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懷袖安靜的坐在湖邊,托腮沉默的望着平靜的不起一絲波瀾的湖面。
夏侯玦也靜靜的坐在她身邊,幹淨的眼眸一直望着她的愁容滿面,靜靜地陪着她看着平靜的湖面發呆。
許久,他輕輕的扯一扯她的衣袖,終于引她懶懶的将腦袋轉向他,隻一眼,便明白他的意思,長歎一聲:“你是想問我怎麼了是不是?
”
夏侯玦點頭,純淨的眸裡淨是疑惑與擔憂。
“很嚴重的事情,不過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唉——”語畢,又是一聲無奈的長歎。
轉回頭望着湖面繼續發呆,這件事,别說她很為難,夏侯景睿一樣也很為難——到底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愁人……
夏侯玦卻并不放棄的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幹淨的疑惑的眸很是堅持的瞅着她。
“你是想說,有什麼煩惱可以說給你聽是不是?
”她又猜到,依然猜中了他要表達的意思,見他忙不疊點頭,她搖頭歎道:“沒用的啦,說給你聽也隻是多一個人煩惱而已,你還是乖乖的陪我發呆就好了……”
夏侯玦的神情有些難過,更像是受傷後的不知所措,蒼白着臉瞧着她,緩緩低下頭。
雲懷袖隻一眼便明白他誤會自己的意思了,忙解釋道:“我不是嫌你沒用,你不要這樣想啦!
”
夏侯玦擡起黯淡的眼眸看她一眼,她又急急道:“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你是我的朋友嘛,我怎麼會嫌棄你?
”
他瞧了她許久,似要從她無比誠懇又焦急的面容上瞧出她究竟有沒有嫌棄他的意思一般,終于,在她忐忑下,點了點頭。
“你真的相信我了?
”怎麼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那你笑一個給我看看——”
夏侯玦果真掀了掀唇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容來,才見她放下心來,回過頭又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夏侯玦,我舉個例啊,如果,你……這樣說吧,你父皇跟你皇叔因為立場問題而形成敵對的立場,你要站在哪一邊啊?
”
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說的不對,擺手道:“算了算了,這個例子不好……骨肉天性,你肯定是站在你父皇那邊的,更何況,你又不親近你皇叔……”
夏侯玦偏頭,似乎想了想,眸裡浮現一絲笑意,卻在她看過來時,迅速換上了擔憂的神色,仿佛在說,你真的沒事嗎?
“他們兩個,一個是疼我的大哥,一個是愛我然後我也愛的男人……唉!
”她還在為立場問題而苦惱不已,“算了算了,我回去了……”
起身拍拍臀兒,将衣衫上沾染到的灰塵拍去,似乎也想借此動作将煩惱一鼓作氣的拍不見,用的手勁兒便可想而知了——
夏侯玦望着她漸漸走遠的身影,一直噙着的清淺笑意,一點一點的凍結在唇邊,清澈如水的雙眸,緩緩染上濃重的陰翳與沉冷。
垂頭喪氣的走出王府,柳語奉她的命去買什錦蜜棗,她獨自走在外頭,怏怏的提不起一點兒勁,轉過街角時,一頭撞上一堵堅硬的肉牆,撞到了自己的鼻子,痛得她直抽氣:“哎喲——”
“這麼大個人了,還這樣走路不看路,撞痛了也是活該!
”來人聲音沉厚,帶着止不住的心疼與責備。
雲懷袖揉着被撞的發紅發熱的鼻頭,擡起蘊着晶瑩淚花的眸往前看去,可憐兮兮的扁嘴喚道:“大哥——”
來人正是一身短勁青衣裝扮的雲昭逸,他神情溫柔疼惜,微微一笑,眼下的淤青更加明顯,伸手托起她的下颚來,拉她身子靠近他一些,溫熱的氣息吹在紅紅熱熱的鼻頭上,似是撫慰被撞疼的鼻子:“這樣無精打采的,在想什麼?
”
“在想……你跟二哥吵架的事情!
”心念一轉,她決定假裝什麼事都不曉得,拉着他的衣袖撒嬌道:“大哥,你到底為什麼要跟二哥吵架啊?
”
“天音告訴你的?
”雲昭逸微挑長眉,臉上的表情好似不贊同,随即緩了神色,拍拍她的小臉笑道:“不是什麼大事,你不要擔心!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邊?
”
“我無聊,想說來找夏侯玦一起玩!
”大哥此番前來,也是來找他的吧!
眸兒一轉,嬌笑道:“不過他看起來好像很累的樣子,我就想讓他好好休息,就出來了!
大哥,你來這邊做什麼?
”
雲昭逸面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若無其事的說道:“許久沒有見到太子殿下了,所以過來看看!
你說他很累?
”
“嗯。
”她盡量保持着與平常無異的表情撒着謊:“我出來時已經睡下了,大哥這會兒去隻怕會打擾他呢!
