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難不死的男孩
家住女貞路4号的德思禮夫婦總是得意地說他們是非常規矩的人家,拜托,拜托了。
他們從來跟神秘古怪的事不沾邊,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那些邪門歪道。
弗農・德思禮先生在一家名叫格朗甯的公司做主管,公司生産鑽機。
他高大魁梧,胖得幾乎連脖子都沒有了,卻蓄着一臉大胡子。
德思禮太太是一個瘦削的金發女人。
她的脖子幾乎比正常人長一倍。
這樣每當她花許多時間隔着籬牆引頸而望、窺探左鄰右舍時,她的長脖子可就派上了大用場。
德思禮夫婦有一個小兒子,名叫達力。
在他們看來,人世間沒有比達力更好的孩子了。
德思禮一家什麼都不缺,但他們擁有一個秘密,他們最害怕的就是這秘密會被人發現。
他們想,一旦有人發現波特一家的事,他們會承受不住的。
波特太太是德思禮太太的妹妹,不過她們已經有好幾年不見面了。
實際上,德思禮太太佯裝自己根本沒有這麼個妹妹,因為她妹妹和她那一無是處的妹夫與德思禮一家的為人處世完全不一樣。
一想到鄰居們會說波特夫婦來了,德思禮夫婦就會吓得膽戰心驚。
他們知道波特也有個兒子,隻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
這孩子也是他們不與波特夫婦來往的一個很好的借口,他們不願讓達力跟這種孩子厮混。
我們的故事開始于一個晦暗、陰沉的星期二,德思禮夫婦一早醒來,窗外濃雲低垂的天空并沒有絲毫迹象預示這地方即将發生神秘古怪的事情。
德思禮先生哼着小曲,挑出一條最不讨人喜歡的領帶戴着上班,德思禮太太高高興興,一直絮絮叨叨,把唧哇亂叫的達力塞到了兒童椅裡。
他們誰也沒留意一隻黃褐色的貓頭鷹撲扇着翅膀從窗前飛過。
八點半,德思禮先生拿起公文包,在德思禮太太面頰上親了一下,正要親達力,跟這個小家夥道别,可是沒有親成,小家夥正在發脾氣,把麥片往牆上摔。
“臭小子。
”德思禮先生嘟哝了一句,咯咯笑着走出家門,坐進汽車,倒出4号車道。
在街角上,他看到了第一個異常的信号――一隻貓在看地圖。
一開始,德思禮先生還沒弄明白他看到了什麼,于是又回過頭去。
隻見一隻花斑貓正站在女貞路街角,但是沒有看見地圖。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很可能是光線使他産生了錯覺吧。
德思禮先生眨了眨眼,盯着貓看,貓也瞪着他。
當德思禮先生拐過街角繼續上路的時候,他從後視鏡裡看看那隻貓。
貓這時正在讀女貞路的标牌,不,是在看标牌;貓是不會看地圖或是讀标牌的。
德思禮先生定了定神,把貓從腦海裡趕走了。
他開車進城,一路上想的是希望今天他能得到一大批鑽機的定單。
但快進城時,另一件事又把鑽機的事從他腦海裡趕走了。
當他的車彙入清晨擁堵的車流時,他突然看見路邊有一群穿着奇裝異服的人。
他們都披着鬥篷。
德思禮先生最看不慣别人穿得怪模怪樣,瞧年輕人的那身打扮!
他猜想這大概又是一種無聊的新時尚吧。
他用手指敲擊着方向盤,目光落到了離他最近的一大群怪物身上。
他們正興緻勃勃,交頭接耳。
德思禮先生很生氣,因為他發現他們中間有一對根本不年輕了,那個男的顯得比他年齡還大,竟然還披着一件翡翠綠的鬥篷!
真不知羞恥!
