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回茕茕白兔,東走西顧
綠竹猗猗,有風送來竹的清潔之氣。
竹林之中,三四個人正拿着十分樸素的簡易弓箭,緩緩走在林間,跟着前方不遠處一隻兔子。
誰知道這兔子在竹林外還傻乎乎的,進了竹林,卻仿佛開了智慧似的,七拐八繞,那幾個人竟然跟丢了。
“本來以為能改善一下夥食了……”拿着石斧的那個圓臉男人垂頭喪氣地說。
“是你說這羑裡民風質樸,很有尚德尚美之地的氣象,想要體會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的。
”老元哼了一聲,“要不是你多嘴,華練姐也不會放話說大家都要體會風土人情啊。
”
老宋瞪了一眼老元:“當時我記得蔓藍很高興地說庫房裡的食材不多了,就地取材什麼的正好——你還手舞足蹈地跟着應和來着。
”
“庫存不足省着點兒吃所以我才拉着大家出來打獵啊!
”老元叫道。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老周冷冷地開了腔,目光沉沉看着前方,又搭好弓箭,瞄準了前方不遠處的草叢。
今昭緊張地看着那草叢,生怕像是上次圍觀南矣他娘一樣,随便亂走,就能走出來兩條賣腐的龍。
草叢裡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音,一雙兒白生生毛茸茸的長耳朵露出來,接着,一隻白兔蹦了出來,老周剛要放箭,卻被接下來兩三秒鐘冒出來的八九隻兔子給驚着了。
難不成這草叢裡是兔子窩?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繼續否定了老周的觀點,因為那草叢裡繼續接四連五地往外蹦着兔子,而蹦出來的兔子們,則十分悠閑地在草地上吃草或者嬉鬧,完全不把旁邊這幾個人放在眼裡。
老周看見這種情景,反而放下弓箭來。
今昭看着這好幾十隻的兔子,奇怪地說:“它們好像……成精了?
”
“……不是吧。
”老宋一臉“好多食物啊但是不能吃了”的遺憾。
今昭再次确定,點了點頭:“的确是成精了,隻是道行很淺,還不能夠長時間維持人形。
”
幾個人看着越聚越多的兔子,心裡都有些發毛,老周使了眼色,四個人慢慢退出了這一帶。
離開竹林,不遠處便是羑裡城。
這裡傳說是周文王被囚之地,周文王在此悟道,得出易經之理。
然而在曆史傳說之中,再牛掰的地方,也敵不過生産力的限制,羑裡自是無法與齊都和宋城相比,不過此地民風質樸純潔,很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君子國風範。
清平館在這裡開了一個門以後,衆人都是生面孔,可羑裡的居民不僅沒有排斥他們,反而十分親切地照顧陳清平的賣漿生意。
在這裡幾天過去,别說是今昭,就連朱師傅,都覺得歲月十分靜好,現世極其安穩,要不是吃的有點太樸素,羑裡真的算是一處很美妙的修養之地。
至于吃的樸素,這仿佛也是沒有辦法的。
吃谷子多半做成爛乎乎的稠密的粥,吃面食不是炒成莫名其妙的沫子,就是做貼餅子一類的玩意。
吃菜,隻能靠季節,野外的野菜很多都有毒。
至于吃肉,這會兒的人,是整個煮大塊兒的肉,然後用刀子切下來,沾着點兒調料,有點汆白肉涮火鍋的意思;要不然,便是切成小塊兒穿起來烤,稱為“灸”,理論等同于羊肉串。
但是再好吃的火鍋羊肉串,成日白夜裡吃,也受不了。
更何況清平館衆人也不是當地的貴族,想要養羊來不及,想要去市場買,不好意思,不是輕易能買到的。
庶人無故不食珍,吃肉,那是高官貴族們才有的待遇。
菜市場裡,可不賣肉。
這一早陳清平宣布他熬的甜味豆豉出醬油了,要是能有點兒别的什麼活肉,比如雞啊兔子啊之類的,就能做醬炖肉了。
衆人這幾天吃粥吃的眼睛發綠,自然想要開開葷。
城外的野地裡,抓不到牛羊,抓點兒兔子野雞總是可以有的吧。
抱持着這種樸素的想法,老周等人才會去竹林裡打獵,發現那一窩泉湧似的兔子。
“真的是泉湧啊!