”
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大哥稱呼夏侯玦,竟還是太子殿下,說明什麼不言而喻。
雲昭逸似惋惜的歎了一聲,“如此,那就下次再來好了!
你現在要去哪兒?
回宮麼?
大哥送你吧——”
雲懷袖親親熱熱的挽了雲昭逸的手臂,拉着他往鬧市而去:“大哥,你好久沒陪我逛過街了,我上次看中的好漂亮的發簪,想要二哥買給我,結果他隻甩我一個白眼,不如,大哥你買給我好不好?
好不好嘛,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你啊——”雲昭逸被她拖着走,也不阻止她的魯莽,隻寵溺笑道:“走吧!
不買給你便是不疼你了,我可擔不起這樣的冤枉!
”
一路上,她依然像從前一樣叽叽喳喳的拉着雲昭逸吵個不停,故作歡快幼稚狀,博他一次又一次開懷的大笑,“你這丫頭,都成親了還這樣皮!
”
頓一頓,面上的笑容緩緩褪去,毫無預兆的停下來,拉着她的手臂無比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懷袖,你告訴我,他……對你好不好?
”
雲懷袖當然知道他口裡的‘他’指的是誰,點頭,甜甜笑着,鄭重回道:“大哥,他對我很好很好!
”
雲昭逸看着她如花的笑靥,似有瞬間的恍惚,回過神來,又是一聲輕歎,摸摸她的腦袋,似寬慰的笑了笑。
“大哥,你擔心他會欺負我對不對?
你放心啦,你家妹子美麗又可愛,誰舍得欺負呢?
”她沒心沒肺的笑道,彎彎的杏眸裡卻沒有染上半分笑意,“平常都是我欺負他呢,他連臉色都不敢給我看!
呵呵……他要是敢欺負我,我就叫上我三個哥哥,帶上荊條好好教訓他,哼!
”
“荊條?
”打小孩兒的玩意兒,能對付夏侯景睿?
瞧着她一臉的嚣張跋扈,他忍不住笑了:“在軍營裡,違反軍規軍紀可不是荊條就能對付的過去的事情!
”
雲懷袖哪裡會聽不出他話裡的弦外之音,依然裝傻道:“那可不行!
不能用你的所謂‘軍法處置’,我會心疼的嘛!
”
她一邊偷觑着雲昭逸的表情,一邊天真無邪的搖着他的胳膊,噘嘴撒嬌道:“大哥,你也不忍心讓你的寶貝妹妹心疼是不是?
”
雲昭逸微怔,唇邊的笑容跟着僵住,看着她燦爛快樂的模樣,終是忍不住,低低道:“懷袖,如果……如果有一天大哥因為某種原因……”
雲懷袖的心蓦地提了上來,大哥要跟她攤牌了嗎?
大哥要她表明立場了嗎?
她剛剛說了那樣多,他應該也看的出來,她是真的很在乎夏侯景睿的呀,如果他有事,她會很傷心的。
他應該看出來她所表達的意思了呀……
大哥他……還是要她選擇嗎?
選擇站在他的忠心這邊,還是站在夏侯景睿的愛情那一邊?
她明亮的眼眸一點一點的冷寂下來,抱着他胳膊的雙手也不自覺的松了開,唇邊依然帶着笑,卻是那樣的僵硬:“嗯?
大哥想說什麼呀?
表情怪怪的,可真吓人呢。
吓壞了我,等會兒要給我買好吃的玫瑰釀丸子才要原諒你……”
這些話,不過是從前她撒嬌時慣用的語氣,如今在這種情景下說出來,也是條件反射一般的,腦子裡嗡嗡直響,隻想着一件事情——如果大哥真的要她選擇,她該怎麼辦?
雲昭逸本是武将,心思并不曲折,也不似雲緻甯與雲天音那樣細緻,因此并沒有發現她的反常,低頭沉思一陣,再擡起頭來看着她時,已然沒了方才的凝重表情,隻取笑道:“你這小饞貓!
走吧,大哥帶你去吃玫瑰釀丸子……”
他一直緻力于讓她快樂,如今,又為何要親手毀掉她的快樂?
就算……真的有那一天,也讓她……最後一個知道吧!
說罷,一手牽着她,往從前他們常去的那家店走去。
卻不知道,身邊的雲懷袖額上早已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他此時的話,宛如天底下最好聽的天籁,将她從地獄瞬間拯救到了天堂,不着痕迹的輕籲一口氣,咧齒笑道:“嘿嘿……大哥,你知道嗎?
我最最最最最……愛你了!
”
——大哥,你知道嗎?
我真的不願意看到你和夏侯景睿,必須敵對的那一天!
“你呀!
到底是最愛大哥還是你天音哥哥?
不對,現在應該最愛你的夫君吧?
