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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張都監血濺鴛鴦樓武行者夜走蜈蚣嶺(2)

水浒傳 施耐庵 4403 2024-01-31 01:07

  武松答道:“一言難盡!
自從與你相别之後,到得牢城營裡,得蒙施管營兒子,喚做金眼彪施恩,一見如故,每日好酒好肉管顧我。
為是他有一座酒肉店,在城東快活林内,甚是趁錢。
卻被一個張團練帶來的蔣門神那厮,倚勢豪強,公然白白地奪了。
施恩如此告訴,我卻路見不平,醉打了蔣門神,複奪了快活林,施恩以此敬重我。
後被張團練買囑張都監,定了計謀,取我做親随,設智陷害,替蔣門神報仇。
八月十五日夜,隻推有賊,賺我到裡面,卻把銀酒器皿,預先放在我箱籠内,拿我解送孟州府裡,強扭做賊,打招了,監在牢裡,卻得施恩上下使錢透了,不曾受害。
又得當案葉孔目仗義疏财,不肯陷害平人。
又得當牢一個康節級,與施恩最好。
兩個一力維持,待限滿脊杖,轉配恩州。
昨夜出得城來,叵耐張都監設計,教蔣門神使兩個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幫,就路上要結果我。
到得飛雲浦僻靜去處,正欲要動手,先被我兩腳,把兩個徒弟踢下水裡去。
趕上這兩個鳥公人,也是一樸刀一個搠死了,都撇在水裡。
思量這口氣怎地出得,因此再回孟州城裡去。
一更四點,進去馬院裡,先殺了一個養馬的後槽。
爬入牆内,去就廚房裡殺了兩個丫鬟。
直上鴛鴦樓上,把張都監、張團練、蔣門神三個都殺了,又砍了兩個親随。
下樓來,又把他老婆、兒女、養媳,都戮死了。
連夜逃走,跳城出來。
走了一五更路,一時困倦,棒瘡發了又疼,因行不得,投一小廟裡權歇一歇,卻被這四個綁縛将來。

  那四個搗子,便拜在地下道:“我們四個,都是張大哥的火家。
因為連日賭錢輸了,去林子裡尋些買賣。
卻見哥哥從小路來,身上淋淋漓漓,都是皿迹,卻在土地廟裡歇,我四個不知是甚人。
早是張大哥這幾時吩咐道:‘隻要捉活的。
’因此我們隻拿撓鈎套索出去,不吩咐時,也壞了大哥性命。
正是‘有眼不識泰山’,一時誤犯着哥哥,恕罪則個!
”張青夫妻兩個笑道:“我們因有挂心,這幾時隻要他們拿活的行貨。
他這四個,如何省的我心裡事。
若是我這兄弟不困乏時,不說你這四個男女,更有四十個,也近他不得。
”那四個搗子隻顧磕頭。
武松喚起他們來道:“既然他們沒錢去賭,我賞你們些。
”便把包裹打開,取十兩銀子,把與四人将去分。
那四個搗子拜謝武松。
張青看了,也取三二兩銀子,賞與他們四個,自去分了。

  張青道:“賢弟不知我心!
從你去後,我隻怕你有些失支脫節,或早或晚回來,因此上吩咐這幾個男女:但凡拿得行貨,隻要活的。
那厮們慢仗些的趁活捉了。
敵他不過的,必緻殺害。
以此不教他們将刀杖出去,隻與他撓鈎套索。
方才聽得說,我便心疑,連忙吩咐,等我自來看,誰想果是賢弟!
”孫二娘道:“隻聽得叔叔打了蔣門神,又是醉了赢他,那一個來往人不吃驚!
有在快活林做買賣的客商,常說到這裡,卻不知向後的事。
叔叔困倦,且請去客房裡将息,卻再理會。
”張青引武松去客房裡睡了。
兩口兒自去廚下安排些佳肴美馔酒食,管待武松。
不移時,整治齊備,專等武松起來相叙。
有詩為證:

  金寶昏迷刀劍醒,天高帝遠總無靈。
如何廊廟多兇曜,偏是江湖有救星。

  卻說孟州城裡張都監衙内,也有躲得過的,直到五更才敢出來。
衆人叫起裡面親随,外面當直的軍牢,都來看視,聲張起來,街坊鄰舍,誰敢出來?
捱到天明時分,卻來孟州府裡告狀。
知府聽說罷,大驚,火速差人下來,檢點了殺死人數,行兇人出沒去處,填畫了圖樣格目,回府裡禀複知府道:“先從馬院裡入來,就殺了養馬的後槽一人,有脫下舊衣二件。
次到廚房裡竈下,殺死兩個丫鬟,後門邊遺下行兇缺刀一把。
樓上殺死張都監一員并親随二人。
外有請到客官張團練與蔣門神二人。
白粉壁上,衣襟蘸皿,大寫八字道:‘殺人者打虎武松也’。
樓下搠死夫人一口,在外搠死玉蘭并奶娘二口,兒女三口。
共計殺死男女一十五名,擄掠去金銀酒器六件。
”知府看罷,便差人把住孟州四門,點起軍兵并緝捕人員,城中坊廂裡正,逐一排門搜捉兇人武松。