接着,德思禮先生突然想到這些人大概是為什麼事募捐吧,不錯,就是這麼回事。
車流移動了,幾分鐘後德思禮先生來到格朗甯公司的停車場,他的思緒又回到了鑽機上。
德思禮先生在他九樓的辦公室裡,總是習慣背窗而坐。
如果不是這樣,他可能會發現這一天早上他更難把思想集中到鑽機的事情上了。
他沒有看見成群的貓頭鷹在光天化日之下從天上飛過,可街上的人都看到了;他們目瞪口呆,指指點點,盯着貓頭鷹一隻接一隻從頭頂上掠過。
他們大多甚至夜裡都從沒見過貓頭鷹。
不過,德思禮先生這一天上午過得很正常,沒有受到貓頭鷹的幹擾。
他先後對五個人大喊大叫了一遍,又打了幾個重要的電話,喊的聲音更響。
他的情緒很好,到吃午飯的時候,他想舒展一下筋骨,便到馬路對角的面包房去買一隻小甜圓面包。
若不是他在面包房附近又碰到那群披鬥篷的人,他早就把他們忘了。
他經過他們身邊時,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他說不清這是為什麼,隻是覺得這些人讓他心裡别扭。
這些人正嘁嘁喳喳,講得起勁,但他連一隻募捐箱也沒有看見。
當他拎着裝在袋裡的一隻炸面圈往回走,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的話斷斷續續飄入他的耳鼓:
“波特夫婦,不錯,我正是聽說――”
“――沒錯,他們的兒子,哈利――”
他突然停下腳步,恐懼萬分。
他回頭朝竊竊私語的人群看了一眼,似乎想聽他們說點什麼,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他沖到馬路對面,回到辦公室,厲聲吩咐秘書不要打擾他,然後抓起話筒,剛要撥通家裡的電話,臨時又變了卦。
他放下話筒,摸着胡須,琢磨起來……不,他太愚蠢了。
波特并不是一個稀有的姓,肯定有許多人姓波特,而且有兒子叫哈利。
想到這裡,他甚至連自己的外甥是不是叫哈利都拿不定了。
他甚至沒見過這孩子。
說不定叫哈維,或者叫哈羅德。
沒有必要讓太太煩心,隻要一提起她妹妹,她總是心煩意亂。
他并不責怪她――要是他自己有一個那樣的妹妹呢……可不管怎麼說,這群披鬥篷的人……
那天下午,他發現自己很難專心考慮鑽機的事。
五點鐘他走出辦公室大樓,依舊心事重重,與站在門口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這個小老頭打了個趔趄,差一點兒摔倒。
“對不起。
”德思禮先生咕哝說。
過了幾秒鐘,他才發現這人披了一件紫羅蘭色鬥篷。
他幾乎被撞倒在地,可他似乎一點兒不生氣,臉上反而綻出燦爛的笑容。
“您不用道歉,尊貴的先生,因為今天沒有事會惹我生氣!
太高興了,因為‘神秘人’總算走了!
就連像你這種麻瓜,也應該好好慶賀這大喜大慶的日子!
”他說話的聲音尖細刺耳,令過往的人側目。
老頭說完,摟了摟德思禮先生的腰,就走開了。
德思禮先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生了根。
他剛剛被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摟過。
他還想到自己被稱做“麻瓜”,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他心亂如麻,連忙朝自己的汽車跑過去,開車回家。
他希望這一切隻是幻象,他從來沒有幻想過什麼,因為他根本不贊同幻想。
當他駛入4号車道時,第一個映入眼簾的就是早上他見過的那隻花斑貓,這并沒有使他的心情好轉。
這時貓正坐在他家花園的院牆上。
他肯定這隻貓和早上的是同一隻:眼睛周圍的紋路一模一樣。
“去……去!
”德思禮先生大喝道。
貓紋絲不動,隻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難道是一隻正常的貓的行為嗎?
德思禮先生感到懷疑。
他先讓自己鎮定下來,随後就進屋去了。
他仍決定對太太隻字不提。
德思禮太太這一天過得很好,一切正常。
晚飯桌上,德思禮太太向他講述了鄰居家的母女矛盾,還說達力又學會了一個新詞(“決不”),德思禮先生也盡量表現得正常。
安頓達力睡下之後,他來到起居室,聽到晚間新聞的最後一段報道:
“最後,據各地鳥類觀察者反映,今天全國貓頭鷹表現反常。
通常情況下,它們都是在夜間捕食,白天很少露面,可是今天,日出時貓頭鷹就四處紛飛。
專家們也無法解釋貓頭鷹為什麼改變了它們的睡眠習慣。
”新聞播音員說到這裡,咧嘴一笑,“真是太奇妙了。
現在我把話筒交給吉姆・麥古,問問他天氣情況如何。
吉姆,今天夜裡還會下貓頭鷹雨嗎?
”
“噢,泰德,”氣象播音員說,“這我可不知道,今天不僅貓頭鷹表現反常。
全國各地遠至肯特郡、約克郡、丹地[1]等地的目擊者都紛紛打來電話說,我們原來預報昨天有雨,結果下的不是雨而是流星!
