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慶帝開了金口,剛還一片祥和的禦書房裡,頓時就來了個暗流湧動,即時上演了一出幾家歡樂幾家愁。
那些不希望藍明東回京礙眼争左相之位的,都是齊齊躬身,連呼‘聖上聖明!
’
剩下那些盼着藍明東回來,對信任左相不滿意的,在恭聲之後,少不了趁機眉來眼去了一番。
最終被大家用眼神推選出來的人,正是吏部尚書胡大人!
胡尚書和藍明東那可是兒女親家,這位好容易盼得心願得償,那真是心情一片大好啊,他是絲毫也不願意将這大好消息藏着掖着,恨不得敲鑼打鼓宣揚的人盡皆知才好!
這不,兩家的婚事定下後沒幾日,滿京城的上流圈子,就都知道胡尚書的嫡長女,最終是花落在藍大人幼子的懷裡啦。
有了這層兒女親家的關系,誰站出來說話,都沒他站出來說話理直氣壯。
畢竟,當今聖上就算在藍明東的去留上,和他意見相悖,可心裡也會想着,這位多半是着急嫁女,個人的私心是有的,但并不是朝臣之間的結黨營私,這樣一來,無疑就讓聖上他放心很多。
而胡尚書本身也的确是在等着藍明東一家子回京,隻有藍家人回京了,藍明東官複原職,他才好自己的女兒,給風風光光的嫁過去不是?
三品的府尹,一品的左相,這中間差的遠呢,胡尚書雖然是看中了藍明東的才幹,但若是面子裡子都能兼顧,又何樂而不為呢?
一聽聖上這意思,是要将歸期延後,他自然心裡就是咯噔一聲。
到後面,自己陣營的人都一緻示意他出聲挽回,胡尚書也就幾乎沒怎麼糾結,便出列高聲禀道:“聖上,臣有本奏,先帝臨終遺言,藍明東藍大人才思敏捷,得高望重,堪當大用,您若是不将其調回,先帝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啊。
”
這卻是打算從‘孝道’上做文章的意思了。
禮部尚書高衍生聞言心中冷笑,他本就是是左相陳治哲先前的下屬,兩人又是兒女親家的親近關系,是以陳治哲高升後,便提攜高衍生往前走了一步。
可以想象,藍明東若是回來了,自己親家的左相之位可就不保了,他們倆人是唇齒相依的關系,如此情形下,高衍生豈能坐視不理?
立即便出列反駁道:“胡大人此言差矣!
”
“聖上剛才所言字字句句都是正理,一片良苦用心,全都是為了咱們大周朝的江山穩固,先帝他若是在天有靈,也定會理解聖上的苦衷。
”
“再說了,聖上又不是不讓藍大人回來,不過晚上一年半載的,有何不可?
”
“怎麼?
胡大人你就這麼的等不得嗎?
”
兵部尚書彭志聖聽着高衍生話語鋒利,且隐隐還占了上風,不由皺着眉道:“吵什麼吵,都聽聖上的,還嫌最近黑天白夜連軸轉累的不夠嗎?
”
他間接的替胡尚書解圍,再怎麼說,這位和崇北候也是喝酒跑馬的老交情,怎麼能看着藍明東未來的親家吃癟?
别看底下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着實熱鬧,可其實對正慶帝真沒啥大影響,他的心中早就有了決斷,這會當衆宣告,不過是安安某些人的心,讓人家踏踏實實的幹活,讓他平穩的度過這段時間即可。
眼看着六位尚書,旗幟鮮明的争執起來,為了和氣的氣氛,正慶帝也不能隻看戲不吭聲啊,他擺了擺手,扭臉溫聲問誠王爺了句,“三皇兄,你看呢?
”
“藍大人是該即時回京,還是暫緩些時日才好?
”
誠王自打進了這禦書房,心裡就沒平靜過,他真的挺矛盾的,當初三王争位,他處于下風,後來更是聽從幕僚的建議,選擇和年紀小,為人比較大度的齊王聯手。
當時看來,舍棄瑕疵必報,心眼小的魯王,是再正确不過的。
可當塵埃落定之後,再坐在這久違的禦書房中,他和先前的九弟已經是君臣有别了。
一位高高在上,所有人想說話,必得先躬身。
一位陪坐在側,無人在意,無人關注。
這中間的區别,何其之大?