要不要這麼靈!
”老宋一想起那個畫面,就覺得有點瘆。
宮韻白表示,這裡是天音族族長關門弟子的衣冠冢所在,當然是很靈的。
天音族族長的關門弟子,就是姬考。
姬考這個人,宮韻白說出口的時候,大家還在納悶,這人誰啊。
但是當宮韻白介紹完此人居長,故稱伯仲叔季之“伯”,又是西伯侯世子,故稱“邑”。
所以後來的人們說起他的時候,都會稱他為“伯邑考”。
“嗯沒錯正是周朝第一美男子伯邑考。
”宮韻白點頭,“這次要找的,不就是他制的香麼。
”
伯邑考擅制香,他的慘死,或多或少,也與他這個本領有關系。
根據太歲的史書記載,伯邑考與九侯女、鄂侯季子都是囚居于宮的質子,伯邑考擅制香,時常受宮人之托,制香獻給纣王,最著名的,便是這次清平館衆人要尋找的七轅香,也就是傳記話本裡說的,用七香車的珍稀香木制作的那種香。
因為長年累月接觸香料蘭草,所以行動間衣袂翩翩,香風來至。
加上他容顔俊美無雙,又師從天音族,能歌能琴,纣王後宮之中,有不少女子都心儀于他。
就是當時的寵妃妲己,見了伯邑考,也十分禮遇。
于是,故事并非像是野史傳說話本子裡那樣,妲己魅惑伯邑考,伯邑考拒絕從之,所以被殺死,而是纣王對伯邑考心生妒忌。
彼時纣王宴席,令伯邑考獻藝。
伯邑考是心地良厚之人,聽聞纣王請他獻藝,他便果然十足認真,素衣玉琴,焚香浣手,那風姿色香味俱全,彈一曲《猗猗》,琴音如天音,動人心弦。
後來這首民間小曲因為被伯邑考彈奏過,演變成了一首著名的“淇澳”,其中原本君子抒懷的詠頌竹林以明志的主題,也變成了贊美俊美優雅的男子。
可想而知,當時伯邑考的絕代風華,是多麼如琢如磨地刻入了觀衆的眼中。
纣王至此,不能容下天人一般的伯邑考,将其,熬煮成肉糜,還十分陰毒地,送給了西伯侯姬昌享用。
“唔,聽完這個,我有點不太想吃炖肉了。
”今昭扶額。
“這完全是纣王的鍋,又算到了蘇妲己身上啊。
”青婀哼了一聲。
“算了,古代的美女,背鍋的也不是這一個兩個的。
動腳趾都能想到,古代女子人微言輕,大多數都是擺設花瓶,要真的有那紅顔禍水的本領,還用得着躲在後宮裡看一個昏君的臉色?
”鬼王姬冷笑。
“不過紅顔禍水,禍禍了他自己倒是真的。
伯邑考要不是長得那麼卓越,比如你想想老宋在那邊彈琴,再香噴噴彈得好,纣王能殺了他?
”老元指着老宋。
“喂喂!
”老宋不服。
“那倒也是。
”宮韻白點頭。
“卓越?
你見過?
”妹紙們好奇。
“沒有。
他本來也沒活多久,别說是我,就連九幽都沒見過。
”宮韻白撇嘴。
華練頓時一副扼腕狀,語氣痛心疾首:“是的,等我知道這個美男紙的時候,他已經纣王給煮了。
”
“為什麼這麼悲催的事情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那麼令人發笑……”宮韻白憐憫地看着華練,“不過你們可以想象一下,房東大人彈琴,還一身白衣帶着香氣……”
衆人做恍然大悟狀。
利白薩拍了拍宮韻白的肩膀:“嗯,難得你有自知之明,沒有那你自己作比方。
”
宮韻白嫌惡躲開利白薩的手:“我不靠臉吃飯。
”
“可憐如此一個美男紙啊!