也許人們把本該一星期後舉行的慶祝篝火之夜[2]晚會提前舉行了,朋友們!
不過我向你們保證,今晚一定有雨。
”
德思禮先生坐在扶手椅上驚呆了。
英國普遍下流星雨?
貓頭鷹光天化日之下四處紛飛?
到處都是披着鬥篷的怪人?
還有一些傳聞,關于波特一家的傳聞……
德思禮太太端着兩杯茶來到起居室。
情況不妙。
他應該向她透露一些。
他心神不定,清了清嗓子。
“唔――佩妮,親愛的――最近有你妹妹的消息嗎?
”
不出所料,德思禮太太大為吃驚,也很生氣。
不管怎麼說,他們通常都說自己沒有這麼個妹妹。
“沒有,”她厲聲說,“怎麼了?
”
“今天的新聞有點奇怪,”德思禮先生嘟哝說,“成群的貓頭鷹……流星雨……今天城裡又有那麼多怪模怪樣的人……”
“那又怎麼樣?
”德思禮太太急赤白臉地說。
“哦,我是想……說不定……這跟……你知道……她那一夥人有關系……”
德思禮太太嘬起嘴唇呷了一口茶。
德思禮先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大膽地把聽到“哈利”名字的事告訴她。
他決定還是不要太冒失。
于是他盡量漫不經心地改口說:“他們的兒子――他現在該有達力這麼大了吧?
”
“我想是吧。
”德思禮太太幹巴巴地說。
“他叫什麼來着?
是叫霍華德吧?
”
“叫哈利,要我說,這是一個不讨人喜歡的普通名字。
”
“哦,是的。
”德思禮先生說着,感到心突然往下一沉,“不錯,我也這麼想。
”
他們上樓睡覺時,他就再也沒有提到這個話題了。
德思禮太太進浴室以後,德思禮先生就輕手輕腳來到卧室窗前,看看前面的花園。
那隻貓還在原地,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女貞路的街角,好像在等待什麼。
他是在想入非非嗎?
這一切會與波特一家有關嗎?
如果真有關系――如果最後真跟他們夫婦有關――那麼,他認為他是承受不住的。
德思禮夫婦睡下了。
德思禮太太很快就睡着了,德思禮先生卻思緒萬千,怎麼也睡不着覺。
不過在他入睡前,最後一個想法使他感到安慰:即使波特一家真的被卷了進去,也沒有理由牽連他和他太太。
波特夫婦很清楚德思禮夫婦對他們和他們那夥人的看法。
他打了個哈欠,翻過身去。
不會影響他們的……
他可是大錯特錯了。
德思禮先生迷迷糊糊的,本來可能胡亂睡上一覺,可花園牆頭上那隻貓卻沒有絲毫睡意。
它卧在牆頭上,宛如一座雕像,紋絲不動,目不轉睛地盯着女貞路遠處的街角。
鄰街的一輛汽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兩隻貓頭鷹撲扇着從頭頂上飛過,它也一動不動。
實際上,快到午夜時,它才開始動了動。
貓一直眺望着的那個街角出現了一個男人,他來得那樣突然,悄無聲息,簡直像是從地裡冒出來的。
貓尾巴抖動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女貞路上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他個子瘦高,銀發和銀須長到都能夠塞到腰帶裡了,憑這一點就可以斷定他年紀已經很大了。
他穿一件長袍,披一件拖到地的紫色鬥篷,蹬一雙帶搭扣的高跟靴子。
半月形的眼鏡後邊一雙湛藍湛藍的眼睛炯炯有神。
他的鼻子很長,但是扭歪了,看來至少斷過兩次。
他的名字叫阿不思・鄧布利多。
阿不思・鄧布利多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從他的名字到他的靴子,在他來到的這條街上都不受歡迎。
他忙着在鬥篷口袋裡翻尋,好像找什麼東西。
但是他似乎确實發現有人在監視他,因為他突然擡頭看見一直在街那頭注視着他的那隻貓,出于某種原因,他覺得這隻貓的樣子很好笑。
他咯咯笑着,咕哝說:“我早就該想到了。
”
他在裡邊衣袋裡找出了他要找的東西,看起來像一隻銀質打火機。
他把它輕輕彈開,高舉起來,咔哒一聲,離得最近的一盞路燈噗的一聲熄滅了。
他又咔哒了一下――第二盞燈也熄滅了。
他用熄燈器咔哒了十二次,整條街上隻剩下遠處兩個小小的光點,那是監視他的那隻貓的兩隻眼睛。
如果這時有人向窗外看,即使是眼尖的德思禮太太,也不會看到馬路上發生的一切。
鄧布利多把熄燈器放回鬥篷裡邊的口袋裡,之後就順着街道向4号走去。
他在牆頭貓的身邊坐了下來。
他沒有看它,但過了一會兒便跟它說起話來。
“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麥格教授。
”
他回頭朝花斑貓微微一笑。
花斑貓不見了,換成一個神情嚴肅的女人,戴一副方形眼鏡,看起來跟貓眼睛周圍的紋路一模一樣。
她也披了一件翠綠色鬥篷,烏黑的頭發挽成一個很緊的發髻。
她顯得非常激動。
“您怎麼認出那是我?