”他得承認,他問這話,一點兒也不單純——懷袖,如果你沒有那麼在乎夏侯景睿……
“什麼呀?
”雲懷袖故作小女兒姿态,眼裡卻一點兒羞澀都沒有:“夏侯景睿他愛我,所以我自然也愛他啦!
你和天音哥哥……你們是我最親最愛的親人,我能不愛你們嗎?
我對你們的心可都是一樣一樣的……”
她忽然極詭詐的一笑,大聲笑道:“哈哈……大哥你是不是吃醋啦?
你說你說,你是不是在吃天音哥哥和他的醋呀?
”
她愛夏侯景睿!
她說的一點兒也不遲疑,也沒有一點兒女子該有的驕矜,好像,她愛那個人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他們和他,在她心目中,是一樣的!
雲昭逸腳步微一頓,擡眼望見她開懷取笑他的樣子,真的同從前一般無二呢!
他的妹妹,他曾對娘發過誓,要一輩子照顧與保護的妹妹……
“大哥,做什麼突然發呆?
”她佯裝奇怪的問道——大哥心裡一定很糾結吧?
是因為她,他才這樣糾結的,她都知道。
“呃……我在想,不知道街尾趙大娘的小攤還在不在?
她那裡的玫瑰釀丸子是最香的了!
”從前,他帶她出來玩,臨回家時,總要跑到那裡吃一碗玫瑰釀丸子再回家。
因為她身子不好,直到十四歲才能起身,因此每次帶她出來,回家都不敢告訴娘他們在外面吃過東西,就怕娘擔心說外面的東西不幹淨而壞了她的肚子……
顯然,雲懷袖也想起了這一茬來,抱着他手臂的手更緊了些,點頭附和道:“對,但是每次都隻有你才會陪我去那裡去吃——”
雲緻甯雲天音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在那種小攤上吃東西的。
“所以你每次征戰沙場的時候,我都好寂寞哦!
”
“少裝可憐了。
”雲昭逸毫不留情的揭穿她:“你過的有多麼豐富多彩,還要我一一舉證嗎?
”
雲懷袖回他一個調皮的鬼臉,兩人開開心心的朝街尾走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喧鬧的街市,琳琅滿目的商鋪,到處可聽見商家們的吆喝聲,熱鬧中不難看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她靈機一動,指一指神色匆匆或者面帶喜悅的路人與商家,纖指随處指着:“大哥,你看你看……”
“你這丫頭,指來指去的到底要我看什麼?
”沒個準點兒,這裡指一下又指到别處,他的眼睛跟着他的指頭轉,隻轉的發暈了,終于忍不住斥她一聲。
雲懷袖笑眯眯的拖着他的手臂,搖頭晃腦道:“你看,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全仗大哥你哦——”
“這麼大的帽子你可别往我頭上戴,跟我有什麼關系呀?
”雲昭逸直覺她在哄自己開心,低笑着瞧一眼興緻勃勃的她,擡手敲她腦袋一記。
并不痛——大哥對她動手最有分寸,才不像二哥……呃,二哥也是很好很好的,要謹記二哥對自己的好!
将跑遠的思緒拉回來,她跨了馬步,擺出手臂,做了個橫刀立馬的架勢:“怎麼跟你沒關啊?
若不是你帶着将士駐守邊疆,保國家安定,人們能安居樂業嗎?
”
雲昭逸笑出聲,拉了誇張的她往前走,不讓她擋在路中間擺着那樣的姿勢繼續丢他的人:“你就知道哄我開心!
”
“因為我也很開心啊!
前陣子先皇特别暴戾殘忍那陣,你不知道百姓有多麼可憐,在路上遇見就算是親戚,也不敢開口打招呼呢,更别提像咱們倆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在一起——”她看一眼他不解的模樣,神秘兮兮的壓低嗓,“因為被人發現,一定會被拉到監獄裡關起來呢!
那時候你趕去七川縣了,所以不知道這裡的民衆過得有多膽戰心驚,隻能惶惶的呆在家中,像這個時候,街上隻有小貓兩三隻……”
“是嗎?
”雲昭逸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臉色看來也有些沉冷:“懷袖,不準妄議先皇,這是大不敬的罪名,知不知道?
”
“哦——”就不明白,大哥為什麼就對那夏侯淩那樣忠心,不但連議論都不準,臉色還變的這樣難看……她想要為夏侯景睿在他這邊争取點印象分,怕是很難了!
“對了,大哥,七川縣的民衆都能正常的生活勞作了嗎?
”
“嗯,農耕商旅,都恢複正常了。
不過,你什麼時候關心起這些來了?
”他不免疑惑的瞧她一眼。
“那樣重大的災情,我身為夏侯王朝的一份子,自然是要擔心的!