就被煮了啊!
”華練還在痛心疾首。
“我突然想起朱有炖,好餓。
”蔓藍流淚。
時人一日兩餐。
朝食稱為“饔”,在上午的十點多吃,跟時興的brunch一樣;夕食稱為“飧”,時間是下午三點到五點,很貼合下午茶的時辰。
所以老周才會說,西洋人的早午餐和下午茶,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
“哎呀,不錯啦。
”今昭看見今天的飧那碗谷粥裡面還有些菜和豉油油花兒,顯見着負責日常飯食的朝華很是花了心思,“我以前上小學的時候,晚上回來,嗯,那個冷饅頭,掰成塊兒泡在熱水裡吃,滴點兒醬油。
從三年級吃到六年級呐。
”
衆人很少聽見今昭說她小時候的事兒,光是知道她小時候過得苦,卻沒想到這四九城裡住着的城裡小姑娘,也能活得這麼苦。
蔓藍和青婀一邊一個,抱住今昭的胳膊嘤嘤嘤:“可憐的昭啊!
!
!
”
老元看着老周:“要不然晚上再去竹林看看,沒有兔子有野雞也行啊。
沒有野雞有狐狸有狼,那也是犬科動物,可以來個肝爎啊。
”
“快吃快吃,吃完就去打狗。
”老宋扒拉着碗裡的菜粥。
入了夜。
竹林樹影婆娑,風吹過,仿佛奇妙而靈動的葉子笛聲音。
尋找夜裡樹林,這風動樹音定然是鬼哭一般嗚嗚咽咽的,可這裡果然是靈地,連這鬼哭聲聽着都很美。
閑來無事的清平館一幹人等,相互隔着十來米遠,在搜尋着可以改善生活的肉,順便,也溜達玩玩。
“這就是之前那個兔子窩?
”宮韻白盯着那草叢,别說兔子洞,就連翻開的土坷垃,都沒有一個。
老周眉頭緊鎖:“如果這裡不是兔子窩,那麼多有幾十年道行的兔子,又是從哪裡來的?
”
宮韻白皺眉:“還是小心點,這個時代的神獸異獸,據說很是是妖異,有的死後還能釋放出什麼離奇的能量,把你弄穿越了或者弄殘廢了。
”
利白薩一點兒沒有忌諱地蹲了下來,伸手摸了摸那片地面,突然,他臉上那懶洋洋的帶着幾分邪氣的笑收斂了起來,收回手認真看了看手指上的鏽。
“這是銅鏽。
”黃少卿很有見地地說。
利白薩看着圍攏過來的衆人:“這裡好像有個縫隙,這鏽就是從那門縫裡摸到的。
”
“門縫?
”老周覺得奇怪。
一幹人等都在這附近四處尋找,利白薩也跟黃少卿一起,順着剛才那門縫一樣的縫隙一路探着,一路找到了一個土丘,也不知道利白薩順手按到了什麼機關,隻聽得呼啦一聲,那土丘頓時散了,七零八落,露出了一道一半在地上,一半凹在地下的銅門來。
那真是個不大的門,瞧着地上露出的那一條兒,基本就是個洞,過幾隻兔子問題不大,若是過一個人,那人必須得匍匐前進才行。
衆人本不想節外生枝,所以看了看這個銅門之後,也隻是議論了一下先秦時期果然是非常奇妙的副本雲雲,完全不打算作死地進去。
可就在大家拍打着手上的土,商量着回去的時候,黃少卿突然撲到那銅門旁,深吸一口氣:“裡面有一股香的氣息。
”
“啊?
”青婀一臉茫然,這算是什麼修辭?
“就是,好像有人在燃香。
”黃少卿說着,伸手在門縫上捂了一會兒,又聞了聞自己的手,“是香。
”
青婀一把抓過黃少卿的手聞了聞,一臉的愕然:“難不成,就是七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