”她問。
“我親愛的教授,我從來沒有見過一隻貓會這樣僵硬地待着。
”
“您要是在磚牆上坐一整天,您也會變僵硬的。
”麥格教授說。
“一整天?
您本來應當參加慶祝會的呀?
我一路來到這裡,至少遇上了十二場歡快的聚會和慶祝活動。
”
麥格教授氣呼呼地哼了一聲。
“哦,不錯,人人都在慶賀,很好!
”她惱火地說,“您以為他們會更小心謹慎,其實不然,連麻瓜們都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都上他們的電視新聞了。
”她猛地把頭轉向德思禮家漆黑的起居室窗口。
“我都聽見了。
成群的貓頭鷹……流星雨……好了,他們也不是十足的傻瓜,有些事也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肯特郡下的那場流星雨――我敢說準是德達洛・迪歌幹的。
他本來就沒多少頭腦。
”
“您不能責怪他們,”鄧布利多心平氣和地說,“十一年來值得我們慶賀的事太少了。
”
“這我知道,”麥格教授氣呼呼地說,“但這些不是冒險胡來的理由。
他們也太不小心了,大白天跑到街上,也不穿上麻瓜們的衣服,還在那裡傳遞消息。
”
說到這裡,她機敏地朝鄧布利多斜瞟了一眼,似乎希望他能告訴她些什麼,但鄧布利多沒有吱聲,于是她接着說:“神秘人終于不見了,如果正好在他失蹤的那一天,麻瓜們發現了我們的一切,那可真太奇妙了。
我想他真的走了吧,鄧布利多?
”
“好像是這樣,”鄧布利多說,“我們應該感到欣慰。
您來一塊檸檬雪糕好嗎?
”
“一塊什麼?
”
“一塊檸檬雪糕。
這是麻瓜們的一種甜點。
我很喜歡。
”
“不了,謝謝。
”麥格教授冷冷地說,看來她認為現在不是吃檸檬雪糕的時候,“像我說的,即使‘神秘人’真的走了――”
“我親愛的教授,像您這樣的明白人,總該可以直呼他的大名吧?
什麼神秘人不神秘人的,全都是瞎扯淡――十一年了,我一直想方設法說服大家,直呼他本人的名字:伏地魔,”麥格教授打了個寒戰,可鄧布利多在掰兩塊粘在一起的雪糕,似乎沒有留意,“要是我們還繼續叫神秘人神秘人的,一切就都亂套了。
我看直呼伏地魔的大名也沒有任何理由害怕。
”
“我知道您不害怕,”麥格教授半是惱怒,半是誇贊地說,“盡人皆知,您與衆不同。
神秘人――哦,好吧,伏地魔――唯一害怕的就是您。
”
“您太擡舉我了。
”鄧布利多平靜地說,“伏地魔擁有我永遠也不會有的功力。
”
“那是因為您太――哦――太高尚了,不願意運用它。
”
“幸虧這裡很黑,自打龐弗雷女士說她喜歡我的新耳套以後,我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臉紅過呢。
”
麥格教授狠狠地瞪了鄧布利多一眼,說:“貓頭鷹和沸沸揚揚的謠言毫不相幹。
您知道大夥都在說什麼嗎?
說他為什麼失蹤。
說最終是什麼制止了他。
”
這一來,麥格教授似乎點到了她急于想讨論的問題核心,這也正是她在冰冷的磚牆上守候了一整天的原因。
不管她是一隻貓,或是一個女人,她從來都不曾用現在這樣銳利的眼光看過鄧布利多。
顯然,不管大家怎麼說,隻有從鄧布利多口中得到證實,她才會相信。
鄧布利多卻挑了另一塊檸檬雪糕,沒有答話。
“他們說,”她不依不饒地說,“昨天夜裡伏地魔繞到戈德裡克山谷。
他們是去找波特夫婦的,謠傳莉莉和詹姆・波特都――都――他們都已經――死了。
”
鄧布利多低下頭。
麥格教授倒抽了一口氣。
“這――這是真的嗎?
