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芳的第一堂課,先生給她們講解了一個詞:優雅。
先生說,優雅在于骨,是内涵和氣質的體現。
漂亮的姑娘不一定優雅,但優雅的姑娘一定讓人覺得格外漂亮。
先生還說,漂亮的皮囊能為優雅加分,但并非占據了全部,女孩兒的優雅,能通過後天不斷地學習而來。
鴻文館内,不管是念書,還是點茶焚香插花挂畫的課程,都是在教學生們腹有詩書的同時,還得學會如何做個優雅的女孩兒。
……
上京之前,宋芳每天不是下田就是圍着竈台轉,土裡刨食的莊戶人家,吃穿二字最為緊要,其他都是扯淡。
然而現在,她聽到了一個新鮮詞兒:優雅。
上課的先生性子溫和,說話的腔調和講課方式很容易讓人接受理解,宋芳聽得入神,之後怕忘了,把先生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地記了下來。
傍晚下學的時候,宋芳走出鴻文館大門,老遠就看到徐恕等在對面,她皺皺眉,打算裝作沒看見他,悶頭走自己的路。
徐恕大喊,“喂喂喂!
那個誰,再不理我一下我就喊了啊!
媳……”
宋芳頓住腳步,轉頭看他,“你來幹嘛?
”
徐恕大步跨過來,“早上不說了嗎?
我來接你回家。
”
“府上派了馬車來。
”宋芳道:“我自個兒能回去,你少來鴻文館,讓人看見了誤會。
”
“誤會什麼?
”
見宋芳不肯上套,徐恕隻好自己接話,“誤會就誤會呗,誰讓我們倆關系不清不楚的。
”
宋芳怒,“誰跟你不清不楚了?
”
“本來就是!
”徐恕繼續耍無賴,“你要聽我話我能這樣?
都說了出嫁從夫,在将軍府,你不按規矩辦事兒,那我私底下也隻能随便亂來了。
”
“你!
”宋芳頭一次在他跟前吃癟。
徐恕笑得一臉賤樣,“這下知道哥們兒厲害了吧?
”
看得出來,宋小妹第一天去鴻文館就很喜歡這地方,現在讓她走人,基本是沒可能的。
要不是憑着這點,徐恕也不敢随便拿她開涮,畢竟潑辣是真潑辣,得罪了被反掐回來會死得太難看。
也的确如他所想,宋芳很喜歡鴻文館,進去就想好好學,讓自己脫胎換骨。
如果這時候誰站出來讓她走人,她準能跟人急。
宋芳沉默,一路上都沒再說話,直到回府跟徐恕一塊去見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湖邊的亭子裡,手上捧了魚食,正慢悠悠地往裡撒。
剛穿過月亮門見到老太太的背影,徐恕忽然一把牽住宋芳的手。
在宋芳不适地頻頻蹙眉下,徐恕滿臉笑意盈盈,“媳婦兒,你眼抽?
”
感受到攥着自己手背的那隻手越收越緊,宋芳真想趁着老太太不注意給他一腳。
老太太放下魚食,轉個身看到了“小兩口”牽着手過來,眼睛都笑眯了,問徐恕,“大孫子,下學啦?
”
走到老太太跟前,徐恕才松開宋芳的手,主動過去獻殷勤,給老太太捏捏肩,嘴裡問:“奶奶,都傍晚了,您怎麼坐在湖邊呢?
萬一着涼怎麼辦?
”
一旁伺候的嬷嬷小聲道:“老太太今兒興緻好,非說要出來釣魚,夫人不放心,讓老奴給準備了魚食,說釣魚指定不成,吩咐老奴看着老太太喂喂魚散散心,老太太坐到這會兒都不肯走。
”
宋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像是上面染了黃泥似的,趕緊用另外一隻手快速擦了兩下,走到老太太身邊坐下。
他們的對話,老太太聽不太真切,見宋芳坐到自己旁邊,老太太笑問:“孫媳婦兒,你白天去哪了?
”
宋芳心裡一咯噔,老太太白天找她了?
不等宋芳回答,老太太又自顧自地說:“我問了吳嬷嬷,嬷嬷說你出去挑線給大孫子繡鴛鴦荷包去了,荷包繡了沒?
”
宋芳:“……正在繡,我笨手笨腳的,估摸着還有幾天。
”
吳嬷嬷看了看宋芳的眼神,有些汗顔,這個鍋,她也不想背啊,老太太甩得太快,壓根兒就來不及反應。
――
看完老太太回來,宋芳不得不讓婢女把針線和繡繃取來。
她以前在家的時候,縫縫補補不成問題,但要說繡活,又沒有專門的師傅教過,就算會點兒,隻怕還不如這将軍府上随随便便一個小丫頭。
所以宋芳愁啊!
鴛鴦荷包,怎麼繡?
她想請婢女幫忙,婢女告訴她,“老太太隻是耳朵背,記性好着呢!
