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八章 你讓我如何原諒我自己?
禦劍行正在客廳裡看電視,聽到電梯那裡有響動,回過頭,一家人已魚貫而出。
“爺爺!
”石幼熙看到他,便甜甜地喚了聲。
“乖,丫頭,一路辛苦了!
”禦劍行看見她便笑眯了眼,朝她招了招手。
“不辛苦啊!
”石幼熙小跑着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怎麼看都覺得老人家和婚禮上看到的有些不一樣:“爺爺,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
怎麼瘦了好多?
”
“爺爺沒事!
這幾天有點感冒,過兩天就好了!
”禦劍行直笑着搖頭,轉頭看着禦子堯也坐下時,他伸手拍了拍禦子堯的肩膀:“好孩子!
”
“感冒了就要吃藥,不然好得慢!
等會我幫你看看,開點藥你吃。
”禦子堯皺着眉,擔憂的心思也隻敢瞞在心裡。
“行!
聽你的!
”禦劍行難得沒有反駁他,爽快的答應下來:“丫頭懷孕着呢,不能叫我給傳染了!
”他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一屋子的人都莫名的鼻酸。
“爺爺!
”石幼熙感動了,握住禦劍行的手,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平時叫他去醫院,檢查身體,吃藥,他都會反感的說他沒事,身體硬朗着呢!
而現在,他這麼爽快的答應禦子堯,卻隻是為了不傳染給她!
“都過來吃飯吧!
菜都涼了!
”宋青芸忙招呼了聲,打斷了這突如其來的莫名心酸。
“對對對!
先吃飯吧!
”秦嬌娣也跟着招呼起來,和宋青芸一起去廚房裡忙着熱菜,盛飯。
“爸,吃飯吧!
”禦嚴峰看了禦子堯一眼,後者給了他一個眼神後,他便了然地點頭。
“好,吃飯了!
丫頭,餓壞了吧?
飛機上的東西難吃吧?
”禦劍行點頭應允着,在石幼熙和禦子堯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不用扶,我又沒老到站不起來的地步!
讓丫頭陪我就可以了!
”禦劍行甩開了禦子堯的手,不喜歡被當成一個老人家般伺候着。
“對啊!
爺爺,飛機上的東西超級難吃的!
您知道嗎?
我特别想念您給我炖的野山菌湯,感覺我能一下子喝掉一大鍋!
”石幼熙扶着老人家站起,一邊找着話題逗他開心。
“哈哈,好好,下次我等下雨後,再去山裡給你找找!
再給你炖一大鍋湯!
”禦劍行爽朗的笑了起來,笑了幾聲,便手握成拳的掩着嘴咳了起來,他推開了石幼熙,邊咳邊說:“丫頭,你離我遠點,别傳染了!
”
石幼熙的淚水就這麼的滴落了下來,毫無預料的,也沒有任何想哭的理由,就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眼淚掉得莫名其妙。
她胡亂的抹了把淚,又緊緊握着禦劍行的手,朝他露齒一笑:“爺爺,我不會被傳染的啦!
我有兩個人的抵抗力呢!
就像罩了個金鋼罩一樣,刀槍不入的!
”
禦劍行咳得厲害,想笑卻笑不出來,禦子堯走過來,擋開了石幼熙:“我扶爺爺去休息一下,你先過去吃飯。
”他朝她使了個眼色,石幼熙咬着唇,乖乖的點頭。
“爺爺沒事……咳咳……就是感冒咳嗽!
乖,去吃飯……咳咳……”禦劍行這次沒再推開禦子堯了,對着石幼熙安慰了一聲後,便由禦子堯扶着去了書房。
“别擔心,有子堯在,爺爺會沒事的!
”宋青芸過來安慰她,牽着她去餐廳。
“媽,爺爺到底怎麼了?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不是才一個多月嗎?
在婚禮上時,他都還好好的啊!
”石幼熙擔心地問,老人家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感冒咳嗽的樣子,明明比感冒咳嗽要嚴重好多啊!
“人老了,總是難免會生病!
沒事的,等會聽堯堯怎麼說!
乖,吃飯吧!
”宋青芸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自從參加完婚禮回來後,他又回了農莊。
後來她們去農莊看他,給他送東西時,就發現,他的精神狀況一次不如一次,身體也在日漸消瘦。
禦嚴峰勸了他好幾次,讓他去醫院看看,檢查一下,他都說沒事,身體沒有哪裡不舒服!
一家人食不知味,吃着吃着,便都放下了筷子,等着禦劍行他們出來。
直到禦子堯扶着禦劍行回到餐廳,告訴大家:“别擔心,隻是感冒,明天帶醫院去抽個皿,檢查是不是病毒感染。
”
大家這才松了口氣,石幼熙忙走過去扶着禦劍行坐下:“爺爺,最近天氣冷,您要多加件衣服!