誠王隻覺心中冷凄凄一片,不禁臆想,“若是當初我沒有選擇退縮,那麼有沒有可能,此刻坐在高位上的,也可能會是我......”
正慶帝突如其來的問話,恰好打斷了誠王心中的浮想聯翩,這位眼神快速的掠過屋裡的大周棟梁,心裡一掂量,便拱手對正慶帝道:“既然平京那邊暫時還離不開藍大人,那就緩上一緩好了,不過,為了将來藍大人回京能交接的順利,聖上現在就可以考慮,先派人過去跟在藍大人身邊學習。
”
“這樣一來,不管是一年還是半載,有了合适的繼任人選,藍大人不就可以随時聽召回京了麼?
”
這話極好的轉移了六位二品大員的關注點,正慶帝對他的識趣大為滿意,微笑着對自家這位兄長點了點頭,誠王連忙回了一個‘你懂得’的善意笑容,兩人到很有些弟友兄恭的架勢。
誰都知道,平京那邊正在修建周水渠,先帝在的時候,那邊一直都遮遮掩掩,就算是有功績都隻管往小了說,唯恐太高調張揚了,便要被先帝揮手喊停。
可不知道怎麼的,換了位皇帝後,平京那邊的态度立馬就有了轉變,奏事的折子上都是據實相告,雖然短時期裡,還隻有一封折子,但裡面的内容也足夠讓人知道,周水渠是一項多麼浩大的工程。
有工程可幹的地方,就意味着有銀子可撈!
想當然的,針對派誰去平京接任藍大人的位置,禦書房裡又展開了新一輪的讨論,和以前一樣,都是一門心思的想給自己人謀實惠呗,你以為誠王這麼細緻周到,又是為了什麼?
他可也是有自己私心的。
修河渠是工部的差事,這派去的人選,肯定得從工部走,這樣一來,若是去接藍明東班的,能使誠王的人,那就是天上掉餡餅。
若是競争太激烈,讓别人占了便宜,那離開的人必定會騰出來個空位子,工部可是肥水衙門,誰不想在裡面插一腳?
退而求其次,能在工部多分一塊餅吃,也不錯啊。
誠王就是看準了,這件事情上,他進退都能得到好處,這才在正慶帝問他的時候,添了這麼一句撩撥人心的話,他的本意,到底也是不想藍明東回來。
現在的左相才任職兩年,當時先帝為了專權,故意選了性格溫吞,沒有進取心,但資曆夠老的陳治哲出來,兼之右相又是出了名的不倒翁,導緻現在朝堂上形成相爺變成皇帝應聲筒的局面。
先帝在世時,老人家積威深重,很能拿捏得住人,但換了新帝,那一切可都不一樣了。
正慶帝現在最需要的,可不是應聲筒,而是有能力,會實幹的奮起之臣!
唯有這樣,他才能在這些人的輔助下,在最快的時間裡,将整個朝堂完全的掌控住。
藍明東就是這麼一位能吏,所以說,這個人在這種時刻回歸與否,可就真的是非常關鍵了。
誠王也不想這個人回來,無非也是想拖慢正慶帝抓住權利的腳步,隻要一正慶帝沒能坐穩江山,那麼,他們這些兄弟就還是有希望的。
想來,前有擁護當今聖上登位之功,後有幫着聖上穩定朝堂之名,自家這位皇帝弟弟,對自己總該是得有幾分真心了吧?
若真是聖上出了點事兒,被依靠的就隻會是忠心耿耿的誠王而不是那心懷叵測的魯王啊。
看着底下争得臉紅脖子粗的一品大員,再瞧一眼老神在在,心裡算盤珠子打的叮當作響的誠王爺,真是沒一個省油的燈!
全是一幫奸詐狡猾的老狐狸,還是一群隻為謀私利的老狐狸。
“怎麼就不把這些心眼子,用在幫朕處理國家大事上呢?
”正慶帝不禁在心中連連暗歎,“唉,父皇,您倒是走的輕松,可憐兒子,從今以後卻再不得清閑了啊!