  次日,飛雲浦地裡保正人等告稱:“殺死四人在浦内,見有殺人皿痕在飛雲浦橋下,屍首俱在水中。
”知府接了狀子,當差本縣縣尉下來,一面着人打撈起四個屍首,都檢驗了。
兩個是本府公人,兩個自有苦主,各備棺木盛殓了屍首,盡來告狀,催促捉拿兇手償命。
城裡閉門三日,家至戶到,逐一挨查,五家一連,十家一保,那裡不去搜尋。
知府押了文書,委官下該管地面,各鄉、各保、各都、各村,盡要排家搜捉,緝捕兇手。
寫了武松鄉貫、年甲、貌相、模樣,畫影圖形,出三千貫信賞錢。
如有人知得武松下落,赴州告報,随文給賞。
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宿食者,事發到官,與犯人同罪。
遍行鄰近州府,一同緝捕。

  且說武松在張青家裡,将息了三五日,打聽得事務篾刺一般緊急,紛紛嚷嚷有做公人出城來各鄉村緝捕。
張青知得,隻得對武松說道:“二哥,不是我怕事,不留你久住,如今官司搜捕得緊急,排門挨戶,隻恐明日有些疏失,必須怨恨我夫妻兩個。
我卻尋個好安身去處與你,在先也曾對你說來,隻不知你終心肯去也不?
”武松道:“我這幾日也曾尋思:想這事必然要發,如何在此安得身牢?
止有一個哥哥,又被嫂嫂不仁害了。
甫能來到這裡,又被人如此陷害。
祖家親戚都沒了。
今日若得哥哥有這好去處,叫武松去,我如何不肯去?
隻不知是那裡地面?
”張青道:“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龍山寶珠寺。
花和尚魯智深和一個青面獸好漢楊志,在那裡打家劫舍,霸着一方落草。
青州官軍捕盜,不敢正眼觑他。
賢弟隻除那裡去安身,方才免得。
若投别處去,終久要吃拿了。
他那裡常常有書來取我入夥,我隻為戀土難移,不曾去的。
我寫一封書,備細說二哥的本事,于我面上,如何不着你入夥。
”武松道:“大哥也說的是。
我也有心,恨時辰未到,緣法不能湊巧。
今日既是殺了人,事發了沒潛身處,此為最妙。
大哥,你便寫書與我去,隻今日便行。

  張青随即取幅紙來,備細寫了一封書,把與武松,安排酒食送路。
隻見母夜叉孫二娘指着張青說道:“你如何便隻這等叫叔叔去,前面定吃人捉了。
”武松道:“阿嫂,你且說我怎地去不得?
如何便吃人捉了?
”孫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處都有了文書,出三千貫信賞錢,畫影圖形,明寫鄉貫年甲,到處張挂。
阿叔臉上現今明明地兩行金印,走到前路,須賴不過。
”張青道:“臉上貼了兩個膏藥便了。
”孫二娘笑道:“天下隻有你乖,你說這癡話,這個如何瞞得過做公的?
我卻有個道理,隻怕叔叔依不得。
”武松道:“我既要逃災避難,如何依不得?
”孫二娘大笑道:“我說出來,阿叔卻不要嗔怪。
”武松道:“阿嫂但說的便依。
”孫二娘道:“二年前,有個頭陀打從這裡過,吃我放翻了,把來做了幾日饅頭餡。
卻留得他一個鐵界箍,一身衣服,一領皂布直裰,一條雜色短穗縧,一本度牒,一串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珠,一個沙魚皮鞘子,插着兩把雪花镔鐵打成的戒刀。
這刀時常半夜裡鳴嘯的響,叔叔前番也曾看見。
今既要逃難,隻除非把頭發剪了,做個行者,須遮得額上金印。
又且得這本度牒做護身符,年甲貌相,又和叔叔相等,卻不是前緣前世?
阿叔便應了他的名字前路去,誰敢來盤問?
這件事好麼?
”張青拍手道:“二娘說得是,我倒忘了這一着。
”正是:

