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猛的火勢宛如一頭猛獸,火舌舔舐着木制的家具,隻是剛剛接近,就能感覺到一股沖天的熱浪。
早已有發現着火的鄉民在提水滅火,可是根本無濟于事。
裡正帶着人匆匆趕到的時候,正看到自家妻子嚎啕大哭地要沖進火裡,好在有幾名婦女及時将人攔住。
裡正一驚,連忙拉過妻子:“發生什麼事了?
婉兒呢?
”
正在這時,着火的屋子裡傳來女孩凄慘的哭喊聲:“爹爹,娘親,救我……啊!
”
裡正目眦盡裂,就要沖進火裡,立刻被一旁的鄉民給按住了,他大喊:“放開我!
放開我!
婉兒!
”
張婉是裡正的幼女,因為長得好看又聰慧,非常得裡正夫妻的寵愛,前幾日她得了風寒,所以今日就沒有去祠堂看熱鬧,而是在房子裡睡覺。
裡正的妻子原本在照顧女兒,張婉卻突然想吃雞蛋面,恰好家中的雞蛋沒有了,裡正的妻子便想出去借一點,誰知這村裡大半人都去祠堂看熱鬧了,她走了好幾家才借到,而趕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家中沖天大火,而張婉還困在房子裡沒有出來。
“娘親!
我疼!
救救我……嗚嗚嗚嗚……救救我……”
裡正夫妻拼了命地要往火裡沖,可周圍的鄉民哪敢放手,這火勢已經大到不能接近的地步了,裡正他們就算進去也是送死。
很快,大火裡張婉的哭聲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微不可聞。
-
這場大火燒了足足一個晚上才熄滅,裡正家的房屋幾乎已經全部燒毀,裡正夫妻面若枯槁,跌跌撞撞地掙開抓住他們的人,沖進廢墟裡。
主屋裡的張婉已經被燒成了幹屍,她的身體緊緊地蜷縮着,焦黑的臉上還能看到驚恐和痛苦的神情。
裡正的妻子一看到女兒的慘狀就暈了過去,裡正抱着女兒的屍體,一個高大的漢子竟然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陸徵站在人群裡,臉色沉重地看着這一切。
田有銀本想嘲笑他們污蔑了人,被田有金一拉,将到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
田有金歎了口氣,對一旁的田家人道:“先回去吧。
”
在場的鄉民都對裡正的痛苦感同身受,甚至還有不少女人都發出了低低的哭聲。
對于他們來說,火災本就是最可怕的惡魔,而如今,放出這頭惡魔的不是上天,而是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這讓所有人都陷入了痛恨與恐懼之中。
陸徵不顧青鸾的勸阻,走進廢墟裡,慢慢地接近裡正。
原本豐盈可愛的女孩變成了幹瘦可怕的焦屍,實在是讓人不忍心看下去。
陸徵深吸一口氣,探出手去準備察看張婉屍體的情況,卻猛地被裡正一把揮開。
“是你!
”裡正紅着眼眶,咬牙切齒地看着陸徵,“是你弄錯了兇手!
你害死了我的婉兒!
”
青鸾早已跟着陸徵沖了過去,見到裡正那欲擇人而噬的目光,他眉頭一皺,手中的劍微微出鞘,擋在陸徵面前。
陸徵卻對他搖搖頭,重新走到裡正面前,看着張婉怪異的姿勢說道:“她死前是被人綁住的,這與兇手的犯案手法不一樣。
”
張婉的雙手背在身後,雙腳也緊緊地靠在一起,整個人形成一種非常古怪而别扭的姿勢。
裡正一愣,忍不住松開張婉的屍體。
陸徵蹲下來,從張婉的屍體看過去,她所在的這間屋子是被燒毀地最嚴重的一間,裡面所有的東西幾乎都化為了灰燼,但他還是從張婉的身下找到了半片沒有被完全燒毀的布片,他遞給裡正。
裡正一愣,呆呆地回答道:“這是婉兒的床單……”
從火災現場的情況來看,張婉是清醒的,那麼她就不可能一直毫無作為地待在床上被燒死,隻可能是行動所限,而她奇怪的姿勢也證明了這一點。
陸徵又在張婉的後腦處發現了一處傷口,這處傷口并不大,更别提屍體的皮肉都被燒焦扭曲,如果不是陸徵細心,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青鸾湊過來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道:“像是被打傷的。
”
陸徵點點頭。
兇手應該是趁着裡正妻子離家的時候偷偷溜進他家,用木棒之類的東西打暈張婉,然後将她的手腳綁住,從房間到屋外都灑滿原油,再點火的。
這與先前的縱火犯行為完全不一樣,這個兇手更加狠毒,更加瘋狂,也更加大膽。
他似乎完全不怕裡正妻子突然回家,甚至在這場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一定還躲在暗處冷眼旁觀這一切。
陸徵緊鎖眉頭,他現在無法确定這個兇手是模仿先前的縱火犯,還是這原本就是一起聯合作案。
裡正卻像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将女兒的屍體放下,瘋了一般地朝祠堂跑去。
陸徵一驚,知道他要去做什麼,連忙對青鸾道:“快去阻止他。
”
-
待到陸徵跑到祠堂的時候,裡正正被青鸾制伏在地上,但還是惡狠狠地看着一旁表情冷漠的田勿。
“混蛋!