”
打發這群一品大員去隆慶殿守靈後,正慶帝對底下躬身站着的新任太監總管張青成吩咐道,“青成,你讓人去将雲旗喚來。
”
梁雲旗作為齊王府出來的老人,自然當之無愧的成為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大紅人,正慶帝一向欣賞他這如蓮君子,在登基當日,就下旨封了他做刑部左侍郎,再往上一步,就是刑部尚書了!
這可真是一點都不帶遮掩的,為這位年輕的謙謙君子鋪路呢。
正慶帝是打從心底裡希望,梁雲旗将來能成為藍明東那樣的存在,而自己也能像父皇和藍大人那樣,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腦中不由浮現出先帝臨走前,還拉着自己的手,連連嗟歎死的時候,藍明東竟然不在身邊,君臣間連最後一面都不得相見。
歎息作為皇帝,到底還是虧欠了這位忠心耿耿的良臣,甚至一再叮囑,要讓正慶帝摒棄前嫌,重用之。
如此的信任,如此的看重,真心讓人感歎萬千,正慶帝也是人,他也希望,自己将來也能有這麼一位可以托付的人存在啊。
算一算,等藍明東回來的時候,也才五十五歲的年紀,再幹個十年都沒問題,有這十年的時間,足夠聰慧的梁雲旗長成參天棟梁了。
梁雲旗此刻正在隆慶殿守靈,聞聽聖上單獨宣召,就扶着小太監遞過來的胳膊起身,躬着身子蹒跚退出殿門,卻是不知道,在他的身後,有多少羨慕嫉妒的眼神。
“快去把剛才那羊肉湯給翾飛端一碗來,要滾熱的才好。
”正慶帝對待自己的小舅子兼肱骨之臣,還是格外親切些,臉上帶着笑意,又是讓人捧湯,又是連聲讓人坐下歇歇腿,再不見剛才闆着臉的正經。
看着梁雲旗忍疼扶着腿,咬着牙好容易才坐下,正慶帝不由輕歎一聲,“你呀,就是心眼太實在,人家不都暗地裡弄得什麼護膝,什麼棉墊麼?
你就不知道給自己弄一個?
”
梁雲旗趕緊就站起來了,拱手躬身的回話,“回聖上,微臣年輕,還能挨得住。
”
“好啦,都是自家人,偏生就你客氣,快點坐下,何苦這樣折騰自己?
”正慶帝看着眼前那如同最上品白玉的溫潤青年,聲音不覺帶上了顯見的柔和,“你身子骨從來都不是太好,這個節骨眼上要是病倒了,朕豈不是更無人可用了?
”
梁雲旗怔了下,聞聲詢問,“怎麼,聖上您已經決定了?
此番就先不招藍大人回京了?
”
梁雲旗心裡其實挺糾結藍明東回不回京這件事情的,因為他一直和自家表弟書信往來,京城這邊的消息,沐淩炫心知肚明。
早在先帝快不行的時候,這個表弟就來信,再三再四的說好話,耍賴皮,五體投地的懇求他,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把藍明東在平京多留上兩年,哪怕今日他和藍佳音成了親,第二天老嶽父就啟程呢,也總得讓他順順當當把媳婦兒給娶回家吧?
沐淩炫倒不是嫌老嶽父回京後,自己進京迎娶藍佳音太麻煩,他是心疼自己小丫頭,這一回一來的,兩千多裡地就擱裡頭了,他的心尖子得遭多大罪啊?
!
梁雲旗對以前狼崽子般狠戾的表弟,變成現如今這般為了沒過門妻子,就涎着臉把求字挂在嘴邊的慫樣,很有些哭笑不得。
可誰叫自己隻有這麼一個表弟,這個表弟還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幫他呢?
以後不管是在朝堂上艱難行進的他,還是在後宮中,苦力争寵的妹妹,還都離不了這個遠在平京表弟的全力支持,就憑這,再怎麼難辦的事情,他也得咬着牙硬上不是?
其實,若是抛開沐淩炫這個要求,按着眼下朝堂上的情況來看,就應該将藍明東這餘威猶在的前左相給召回來,有這位坐鎮在朝堂,身後還有個崇北候府做靠山,才能鎮得住那些心思還活絡着的文武百官。
但聖上對于藍明東,貌似還有點忌憚的感覺,畢竟這是先帝寵信的臣子,他這個新帝到底隻是個才認了一年的新主子,兩人之間的信任度,還是有些淺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