莉莉和詹姆……我不相信……我也不願相信……哦,阿不思……”
鄧布利多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我知道……”他心情沉重地說。
麥格教授接着往下說,她的聲音顫抖了:“還不止這些。
他們說,他還想殺波特夫婦的兒子哈利,可是沒有成功。
他殺不死那個孩子。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沒有人知道怎麼會殺不死。
不過他們說,當伏地魔殺不死哈利的時候,他的法力就不知怎的失靈了――所以他才走掉了。
”
鄧布利多愁眉不展地點了點頭。
“這――這是真的嗎?
”麥格教授用顫巍巍的聲音問,“他做了這麼多壞事……殺了這麼多人……可竟然殺不了一個孩子?
這簡直令人震驚……我們想了那麼多辦法去阻止他……可蒼天在上,哈利究竟是怎麼幸免于難的呢?
”
“我們隻能猜測,”鄧布利多說,“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
”
麥格教授掏出一塊花邊手帕輕輕拭了拭鏡片後邊的眼睛。
鄧布利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衣袋裡掏出一塊金表,認真看起來。
那塊表的樣子很奇怪,有十二根指針,卻沒有數字,還有一些小星星在沿着表盤邊緣轉動。
鄧布利多顯然看明白了,他把表放回衣袋,說:“海格肯定遲到了。
順便問一句,我想,大概是他告訴您我要到這裡來的吧?
”
“是的,”麥格教授說,“可去的地方多了,您為什麼偏偏要到這裡來呢?
我想,您大概不會告訴我吧?
”
“我是來接哈利,把他送到他姨媽姨父家的。
現在他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
“您不會是指――您不可能是指住在這裡的那家人吧?
”她噌地跳了起來,指着4号那一家,“鄧布利多――您可不能這麼做。
我觀察他們一整天了。
您找不到比他們更不像你我這樣的人了。
他們還有一個兒子――我看見他在大街上一路用腳踢他母親,吵着要糖吃。
要哈利・波特住在這裡?
!
”
“這對他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鄧布利多堅定地說,“等他長大一些,他的姨媽姨父會向他說明一切的。
我給他們寫了一封信。
”
“一封信?
”麥格教授有氣無力地重複說,又坐回到牆頭上,“鄧布利多,您當真認為用一封信您就能把一切都解釋清楚嗎?
這些人永遠也不會理解他的!
他會成名的――一個傳奇人物――如果将來有一天把今天定為哈利・波特日,我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奇怪――會有許多寫哈利的書――我們世界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會知道他的名字!
”
“說得對極了,”鄧布利多說,他那半月形眼鏡上方的目光顯得非常嚴肅,“這足以使任何一個孩子頭腦發昏。
不會走路、不會說話的時候就一舉成名!
甚至為他根本不記得的事情而成名!
讓他在遠離過去的地方成長,直到他能接受這一切,再讓他知道,不是更好嗎?
”
麥格教授張開嘴,改變了看法。
她咽了口唾沫,接着說:“是啊――是啊,當然您是對的。
可怎麼把孩子弄到這裡來呢,鄧布利多?
”她突然朝他的鬥篷看了一眼,好像他會把哈利藏在鬥篷裡。
“海格會把他帶到這裡來的。
”
“把這麼重要的事情托付給海格去辦――您覺得――明智嗎?
”
“我可以把我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他。
”鄧布利多說。
“我不是說他心術不正,”麥格教授不以為然地說,“可是您不能不看到他很粗心。
他總是――那是什麼聲音?
”
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劃破了周圍的寂靜。
當他們來回搜索街道上是否有汽車前燈的燈光時,響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一陣吼叫。
他們擡眼望着天空,隻見一輛巨型摩托自天而降,停在他們面前的街道上。
如果說摩托是一輛巨型摩托,那麼騎車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那人比普通人高一倍,寬度至少有五倍,似乎顯得出奇地高大,而且粗野――糾結在一起的亂蓬蓬的黑色長發和胡須幾乎遮住了大部分臉龐,那雙手有垃圾桶蓋那麼大,一雙穿着皮靴的腳像兩隻小海豚。
他那肌肉發達的粗壯雙臂抱着一卷毛毯。
“海格,”鄧布利多說,聽起來像松了一口氣,“你總算來了。
這輛摩托車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
“借來的,鄧布利多教授,”巨人一邊小心翼翼地跨下摩托車,一邊說,“是小天狼星布萊克借給我的。
我把他帶來了,先生。
”
“沒有遇到麻煩吧?
