,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事實。
他們家老爺子名氣雖大,但到底不是朝廷中人,對孫兒的仕途起不到多大作用,反而是親家那邊,一旦封了侯爵,對唐家而言一榮俱榮。
想通此關節,喬氏對徐嘉的不喜又退了幾分,交權也交得有些情願了。
她懶得藏着掖着,直接讓掌事嬷嬷告訴徐嘉,先前賬簿上的錯處都是她故意的,目的就是為了考驗兒媳會不會看賬簿能不能接這個掌家之權。
徐嘉聞言,面上露出笑容,“母親肯讓嬷嬷把賬簿送回來又說這些話,想來是認可了我,煩請嬷嬷代我向母親緻謝。
”
掌事嬷嬷比陪房婆子知禮,忙道:“二奶奶客氣。
”
送走掌事嬷嬷,墨香目瞪口呆地看着坐在圈椅上的徐嘉,“小姐,夫人之前對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怎麼突然就讓您掌家了?
”
“大奶奶去了外莊,什麼時候回來還不一定,府上就我這麼個嫡媳,她不交給我,難不成讓庶婦掌家麼?
”徐嘉動手将賬簿收起來。
重活一世,好似什麼都不一樣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還在因為唐遠冷落自己而郁郁寡歡,沒那麼快拿到掌家權。
墨香聽罷,喜道:“夫人這就算是徹底接受小姐了吧?
”
徐嘉但笑不語。
她又沒打算和唐遠過一輩子,喬氏接不接受她,有什麼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