”
“好,爺爺知道!
”禦劍行點了點頭,拉着她在旁邊的位置上坐下,慈祥的看着她:“丫頭,爺爺覺得,看到你和堯堯感情這麼好,又馬上有小寶寶了,爺爺就什麼病都好了!
以前總是擔心,堯堯的性格太冷漠,不會照顧人,不會疼女孩子,總是擔心會沒有女孩子肯真心真意跟着他!
但是現在,爺爺放心極了,你的出現,讓堯堯改變得太多,也變得太好了!
你跟堯堯就是一個很好的互補,爺爺相信,你們以後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幸福的!
”
“爺爺,您少說話,等下又咳嗽了!
”石幼熙聽着鼻子酸酸的,怎麼好端端的,突然說起這些了?
就感覺好像是要分離了一樣……
呸呸呸!
烏鴉嘴,想什麼呢!
爺爺身體健壯,長命百歲!
“對啊,爸!
您休息一下,我們先吃飯!
今天幼熙坐了一天的飛機,也累了,明天我們再陪您去醫院檢查身體!
等您感冒好了,就讓幼熙陪你說個痛快!
”宋青芸也聽着覺得怪怪的,便出聲打了個圓場。
秦嬌娣和石建新面面相觑了一眼,默契的搖頭,什麼都沒說。
“好,吃飯吃飯!
”禦劍行點了點頭,拿起筷子,招呼着大家吃飯。
一頓飯在衆人各懷心事下安靜的吃着,就連平時像隻小麻雀般叽叽喳喳說個沒完的石幼熙,也變得格外安靜。
隻是不時的往禦劍行的碗裡夾菜,舀湯,說一句:“爺爺,您多吃點。
”
飯後,禦子堯陪着他去散步,石幼熙想跟着,卻被他阻止了:“外面冷,你乖乖在家,别感冒了!
”
“哦!
”石幼熙乖乖的點頭,沒再堅持。
貢城也下了雪,在他們回來的前兩天,連着下了兩天的雪。
路面上的積雪被掃開,但旁邊的花壇上,樹上,屋頂上,卻是滿眼的雪白。
“堯堯,你還記得,你奶奶什麼樣子嗎?
”禦劍行看着前方的某一處,思緒飄得有些遠。
“記得。
”禦子堯看着他,輕輕的點頭。
“可是我卻有些想不起她的模樣了,最近特别想念她,總是在夢裡夢見她。
感覺她在對着我笑,和以前一樣溫柔,叫我老頭子。
可是我卻看不清她的臉了,隻是模糊的一個影子,心如明鏡般知道是她!
她都幾十年沒進我夢裡來了,我還以為她在那裡找了個新歡,把我這個舊人給忘記了!
是不是很好笑?
”
禦劍行自顧自的說了一會兒,又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卻紅了眼圈。
仰頭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天空,重重的烏雲擋住,已沒有了它原有的顔色。
“奶奶怎麼會把你忘記,她那麼愛你,又怎麼會找新歡?
”禦子堯的眉頭揪得死死的,堆成了一座小山般,心裡難受,卻到達不了臉上。
“傻孩子,我倒甯願她能在那邊找個愛她的,會照顧她的人!
這樣,她也不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幹等着我啊!
”禦劍行搖了搖頭,緩緩說出的話,出乎了禦子堯的意料,卻也在他的意料中。
兩個人的感情深到一定的程度,就會超越了生死,不再隻是想要擁有對方,而更多的,卻是希望對方快樂!
如果爺爺已經無法給予奶奶幸福和快樂的時候,他會希望,能有個人替代他,去照顧她,去給她幸福,給她快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爺爺愛奶奶這樣愛着幼熙,但是他知道,他隻想要一輩子這樣守護着她!
他不希望有這樣的生死離别來考驗他和她的感情,他也不想要去驗證他到底有多愛她……
他隻知道,他很滿足于現在這樣,平平淡淡的,不離不棄的!
“堯堯,謝謝你剛才在大家面前,替我隐瞞我的病情。
爺爺的身體,爺爺自己知道。
這麼多年的老毛病,加上年輕時受的槍傷,刀傷……也差不多走到頭了!
爺爺最欣慰的,就是親眼看着你成家立業,有一個你深愛的,也深愛你的妻子,還有一個即将出世的孩子。
你的人生也算是圓滿了,爺爺就是死,也瞑目了!
”禦劍行停下腳步,慈愛的看着他,帶着欣慰的笑容。
“胡說什麼!