咱們府上這些個丫頭誰的繡功如何,她都知道,少奶奶要讓奴婢繡也不是不行,但就是怕被老太太認出來,到時候不好收場。
”
宋芳一聽,馬上歇了心思。
不能代繡,就讓婢女教一教,反正她沒什麼抹不開面兒的。
接下來的兩三天,宋芳一從鴻文館回來就着手繡,婢女教得挺有耐心,磕磕絆絆地總算是完成了任務。
她專程挑了個時間,把荷包給了徐恕,還特意說明:“隻是走個過場而已,這荷包一旦出了府,就不作數了,你要耍賴的話,現在就還我。
”
徐恕沒吭聲,拿着荷包翻來覆去地瞅了幾眼,喲呵一聲,“我發現你繡鴨子還挺好看的,就是看不太出來哪隻公,哪隻母。
要不,你給我指指?
”
宋芳:“!
!
!
”
徐恕實在不明白這女人為什麼突然之間生氣走人,倒是乖乖把荷包挂在了腰間。
婢女留下來,小聲告訴他,“少奶奶繡的是鴛鴦。
”
徐恕:“?
?
?
”這鴛鴦是長殘了吧?
隔天徐恕去老太太跟前晃的時候,老太太眼尖,瞅見他腰上的荷包,讓取下來看看。
徐恕把荷包遞給老太太,問她,“奶奶,您看得出來這上面繡的什麼玩意兒嗎?
”
老太太隻看一眼就說:“鴛鴦啊,一對兒小鴛鴦。
”
“您見過鴛鴦長這樣?
”
老太太給他一記斜眼,“還沒長大的不都這樣?
”
徐恕:“……您高興就好。
”
老太太把荷包還給他,“孫媳婦兒親手繡的,你要随身戴着,鴛鴦的意義可大啦!
”
徐恕嘴上敷衍地“嗯”了一聲。
老太太拿拐打他的腿,“沒吃飯是怎麼着?
問你話也沒個響兒。
”
徐恕立馬拔高音調,“知道啦!
孫兒一定見天戴着您孫媳婦兒親手繡的……鴛鴦荷包。
”
鴻文館今天教了基礎刺繡,宋芳回來以後興緻很濃,吃了飯,早早就讓人把燭火點亮,免得傷眼睛,她已經準備好繡線繡繃,打算再把白天的課好好溫習一下。
門口閃進一抹人影來。
不用看都知道是那個蠻橫不講理的煩人精,宋芳頭也沒擡,飛針走線,手上的動作就沒停過。
“媳婦兒,繡什麼呢?
”徐恕背着手,站在她跟前,垂眼望着繡繃上還沒成型的圖案。
“反正不是給你繡的。
”
徐恕坐下來,托下巴望着她,“那我就要你繡一個你繡不繡?
”
宋芳橫他一眼,“不是剛給你繡了兩隻鴨子的荷包?
”
徐恕沒憋住,直接笑出來,“你還知道自己繡的是鴨子啊?
”
跟這種沒臉沒皮的人待在一塊兒,絕對不能生氣,你越生氣,他越得寸進尺。
因此宋芳顯得很平靜,“不然你以為呢?
我又不是你什麼人,能給你繡鴛鴦荷包?
做夢呢吧?
”
“哎,媳婦兒,你要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啊,奶奶明明讓你繡的就是鴛鴦荷包,你給繡了鴨子,這不是成心欺騙老年人嗎?
”
宋芳揚了揚眉,“那你拿去給老太太看的時候,她有告訴你這上面繡的是鴨子?
”
徐恕據理力争,“奶奶眼神不好使!
”
“你甭管她眼神好不好使,總而言之,隻要老太太承認我繡了鴛鴦,荷包上面那兩隻,它就是鴛鴦。
”
徐恕道:“你這是不講理!
”
宋芳呵一聲,“也沒見你有個講理的時候!
”
這倆人每次吵起來,小丫鬟們都會躲在一旁偷笑。
這架吵的,火藥味兒不足,反而更像是小兩口之間的打情罵俏。
偏偏倆人都無所察覺,越掐越來勁。
最後戰敗的肯定是大少爺,先撩者賤,說的就是他。
聽到小丫鬟們的偷笑聲,徐恕一記斜眼掃過去,“哪都有你們,一個個閑着沒事兒幹?
”
幾個小丫頭聞言,馬上止了笑,該幹嘛幹嘛去。
宋芳暗暗翻個白眼,吵不赢就拿小丫鬟撒氣,有本事接着來啊!
徐恕翻篇兒的本事特大,才剛吵過,他馬上就給忘了,坐下來嘀咕,“明天休沐了,媳婦兒,要不我也去聽聽你們鴻文館的課吧!
”
“……”
好嘛,人家都不介意賤者先撩,她也不能不給面子,“鴻文館不讓帶下人。
”
“誰是下人了,我是你相公!
”
“男人與狗,禁止入鴻文館。
”
“……宋小妹,你夠狠!
”
把他跟狗放一塊兒?
那她是啥?
宋芳放下繡繃,托着下巴沖他微微一笑,“我的狠,不都是你培養出來的嗎?
相公~”
徐恕後背一陣惡寒,沒坐穩,直接從凳子上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