  緝捕急如星火,颠危好似風波。
若要免除災禍,且須做個頭陀。

  張青道:“二哥,你心裡如何?
”武松道:“這個也使得,隻恐我不像出家人模樣。
”張青道:“我且與你扮一扮看。
”孫二娘去房中取出包裹來,打開,将出許多衣裳,教武松裡外穿了。
武松自看道:“卻一似與我身上做的。
”着了皂直裰,系了縧,把氈笠兒除下來,解開頭發,折疊起來,将界箍兒箍起,挂着數珠。
張青、孫二娘看了,兩個喝采道:“卻不是前生注定!
”武松讨面鏡子照了,也自哈哈大笑起來。
張青道:“二哥為何大笑?
”武松道:“我照了自也好笑,我也做得個行者。
大哥,便與我剪了頭發。
”張青拿起剪刀,替武松把前後頭發都剪了。
詩曰:

  打虎從來有李忠,武松綽号尚懸空。
幸有夜叉能說法,頓教行者顯神通。

  武松見事務看看緊急,便收拾包裹要行。
張青又道:“二哥,你聽我說,不是我要便宜,你把那張都監家裡的酒器,留下在這裡,我換些零碎銀兩,與你路上去做盤纏,萬無一失。
”武松道:“大哥見的分明。
”盡把出來與了張青,換了一包散碎金銀,都拴在纏袋内,系在腰裡。
武松飽吃了一頓酒飯,拜辭了張青夫妻二人,腰裡跨了這兩口戒刀,當晚都收拾了。
孫二娘取出這本度牒,就與他縫個錦袋盛了,教武松挂在貼肉兇前。
武松拜謝了他夫妻兩個。
臨行,張青又吩咐道:“二哥一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
酒要少吃,休要與人争鬧,也做些出家人行徑。
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
如到了二龍山,便可寫封回信寄來。
我夫妻兩個在這裡,也不是長久之計。
敢怕随後收拾家私,也來山上入夥。
二哥保重保重,千萬拜上魯、楊二頭領。

  武松辭了出門,插起雙袖,搖擺着便行。
張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個行者!
”但見:

  前面發掩映齊眉,後面發參差際頸。
皂直裰好似烏雲遮體,雜色縧如同花蟒纏身。
額上界箍兒燦爛,依稀火眼金睛;身間布衲襖斑斓,仿佛銅筋鐵骨。
戒刀兩口,擎來殺氣橫秋;頂骨百顆,念處悲風滿路。
啖人羅刹須拱手,護法金剛也皺眉。

  當晚武行者辭了張青夫妻二人,離了大樹十字坡,便落路走。
此時是十月間天氣,日正短,轉眼便晚了。
約行不到五十裡,早望見一座高嶺。
武行者趁着月明,一步步上嶺來,料道隻是初更天色。
武行者立在嶺頭上看時,見月從東邊上來,照得嶺上草木光輝。
正看之間,隻聽得前面林子裡有人笑聲,武行者道:“又來作怪!
這般一條淨蕩蕩高嶺,有甚麼人笑語?
”走過林子那邊去打一看,隻見松樹林中,傍山一座墳庵,約有十數間草屋,推開着兩扇小窗,一個先生,摟着一個婦人,在那窗前看月戲笑。
武行者看了,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想道:“這是山間林下出家人,卻做這等勾當!
”便去腰裡掣出那兩口爛銀也似戒刀來,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卻是好,到我手裡,不曾發市,且把這個鳥先生試刀。
”手腕上懸了一把,再将這把插放鞘内,把兩隻直裰袖,結起在背上,竟來到庵前敲門。
那先生聽得,便把後窗關上。

  武行者拿起塊石頭,便去打門。
隻見呀地側首門開,走出一個道童來,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驚小怪,敲門打戶做甚麼?
”武行者睜圓怪眼,大喝一聲:“先把這鳥道童祭刀!
”說猶未了,手起處,铮地一聲響,道童的頭落在一邊,身倒在地下。
隻見庵裡那個先生大叫道:“誰敢殺我道童!
”托地跳将出來。
那先生手掄着兩口寶劍,竟奔武行者。
武松大笑道:“我的本事,不要箱兒裡去取,正是撓着我的癢處。
”便去鞘裡,再拔了那口戒刀,掄直雙戒刀來迎那先生。
兩個就月明之下,一來一往,一去一回,兩口劍寒光閃閃,雙戒刀冷氣森森。
鬥了良久,渾如飛鳳迎鸾;戰不多時,好似角鷹拿兔。
兩個鬥了十數合,隻聽得山嶺旁邊一聲響亮,兩個裡倒了一個。
但見寒光影裡人頭落,殺氣叢中皿雨噴。
畢竟兩個裡厮殺,倒了一個的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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