”
“沒有,先生――房子幾乎全毀了。
我們趕在麻瓜們從四面八方彙攏來之前把他抱了出來。
當我們飛越布裡斯托爾[3]上空的時候,他睡着了……”
鄧布利多和麥格教授朝那卷毛毯俯下身。
他們看見毛毯裡裹着一個男嬰,睡得正香。
孩子前額上一绺烏黑的頭發下邊有一處傷口,形狀很奇怪,像一道閃電。
“這地方就是――”麥格教授低聲說。
“是的,”鄧布利多說,“他一輩子都要帶着這道傷疤了。
”
“你不能想想辦法嗎,鄧布利多?
”
“即使有辦法,我也不會去做。
傷疤今後可能會有用處。
我左邊膝蓋上就有一個疤,是一幅完整的倫敦地鐵圖。
好了――把他給我吧,海格――咱們最好還是把事情辦妥。
”
鄧布利多把哈利抱在懷裡,朝德思禮家走去。
“我能――我能跟他告别一下嗎,先生?
”海格問。
他把毛發蓬亂的大頭湊到哈利臉上,給了他一個胡子拉碴、癢乎乎的吻。
接着海格突然像一隻受傷的狗号叫了一聲。
“噓!
”麥格教授噓了他一聲,“你會把麻瓜們吵醒的!
”
“對―對―對不起,”海格抽抽搭搭地說,掏出一塊污漬斑斑的大手帕,把臉埋在手帕裡,“我――我實在受――受不了――莉莉和詹姆死了――可憐的小哈利又要住在麻瓜們家裡――”
“是啊,是啊,是令人難過,可你得把握住自己,不然我們會被發現的。
”麥格教授小聲說,輕輕拍了一下海格的臂膀。
這時鄧布利多正跨過花園低矮的院牆,朝大門走去。
他輕輕把哈利放到大門口的台階上,從鬥篷裡掏出一封信,塞到哈利的毛毯裡,然後回到另外兩個人身邊。
他們三人站在那裡對小小的毯子注視了足有一分鐘。
海格的肩膀在抖動,麥格教授拼命眨眼,鄧布利多一向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暗淡無光了。
“好了,”鄧布利多終于說,“到此結束了。
我們沒有必要繼續待在這裡。
咱們還是去參加慶祝會吧。
”
“是啊,”海格嘟哝說,“我最好把車弄走。
晚安,麥格教授――晚安,鄧布利多教授。
”
海格用外衣衣袖擦了擦流淚的眼睛,跨上摩托,踩着了發動機。
随着一聲吼叫,摩托車騰空而起,消失在夜色裡。
“希望很快和您見面,麥格教授。
”鄧布利多朝麥格教授點頭說。
麥格教授擤了擤鼻子作為回答。
鄧布利多轉身順着女貞路走了。
他在街角上掏出銀質熄燈器,咔哒一聲,隻見十二個火球又回到各自的路燈上,女貞路頓時映照出一片橙黃,他看見一隻花斑貓正悄悄從女貞路那頭的拐角溜掉了。
他恰好可以看見4号台階上放着的那個用毯子裹着的小包。
“祝你好運,哈利。
”他喃喃地說,噔地用腳跟一轉身,隻聽鬥篷嗖的一聲,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微風拂動着女貞路兩旁整潔的樹籬,街道在漆黑的天空下寂靜無聲,一塵不染,誰也不會想到這裡會發生駭人聽聞的事情。
哈利・波特在毯子包裡翻了個身,但他并沒有醒。
他的一隻小手正好放在那封信旁邊。
他還在繼續沉睡,一點也不知道他很特殊,不知道他名氣很大,不知道再過幾小時,等德思禮太太打開大門放奶瓶時,他會被她的尖叫聲吵醒;更不會知道,在未來的幾個星期,他表哥達力會對他連捅帶戳,連掐帶擰……他也不可能知道,就在此刻,全國的人都在秘密聚會,人們高舉酒杯悄聲說:“祝福大難不死的孩子――哈利・波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