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禛回到楚王府中,宋之意立刻趕了過來:“怎麼樣?
問出什麼來沒有?
”
容禛搖搖頭。
宋之意有些失望:“看來是我想當然了,可若山陽長公主都不知道,那還有誰會知道?
”
“你去查查魏王。
”容禛突然道。
宋之意奇怪道:“魏王怎麼了?
”
容禛語氣平淡:“當年魏王謀反究竟是因為什麼原因?
”
宋之意一愣:“不是說魏王早有狼子野心,一朝暴|露,這才倉促謀反嗎?
”
“他若真是這樣的人,如何能夠收複南蠻,又如何能夠在衆國之中都如魚得水?
”容禛反問,“倉促謀反我信,可這原因,隻怕還要細查。
”
“可魏王與此事究竟有什麼關系?
”宋之意有些不解,“哪怕兩者都是二十年前發生的舊事,可姑姑與魏王從未見過面,查這些不是浪費時間嗎?
”
容禛沒有回答他,反而又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當年母親是因何入宮,你可知道?
”
宋之意搖搖頭:“這個我問過母親,她也不知道,宋家慣來低調,當年姑姑采選入宮之事,族中也是非常驚訝。
”
容禛沒有再說。
宋之意見他的神色難掩疲憊,想到最近事情繁多,羯人進犯的消息已經放上了永甯帝的桌案上,可永甯帝卻沒有半點反應,最近朝堂上為這件事吵鬧不休,身為北疆軍的真正主帥的容禛少不了有許多應酬,容禛不許他們輕舉妄動,可他為此事殚精竭慮卻是不為外人所知了。
宋之意離開後,容禛才輕輕地歎口氣。
有些事情他不能不瞞住宋之意,他雖然能力極高,性子卻極為火爆魯莽,再加上這幾年永甯帝對北疆軍的各種輕忽,讓他們都像炮仗一樣一點就燃。
對于山陽長公主的話,容禛仍舊是半信半疑的,而在現在這種時候,宋之意他們知道了這種消息,并不見得是好處。
正在這時,府中的婢女前來禀報,卻是陸徹過府找他。
對于陸家這麼快就知道陸徵在他這裡,容禛并不覺得吃驚,可來的居然是陸徹而不是陸擎,就比較耐人尋味了。
容禛道:“把人帶去會客室,本王一會就過去。
”
等到婢女離開後,容禛才起身朝客院走去。
-
陸徵已經恢複了精神,正在桌前練字,從前陸徹總是催他練字,他并不知道是為什麼,如今知道了卻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容禛站在門邊看了一會,才走了過去,從後方握住他的手:“這個字是這樣寫的。
”
陸徵一驚,就要回過頭,可手卻被容禛緊緊地握在手心,他的鼻端是清冽的松木香味,耳邊是容禛略微低沉的聲音:“練字之初就要記得,握筆要穩,落筆無悔。
”
陸徵懵懂地順着兩人交握的手看過去,正好看到剛剛寫出來的那個字——“命”。
鐵畫銀鈎,氣勢凜冽,與他之前的字宛如天壤之别。
容禛松開了陸徵的手,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陸徵站起來,躊躇了一下才問道:“楚王殿下有什麼想說的嗎?
”
容禛捏了捏他的臉側,帶了些親昵道:“又喊錯了。
”
陸徵卻沒有躲開,苦笑道:“您不要拿我打趣了,事實如此我們都心知肚明,我如今雖然寄住在王府,可以後卻不能一直讓您庇護,這樣的稱呼還是不要亂喊吧?
”
容禛道:“你若是願意,我會一直庇護你。
”
陸徵卻沉默了片刻,才擡起頭問道:“殿下,您究竟看中了我哪裡呢?
”
容禛輕聲道:“你這般說,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嗎?
”
“我除了這斷案還有點能力,其他可謂一無是處。
”陸徵定定地看着容禛,“殿下若不嫌棄,我願效犬馬之勞。
”
容禛看着他,沒有說話。
眼下這情形可以說是他算計所得,可真正看到陸徵收斂了傲氣低頭效命時,他卻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就像是他終于逮住了那隻小松鼠,可看着那失去了野性生命力的小家夥,卻又有些後悔。
容禛看着陸徵毛茸茸的頭頂,很想去摸一摸拍一拍,可他的手指動了動,卻最終也沒有伸出去,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陸徵,忽略掉内心那抹怅然,他點了點頭,鄭重地應道:“好。
”
陸徵似乎松了口氣,他微不可見地朝後動了動,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容禛沒有錯過他這個小動作,眼底似乎有深色一閃而過,他背在身後的手握了握,似乎在這一個瞬間下了某種決定。
-
陸徹在會客廳等了一會,才等來姗姗來遲的楚王殿下。
容禛輕笑道:“不知陸大人今日來有何貴幹?
