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國寺在燕京城外二十裡的一處山上,山無名,卻因為有了這樣一座香火鼎盛的佛寺而顯得格外熱鬧。
雲氏雖然身份高貴,但到了山腳下,還是跟其他人一樣從轎子裡走出來,用雙腳往上爬。
陸徵想要扶着母親,卻被搶了示好的機會,看着堂堂英國公跟在雲氏身旁一臉讨好的樣子也是很有趣的。
況且天氣雖冷,但今日卻出了太陽,在山間走一走聞聞新鮮的空氣也是很不錯的。
大約也正是因為如此好天氣,去奉國寺禮佛的人也特别多,整個山道上擠擠攘攘的,好在京兆府早有準備,派了巡城營的人來維持秩序,路邊原有不少供香客歇息的亭子,也都被營兵把守着,不許擠太多人。
雲氏雖然身體底子不錯,但畢竟養尊處優多年,爬到半山腰就已是腰腿酸軟,隻能暫且休息。
那亭子并不算大,因而除了他們一家三口,就隻有餘嬷嬷和幾個伺候的丫鬟,除此之外,便隻有先前就坐在亭子裡的一對主仆。
那小姐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一張臉蛋如同花朵一般嬌嫩,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皺着眉頭錘着自己的小腿,一旁的丫鬟一直好言相勸:“……您再努力一下,很快就到山頂了。
”
“我才不要。
”那小姐氣呼呼地轉過頭,随即就看到了他們一行人,頓時臉蛋一紅,拉着丫鬟就坐到了角落。
陸擎夫妻沒有在意這種小事,丫鬟們已經有條不紊地鋪好了坐墊,又奉上了茶水和點心。
雲氏喝過一盞茶,才發現自家兒子有些心不在焉,便問道:“徵兒可是累了?
”
陸徵搖搖頭,露出一個笑臉來:“隻是想起先前在大哥那看到的一樁案子。
”
雲氏笑道:“那日你審董婆子,我便知道我兒是有天分的,你若是感興趣,便讓你哥哥替你在刑部謀個位子,左右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
陸擎動了動嘴,卻沒有說話。
雲氏這番說的輕描淡寫,倒叫那角落裡的主仆聽得咂舌,那小姐不過是一戶富戶家的女兒,姐妹衆多,她便不太顯眼了,家裡給她找的一樁婚事也不過是寒門學子,她心中不忿,這才在上山的時候使性子,爬到半路就停下來休息了,倒不想竟然還有這麼一樁潑天富貴就在眼前。
那小姐擡眼看了看陸徵,陸家三少容貌肖母,又加之幾代富貴堆出來的氣質,少年人眉眼風流,倒叫那小姐一眼就望到了心裡,頓時又羞又喜,倒覺得與其嫁了寒門,不如做這樣公子的妾室。
陸徵不知道有人将念頭打到了他身上,隻是對母親這種好似挑大白菜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原主本就有機會蒙蔭,不過是英國公阻止罷了。
雲氏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夫君,卻态度坦然地拍了拍他的手:“這倒不是我的想法,你大哥說你近來在學業上多有進益,去謀個官身,也好給你說親。
”
陸徵一臉窘迫:“說……說什麼親啊?
”
“你跟娘親還害羞什麼?
”雲氏用帕子捂着嘴笑道,“莫不是已經喜歡上了哪家的姑娘?
”
陸徵被他娘追問得抱頭鼠竄,連忙道:“娘親,歇息夠了,咱們就快些上山吧,不然天色就晚了。
”
雲氏笑意盈盈地看着睜眼說瞎話的兒子,直到對方羞惱地轉過頭去,她這才歇了調笑的心思,陸擎連忙有眼力見地将妻子扶起來:“夫人路上小心。
”
雲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藏在袖子裡的手擰了一把他的手臂:“你下次還辦這些不靠譜的事情,便是再獻殷勤也沒用了。
”
“隻要這次夫人原諒我就好,再也沒有下次了。
”
陸徵被這對中年夫妻發的狗糧酸了個倒牙,被老爹一瞪就默默地往後推了推,卻被一股力道往前沖的一個趔趄,隻聽見身後嬌滴滴的“哎喲”一聲,陸徵下意識地回過身,就感覺到一團溫軟撞到了懷裡。
卻是那小姐撞了過來,陸徵身子一僵,推也不是拉也不是,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那小姐站穩了身子,連忙捂着臉退出了他的懷裡,又福了福,這才紅着臉拉着丫鬟跑走了。
陸徵一臉莫名,倒是亭外的雲氏見狀冷下了臉色。
-
等到了奉國寺,已經是臨近午時了,奉國寺住持了塵大師親自出來迎他們,又讓知客僧将他們帶到了廂房,從頭至尾也沒有對陸徵露出半點奇怪的表情。
陸徵有些失望又有些放松,随母親一起吃過齋飯,雲氏有午休的習慣,他便獨自一人出去逛逛。
奉國寺不愧是整個大夏朝都聞名的佛寺,雖說了塵大師讓他覺得有些失望,但奉國寺的景色卻還是很漂亮的,現下正值晚秋,大片大片的紅楓将整座山林都染成了紅色,茂密的林木之中露出屋檐一角,耳邊隐隐約約傳來梵唱之聲,和着溪水叮咚,别有一番景緻。
陸徵深深地吸了口氣,低頭時不經意看到懷中露出絲絹一角,頓時疑惑地将之抽出來,發現竟然是一張繡帕,雪白的帕子一角繡着一叢蘭草,一旁還有兩個蠅頭小字——芷蘭。
陸徵愣了一下,又左右翻動了一下,确信這條手帕不是自己的,卻不知怎麼到了自己懷裡。
還未等陸徵想明白,就見前頭的楓林中突然走出了一個女子,羞答答地看着他。
“是你?