什麼走到頭!
明天跟我去醫院,我會盡快安排一次手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禦子堯冷聲的喝斥了句,心卻如刀絞般疼。
爺爺心裡,比他這個醫生都明白!
他的身體,确實已進入功能性衰竭,年輕時那些緻命的傷雖然很幸運的沒在那時帶走他的生命,卻在現在年老後,那些早已傷痕累累的器官,都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也已經無力再支撐起生命的運轉了!
“孩子,爺爺知道你醫術好!
可是爺爺不想把剩下的生命都浪費在手術台上,躺在病房裡過完。
爺爺隻想趁現在還能走,能動,能說,能想的時候,跟你們在一起,享享天倫之樂!
我很喜歡幼熙這丫頭,這孩子貼心,又善良,沒心計,沒城府,想到什麼說什麼。
跟她在一起說話,都感覺自己跟着年輕了很多,活力四射的,哈哈……”
禦劍行想到石幼熙便開心地大笑了起來,如今,唯一的遺憾,就是若現在就死了,便看不到孩子出生了!
這是他目前最大的遺憾了!
“爺爺,相信我,去手術吧!
隻有手術,才能讓你的身體好起來……”
“堯堯,爺爺現在這樣,還能割什麼?
我現在這具殘缺的身體,還能再經得起手術的折騰嗎?
脾沒有了,肝隻剩下了一半,肺也割去了四分之一,就剩下這麼一個完整的心髒……卻也是唯一沒有病變的器官了吧?
爺爺不是不相信你,隻是爺爺真的覺得活到現在已經夠了!
爺爺想你奶奶,想在還沒完全把她忘記前,去找她!
我怕再去得晚一點,她就真的忘記我了!
她離開時,我一心想跟着她走,可是卻舍不得你爸,舍不得你,現在,爺爺沒什麼不舍得了!
若是幸運,也許還能撐到你孩子出生,抱抱孩子,若是沒那福氣,你就等孩子出生後,抱着他來我墳前看看我,讓我看孩子一眼就好!
就讓爺爺沒有痛苦的走吧!
”
禦劍行說着說着,兩行淚水迎着寒風滑落在滿是滄桑的臉上。
“别說了!
爺爺,我不答應!
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就這樣放棄的!
你的病沒到絕望的時刻,為什麼要輕言放棄?
堅持下去,你會活下去的,幼熙說過,會生一個兒子,再生一個女兒,你一定會看到我們的孩子,你一定能看着他們長大的!
”禦子堯堅決的反對,不到最後,他絕對不會放棄的!
“你若是不答應,那我就悄悄的離開,找一個地方,一個人孤單老死!
世界那麼大,想找個藏身之處很簡單,除非你希望我選擇這條路!
”禦劍行的态度也堅決得不容反駁,他拗了一輩子,倔了一輩子,不差這一次!
“爺爺!
”禦子堯悲憤的看着他,卻又無可奈何。
若是他真的一走了之,就像他說的,找個地方藏起來,讓他們都找不到,并不是什麼難事!
“這件事情,瞞着大家吧!
特别是幼熙,這孩子太善良,讓她知道,會擔心的!
”禦劍行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輕的笑了笑,就當是為這事劃下句号了。
“爺爺,你讓我如何原諒我自己?
”禦子堯心痛地搖頭,他救天救地,卻救不了他最親的人,他當初改轉業去學醫,又為了什麼?
誰都知道,當初看着奶奶離開,他卻束手無策!
好不容易他現在能救人了,爺爺卻不讓他努力便自動放棄,就這麼的向死神舉白旗,這讓他情何以堪?
“這不是你的錯,何必要怪罪自己?
這是爺爺的選擇,是爺爺想走的路,跟你無關!
傻孩子,你的能力,衆所皆知,根本不需要質疑自己!
爺爺知道你孝順,可是,爺爺也請你尊重爺爺的選擇!
爺爺真的是想你奶奶的,很想很想!
你愛幼熙愛得那麼深,你應該能體會這種想見卻不能見的痛苦,也應該能知道這種相思之苦是有多折磨人,你就當是成全爺爺,讓爺爺去找你奶奶,好嗎?
”禦劍行歎了口氣,本想瞞過所有人,靜靜的離開,可是這孩子太精明,從第一眼,就看出他的病情了……
禦子堯不再說話,隻是沉默着轉開了頭,眼眶裡,有着點點的星光,卻倔強的閉上眼,不讓它們繼續凝聚。
“再過兩天就是春節了,春節過去後,春天就來了……”
禦劍行仰頭看着被積雪覆蓋的光樹丫,春天後,木棉花便會開滿樹叉,一陣風吹過,幽幽的清香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