”
“舍弟在王府叨擾多時,如今也該歸家了。
”陸徹直接說出來意。
“卻不知令尊令堂是否也是此意?
”
容禛的話讓兩人之間頓時陷入了沉默之中,陸徹也不再顧慮面子問題了:“在下已經去過奉國寺了,殿下對于舍弟的厚愛在下銘感于心,可他終究是我們陸家人,這一點不管怎樣都是改變不了的。
”
“若他鐵了心與陸家不再有瓜葛呢?
”
陸徹的下颚有一瞬間的緊繃,他皺眉道:“殿下這話是何意?
”
“即便了塵大師沒有隐瞞,難道貴府上下就能如從前一般對待他?
”容禛淡淡道。
“若他不願回到陸家,難道願意替殿下效命?
”陸徹冷笑道。
“你不用想着去告訴他了,我想他恐怕已經猜到了。
”容禛想到陸徵對他突如其來的疏遠,心中微微一堵。
陸徹怔了怔。
容禛言辭鋒利:“你希望他回到陸府,真的是因為他是你弟弟嗎?
英國公府簡在帝心,陸循的大軍就是你們最大的依仗,可也正因為如此,哪怕你再有才幹,你這一生最高也不過限于六部尚書的位置,你比任何人都要迫切打破這種局面。
”他壓低了聲音,“你想要将陸徵捧上明面,将皇兄的目光放到他身上,這樣的伎倆陸徵或許暫時沒想明白,可你能瞞他多久呢?
”
陸徹平靜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他眯了眯眼,将溫和的面具剝下,他輕輕地拍了拍掌:“楚王殿下果真厲害。
”他的臉上沒有被人揭穿的窘迫,反倒有種棋逢對手的驚喜和興奮,“你說得對,我的确不甘心隻做一個六部尚書,隻可惜朝中有規矩,不去地方不入内閣,若三弟還是從前的樣子,我也會一直養着他,可他既然有這樣的本事,我又怎麼甘心讓他隻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呢?
”
容禛沒有說話。
陸徹又接着說道:“楚王殿下想要将他攬入麾下,無非是看重他破案的能力,我事後曾經查過您看的卷宗,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您所查的皆是二十年前的舊事,據在下所知,二十年前皇宮曾經有一場動亂,令堂錦嫔娘娘就是在之中不幸逝世的,您想要查清楚她的死因,并不是隻有我三弟一個人可以用,您或許不知道,當年譽滿燕京的錢法曹,在下就恰好知道他身在何方,他是二十年前的舊人,又素來斷案神準,豈不比我三弟要合适許多?
”
他提出的條件極其誘人,容禛找了這位錢法曹許多年,卻不想神通廣大的夜枭都沒能找到的人,竟然在今日有了下落。
若是在從前,容禛定然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現在,他卻難得有了進退兩難的感覺。
陸徹又道:“殿下如此孝順,若是早些破案,也讓錦嫔娘娘沉冤得雪,早登極樂。
”
容禛慢慢地握緊了雙手,他看着陸徹道:“這些話你若是早些說,或許本王已經同意了,可如今……”他搖了搖頭,“這些事情,讓他自己決定吧。
”
容禛擡起頭:“陸徵,你說呢?
”
陸徹的眉頭皺起,順着他的目光慢慢地轉向身後,陸徵逆着光站在門邊,他本是找容禛有别的事情,婢女說容禛正在會客室,他就直接找來了,隻是沒想到來的人會是大哥,也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話。
光線沿着陸徵的輪廓在地闆上印出一個淺淺的陰影,他的五官被陽光所模糊,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大哥。
”他開口喊道。
陸徹的眉頭松開,可面對這個弟弟,他竟然有了一絲拘謹:“你……都聽到了?
”
陸徵點點頭,他走了進來。
陸徹看着他略顯蒼白的臉頰,雖然隻離開了英國公府一兩天,可他很明顯地瘦了,眼睛下方也有了淡淡的青黑色。
陸徹咳了一聲:“母親知道她弄錯了,讓我帶你回家。
”
聽到他這樣說,陸徵竟然還露出一個笑容:“大哥,若她真的想讓我回去,以她的個性,恐怕早就過來了,怎麼會讓你來?
”
陸徹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不管怎麼樣,這些天都要多謝你們。
”陸徵提了提嘴角,心裡竟然有了酸楚和委屈。
他曾經真的差一點就把他們當做真正的親人了,可惜終歸有緣無分。
陸徹苦澀地笑道:“我的确想過要利用你,可我也是真的把你當做自己弟弟的。
”
陸徵點點頭:“我信你的。
”
陸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他隻能向前一步,輕輕地摟了摟弟弟,最後無言地離開了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