”陸徵想起來,這正是先前在半山腰的亭子上撞到自己的那位小姐。
那女子往前一步,福了一禮:“奴家方氏芷蘭。
”
陸徵看了一下手帕:“這帕子是你的?
”
方芷蘭羞澀地一嗔:“公子何必裝傻,您若不是知道如何會來後山……”
陸徵哭笑不得,看來這位小姐是把他當成登徒子了,他正要解釋,方芷蘭卻一下撲到他懷中。
“公子,奴家自知身份低微,可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今日對公子一見傾心,這才舍去了女兒家的矜持做出這等事情,隻盼着能永遠跟公子在一起,便是為妾亦是甘願。
”
陸徵看着懷中羞答答看着他的女孩,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姑娘,你聽我解釋……誰!
”
陸徵猛然推開方芷蘭,警惕地朝四周看去,卻隻見楓葉微微顫動,林中寂靜不曾見到半點人影。
-
陸徵好不容易跟方芷蘭解釋清楚,又将這哭哭啼啼的姑娘送回廂房,好在是中午,廂房這邊來往的人不多,這才沒惹出什麼亂子來。
解決完了這個問題,陸徵也沒心思接着賞景了,郁悶地朝房間走去,早知道甯肯在房間待着也不出門了。
然而剛進房間,陸徵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身後已經貼上了一個人影,男人低啞的聲音就在他的耳側:“别說話。
”
陸徵脊背一麻:“簡……簡餘?
”
陸徵不敢亂動,卻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
接着,他就感覺到身後的壓迫感消失了,轉過頭一看,發現簡餘已經坐在椅子上了。
“是我,好久不見。
”
陸徵嘴角有點抽搐,雖說你單方面認為我們認識,可你終究還是個通緝犯啊盆友,你就不怕我去告密?
簡餘仿佛能夠知道他在想什麼,擡眼瞟了他一眼,這一眼頓時就讓陸徵老實了,“過來坐下。
”
陸徵慢慢地走到簡餘對面坐下,剛想開口,卻動了動鼻子:“你受傷了?
”他低下頭,簡餘的左手垂在身側,鮮紅的皿液順着手指滴在地上,已然有了一個小小的皿窪。
簡餘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毫不在意道:“小傷罷了。
”
他的表情極其冷漠,仿佛受傷的不是自己一般,陸徵忍不住道:“還是包紮一下吧。
”
簡餘似乎有些驚訝,随即嘴角微微一挑:“你幫我?
”
陸徵咳了一聲,闆起臉道:“你先把上衣給脫了。
”
簡餘挑了挑眉,想不到他竟然真的打算幫自己包紮,但還是乖乖地将外衣給脫了下來。
因為外衣是深色的,陸徵也不知道他到底傷的多重,直到他看到白色中衣的左袖都給染紅了,才猛地皺起眉頭。
他還來不及阻止,簡餘已經将中衣給脫下來,露出白皙卻精壯的身軀,寬肩窄腰,腹部肌肉的線條清晰可見,随着他的動作,兩條人魚線若隐若現,他本就生得美,又是衣衫半褪、半靠在桌沿上任由動作的模樣,實在是惹人遐想。
陸徵一看就臉色漲紅,連忙别過臉去,一邊默念“□□,空即是色”一邊又回頭,卻發現這白玉一般的身體上面,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尤其是左上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陸徵的绮念頓時沒有了,他瞪了簡餘一眼:“這還叫小傷?
”
簡餘擡眼看他,表情極其無辜。
陸徵忍了忍,又問:“你帶了藥嗎?
”
“在外衣裡。
”
陸徵又把外衣摸了一遍,結果找出兩個瓷瓶,“哪一個?
”
“白色的。
”簡餘輕描淡寫,補充了一句,“紅的那個是毒|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