你快說……殺了我家婉兒的究竟是誰!
”裡正沖着田勿吼道,“說啊!
你這狗娘養的,老子要把你們剁碎了喂狗!
說啊!
啊——”
田勿冷笑一聲,他的舌頭還沒有完全好,說的話還是模模糊糊的,但這并不妨礙周圍人聽懂他的意思,他隻是看着裡正,吐出兩個字:“活該!
”
這回,就連制伏裡正的青鸾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可他也知道,現在裡正情緒激動,一旦他放開了手,隻怕他暴怒之下會直接把田勿給打死。
陸徵沉着臉看着田勿:“你一定認識昨晚放火的兇手,他是誰?
”
田勿的嘴角輕輕一勾,似乎在笑,但很快他又恢複了往常冷漠的表情,一言不發。
這下,就連一旁負責看守田勿的鄉民都看不下去了,對陸徵道:“陸公子,這小子嘴硬,直接用刑吧!
”
陸徵搖搖頭,一方面是他原本就反對用酷刑,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田勿的性子,這種人的個性相當逆反,隻怕用刑也撬不開他的嘴。
陸徵頓了頓,才對田勿說道:“你們的複仇已經成功了。
所以現在你可以承認了吧,先前放火的人就是你對吧。
”
田勿似乎有些驚訝,擡頭看了陸徵一眼,卻仍舊不說話。
陸徵卻并不在意,而是接着說道:“那些人偶并不是你雕刻的對吧,這上面的人都是曾經欺負過你們的人,裡面除了王寡婦和張婉是女孩,其他的七個人偶全都是男人,而且全都是壯年的男人。
”
田勿的身體略微地動了動。
“從田家兄弟的行為來看,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對不起你,甚至他們并不覺得你是兇手。
這就有些奇怪了,一般人碰見這種事情,作為被害者,哪怕疑犯是自己親近的人,也會第一時間有所懷疑才是。
況且關于石油,隻有你們田家人知道得最清楚,所以你有足夠的犯罪能力,不是嗎?
”陸徵說完,又道,“當然,田家人或許認為這是裡正的栽贓陷害,原因就是為了趕他們離開,田有金想必并不知道田茂在虐待你,所以才會露出那麼驚訝的表情。
那麼問題來了,相比田有金,你更恨的應該是田茂才對,可為什麼你卻将火放在田有金家?
”
其實從王大夫從田勿身上診斷出毒性之後,田勿縱火的嫌疑就已經确定了。
可是裡正家的那一把火卻讓這個案子出現了新的變化,這個案子還有第二個犯人。
在陸徵心裡,他更加相信這兩人一開始就是認識的,甚至這些被縱火的人家,并不是與田勿有仇,而是與對方有仇。
不管田勿因為什麼原因要替人放火,但他必定是認識這個人的。
其實當初在看到人偶時,陸徵對這個案子的犯人還是有一些猶疑的,從縱火案的情況來看,兇手雖然可惡,但其實他并未傷人命,很多時候他都是在一些未曾居住的地方開始放火的,但從人偶的雕刻以及這種有目的性的犯案方式,都表現出犯人處事的狠毒,内心的扭曲。
陸徵在做側寫的時候,對這種情況有所懷疑,但根據目擊者,這樁案子的确隻有一個犯人,這才是陸徵最後将嫌疑鎖定在田勿身上的緣故。
但現在細想起來,這其中的确有許多不能解釋之處。
陸徵将目光重新投向田勿,緩緩地開口道:“我猜……對方是個女孩子,對嗎?
”
田勿身體猛地一震,他驚恐地看着陸徵。
他的動作已經能夠确定陸徵的猜想,陸徵在心底歎了口氣,開口道:“那些人偶是她雕刻的,你為了幫她複仇,所以放火把那些人家給燒了,甚至你還故意讓自己中毒,以确定自己的嫌疑,就是為了保護她,是嗎?
”
原本一直保持冷漠的臉的田勿終于忍不住了,他激動地大喊道:“不是的……兇手是我……是我……隻有我……别傷害她……”
周圍人都怔住了,連裡正都停止了掙紮,呆呆地看着田勿。
田勿的臉上流下眼淚,他嗚咽着祈求陸徵:“這一切都是我幹的,和她沒有關系……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她……”
整個祠堂安靜無比,隻有田勿低低的哭聲回蕩。
陸徵閉了閉眼,将心底無關的情緒給摒棄,才接着說道:“那個女孩和你一樣,不被這個村裡的人所接納,你們同病相憐,所以漸漸地對對方産生了好感,或者說,是你單方面對她産生了好感,而在她心裡,你隻不過是一個幫她複仇的工具!
”
“不是的!
”田勿激動地否認,“不是的!
這是我自願的,霜兒她從未把我當成是工具,我……”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對方的名字給說了出來,頓時失魂落魄地呆坐回去。
陸徵冷眼旁觀着在場衆人的表情,果然在一些人臉上看到了心虛、鄙夷和厭惡的表情。
這樣的表情也在驗證着陸徵心裡的猜測,他斂下眉眼,或許,這些所謂的被害者才是這起案子真正的兇手,而這些旁觀者和無辜的村民,才是推動這起案子發展到如今的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