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回妾從心魔因君死,暮去朝來血色荼
屍泊,皿涸。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一同将那些屍骨收殓,一切正如炎黃說的那樣,有人自魔界而來,先将文龍們的防禦法陣擊潰,又把文龍們冬眠的寝宮擊破,而後施展出一種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将文龍們的生命燃燒殆盡。
具體如何做到的,這種力量既然不屬于這個世界,又是如何被得到的,這些問題目前都還是謎,唯一被揭曉的答案,便是屠殺文龍一族的人,正是純溪。
那揮舞着強大可怕的力量,殺死文龍,開膛破肚取龍筋的,是純溪,一個原本美麗卻自卑,很有希望成為妖狐一族純狐系領袖的八尾妖狐。
今昭披着衣服坐在飛來峰臨時搭起來的工作室裡,看着外面連綿不斷的,仿佛是痛哭一般的豪雨。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純溪的時候,那美麗的女子,雖然變成人身也有一點點缺耳朵,但卻用一些閃耀的寶石,将那一塊兒缺角變成了裝飾。
那熱情的紅色的寶石,和晶瑩的白色的寶石,交錯輝映。
那種攝人心魄的美麗。
那應當是代表着容光潋滟的妖狐自己,和她内心最深處珍藏的,善良晶瑩的白骨少年。
而今……
今昭不能忘記,在炎黃最強大的太歲力量的幫助下,她看清楚的,那個影子。
那不是純溪,絕不是今昭記憶裡美得閃花人眼的純溪。
那女人幹枯而凄厲,一襲滿是皿污的連衣裙,發絲仿佛是一瀑焦炭,那張美麗的臉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的肌肉,幹癟地裹在頭骨上,那眼神,就好像是被烈火燒過的焦土,絕望,瘋狂,徹底,毫無生氣。
看來,前幾個小族,也是純溪做的。
“純溪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力量是誰給她的。
”屋子裡華練等人都十分嚴肅地開着會,衆人面前放着今昭從未見過的先進的儀器,能夠将衆人的猜想以立體投影的形式呈現出來。
那就像是一個小劇場,背景是沙盤模型,需要手動替換,幾乎是靜止不動的,但人物卻是鮮活的,可以由各人操控,動來動去。
今昭看着眼前的小劇場,但她其實什麼也沒有看到。
她的腦子裡都是剛才她看見的東西,還有一幀一幀卡掉的畫面,卡在曾經她弄掉了一支筆而喚醒了的那隻文龍的身上。
那隻文龍因為沒有食物,也是常年冬眠的。
這種柔弱的瑞獸,如果失去了強大的庇佑,就隻能任人宰割。
可是八荒界大家對這些瑞獸都心存尊敬或者感激,哪怕是窮兇極惡之人,也不會冒着自己的世界變成泥污的危險,去傷害它們。
今昭用手搓了搓臉,起身走到門口想要躲避開屋子裡這壓抑的氣氛,可門口的冷風帶着雨的清新,也帶着皿的腥氣。
接下來的幾天,今昭過得很低迷,清平館裡的氣氛也不太好,除了杜宋依舊很歡快地和金逸時不時過來吃飯,提供點兒書畫大會的八卦消息,再沒有别的樂趣。
謝九和炎黃都在清平館住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時間還是太忙,并沒有跟今昭打過幾個照面。
或許是因為文龍的消息,震動了整個八荒界,清平館的八荒界客人越來越少,朱師傅也懶得為普通人類打開清平館的門,索性一日一日窩在家裡,拾花弄草,陳清平更是萬事不理,又埋頭于故紙堆之中,每天出手之時,也就是給大家做個晚飯。
晚飯是唯一尚算團圓的一頓飯。
青婀有幺蛾子,所以和鬼王姬一樣,在大理寺那邊幫忙,黃大人和黃夫人因為身有刑部官職,更是忙碌,尤其是黃夫人還住在蘇州,所以這一家子差不多都會在能趕上晚飯的時候,來清平館跟着吃一頓員工餐。
鬼王姬也是如此,大多數時候會帶來神荼,有的時候還捎帶了郁壘。
其餘的清平館内部的人,因為最近有點閑,都各忙各的去了,基本上也會在晚飯的時候回來,一起吃飯。
然而晚飯時候,大家也是默默的,并沒有平日裡那種插科打诨的愉快。
今昭覺得也許這是因為老宋請假回老家了,利白薩也忙得不見人影,還有華練和陳輝卿都不在的緣故。
缺了對手,老周和宮韻白也沒有鬥嘴的意思了。
更何況,宮韻白也馬上要返回天音族,處理私事的時候多,露面的時候少。
這是今昭第一次在清平館感受到這種氣氛,這裡一直是熱鬧的,歡樂的,甚至逗比的,但現在,它的氣氛像是父母吵架過後的家裡,盡管依舊是熱粥熱飯,你問我答,但少了許多的溫暖鮮活。
“出去逛逛?
”今昭穿戴整齊,卻不知道去什麼地方散散心,轉頭看見正在換鞋的陳清平。
“好啊。
聽說朱師傅說武英殿換了内容,不如我們就去故宮轉轉吧。
”陳清平說。
這樣陰沉沉的,将雨未雨的天氣,讓紫禁城的金瓦紅牆有一種别樣的沉冼之美。
尤其是那種壓抑感,更能襯托出故宮本身的曆史的那份凝重。
兩個人默默地走過宮牆,走過那完全無人的夾到,看着沉默的神武門下坐着疲憊的遊客,複又轉回三大殿,站在靠近文華殿一側的廊下,靜靜地看着陰沉的天空。
陳清平說要去武英殿看看,可他根本沒有再提這件事情,反而是沉默地跟着今昭,好像他從來沒有說過“武英殿”這三個字。
這個時候也是如此,他偏偏就跟着今昭,站在文華殿這一側。
這也算是他的獨特的溫柔吧,雖然比起那些會安慰會邀哄的人來說,這種溫柔顯得格外笨拙。
書畫展什麼的,就下次,一定陪他去看。
今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陳清平也沒有說話,兩個人站在空曠的廣場上看着三大殿連珠呈現,在這樣的天氣的下午,三大殿前的遊人幾乎沒有,從這樣對角線的角度看着三大殿,有一種仿佛真的穿越了的曆史感。
看着看着,她就仿佛看見這裡曾經有無數的臣工侍從宮人,進進出出,那些醬色的袍子角在廊下站得靜默如雕塑,應節應景的補子仿佛是工藝品展覽縫在那些堂官們的官服上,走馬燈一樣在眼前流轉:葫蘆景兒補子、五毒補子、喜鵲登枝補子、菊花補子……
曆史的天空蒼涼而磅礴,人置身其中,是如此的渺小。
今昭覺得連日來心頭的郁悶氣息,被眼前這種大氣的畫面驅散,她起身對陳清平說:“你知道麼,我覺得,這些事情,背後都有那個今昭的影子。
”
她鼓起勇氣說出這句話,因為她知道,那個今昭,也曾經是陳清平的,妻子。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會有這種雲淡風輕的勇氣了,就好像她這一刻開始,真的不在乎那個今昭的存在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陳清平問。
今昭轉頭看着他,微微一笑:“因為就算她和我走過的路有所不同,但她也是我,我始終都是很害怕沖在前面的。
如果是我,想要做出什麼非常大的事情,我不會,也不敢自己去做,我會想,至少曾經的我會想要躲在什麼人的身後,強大,安逸,不會被傷害。
”
“那麼現在的你呢?
”陳清平摸了摸今昭的頭。
今昭看着太和殿前面幾個拍照的學生模樣的人,笑了笑回答:“我也不知道,真的,我可能還是很膽小,但是我會盡力去做的,如果你們需要我。
”
陳清平并沒有把他揉着今昭頭發的手放下來,而是順勢将掌心貼在了她的臉上:“你會的。
我也會的。
”
溫情流淌,兩個人微笑凝望。
金瓦紅牆下,這微笑的顔色,把微雨之中的冰冷曆史都溫柔點亮。
隻是,不遠處的大殿重檐之上,脊獸們仿佛在一股熱浪之中微微顫抖,陳清平皺起眉頭,看着視野裡那一小塊兒的扭曲。
就好像是一副潑墨山水,被潑了一杯水,有一塊兒礙眼地水墨模糊開去。
“你看那邊。
”陳清平指着那一塊兒,對今昭說。
今昭順着陳清平的手指,也看見那一塊兒格外不同的地方,如果說剛才陳清平還覺得脊獸們隻是被模糊,現在,則完全消失了。
一個黑色為底,裡面似乎還泛着其它閃着金光的顔色的蟲洞一樣的東西,将那些脊獸遮蔽住。
那最前的仙人突然挺身,駕着座下鳳凰,一溜煙兒沖天而去,沒影了。
那動作之快,令人分不清楚,到底是那鳳凰發覺危機帶着那仙人飛走了,還是那仙人見到危險催動他座下的鳳凰逃離。
脊獸們一隻接一隻地飛離那一片危險區域,就好像他們原本就不是屋檐上的雕塑,而從來都是停息枝頭的鳥兒一樣,活生生的東西。
今昭目瞪口呆。
陳清平拉着今昭的手:“我們先離開,打電話給大理寺。
”
今昭也覺得倆戰五渣先不要硬碰硬,一邊被陳清平拉着從文華殿跑出去,一邊拿出電話撥通了青婀的号碼,喘着氣将剛才看見的事情,告訴了青婀。
而另一邊陳清平也打通了黃少卿的秘書燕三郎的電話。
兩個人一路跑着,今昭甚至隻來得及回頭最後看一眼,剛才那一片模糊。
她的直覺告訴她,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果然太歲的直覺,就如同陳清平的廚藝,精準卓越。
最後一撇之中,今昭握緊電話,看着那一片模糊已經切實變成了,一個蟲洞一樣的東西。
然而在那一片的黑暗蟲洞之中,她覺得她仿佛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就好像有什麼人透過這個洞在望着這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