”她昂首挺兇,說的冠冕堂皇,“本來我還打算偷溜去找你的呢,看看那邊究竟怎麼個情況……當時上面又不管,好多官員都跑來找夏侯景睿,他也沒辦法呀,隻得将府裡值錢的東西都給賣了,然後買了糧食跟珍貴的藥材送往七川縣。
哼,他甚至還把從前送給我的那些東西都給要過去變賣了……”
她一邊說,一邊狀似無意的去瞧雲昭逸的臉色,果然他面色微霁,唇角含了一縷笑,淡淡道:“是麼?
”
雲懷袖知道不能再誇着夏侯景睿的好了,再下去大哥一定會懷疑她已經知曉了某些事,遂轉移話題:“我當時好擔心你,身處瘟疫重地,要是不小心傳染了怎麼辦?
娘那段時間也是,擔心的不能睡一個好覺,我回家去看她,常見她偷偷的抹眼淚呢!
”
“你們也是的!
”雲昭逸的笑容溫暖和煦,瞧着她的表情歡喜而滿足:“我身強體壯的,瘟疫都怕我呢,能有什麼事?
你要是去了,才讓我擔心害怕呢!
”
她深深呼吸,重重吐出一口氣來,歪頭看他的表情像是期待,又像是要向他索要保證一般的慎重:“還好你平安回來了!
大哥,我希望我們一家人能快快樂樂的在一起一輩子,誰也不準缺席——我真的好愛你們,你知道嗎?
”
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都真心誠意的待她,待她還那樣好,讓她在這三年間,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家庭的溫暖……
雲昭逸點一點她還有些紅的鼻尖,笑容溫暖柔軟,語氣一如既往的寵溺疼愛,卻隐隐的,有一絲顫抖:“我們當然會在一起一輩子!
你最近若無事,多關心關心你天音哥哥——”
“天音哥哥?
他怎麼了?
”眉心猝然皺緊,焦急詢問。
上午才見過,他還好好的啊,不會出什麼事兒了吧?
“他的商行出了問題,好像各地的掌櫃都在鬧意見……然後運出的貨,不管是水路還是陸路,不是遭劫就是遇上天災,損失很慘重!
我跟你二哥又不懂經商,幹着急也幫不上忙,所以你得空去安慰安慰他也是好的。
”雲昭逸微蹙眉,将他所知道的告訴給她聽,“這事你天音哥哥沒告訴你,也是怕你擔心,但我又不能眼睜睜的瞧着他愁眉不展的模樣,你腦瓜子也活,說不定能幫他出出主意……”
“遭劫?
誰那麼大膽敢劫雲家商行的貨?
”她急急追問道。
想起之前那叫香蘭的跟天音哥哥說貨船沉沒的事情——天災人禍居然遇到了一起,有那麼巧合麼?
隻怕不這麼簡單吧?
雲昭逸皺眉思索了下:“聽說是在墨山附近出沒的匪類……”
“墨山附近……”雲懷袖微微一怔,驚訝道:“墨山大都是一些流寇,他們怎麼敢動這個腦筋?
而且商行送貨,也不是第一次走那條道,從來沒有出過事!
”也沒人敢真的挑釁雲家挑釁大名響徹大半個天的雲天音啊!
“這事還是從大半月前開始的吧!
也不知為何,反正從那裡經過的商隊都會被洗劫一空,那邊又是蠻荒之地,朝廷兵力也沒辦法延伸到那裡去……”雲昭逸也很是疑惑,“所以一些作了案的人才會逃到那邊去,但這樣明目張膽的搶劫商隊,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
心下猛地一沉:“他們搶劫的對象,是隻有雲家還是每一個路過那裡的商隊?
”
“這個我倒沒問天音……你的意思是,你懷疑是有人沖着天音來的?
”雲昭逸先是不明白她這話的意思,随即恍然大悟,眉宇間的擔憂更深了。
雲懷袖拿凝重的眼神與他對望——怕就怕,真的是沖着天音哥哥來的!
雲懷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到底有什麼人能動得了天音哥哥——即便夏侯淩在世,也是要忌憚他三分的啊!
夏侯淩都不敢動,那麼這世上,還有什麼人這樣大膽?
天音哥哥,他又跟什麼樣的人有利益牽扯呢?
事關利益牽扯嗎?
不對,大哥說地方上的好多掌櫃都在鬧意見,會不會根本就是有人煽動他們在鬧情緒?
然後再策劃洗劫商隊,甚至沉船的事情也是有人動了手腳?
那麼這人的目的是什麼?
天音哥哥?
還是雲家?
偏偏趕上這種敏感的時候,是巧合,還是根本就是别人的精心策劃算計?
雲家眼下,根本就是内憂外患嘛,這時候,哪還經得起别的任何變故?
“在想什麼?
眉頭皺的跟毛毛蟲似地!
”夏侯景睿踏進寝殿,便瞧見她一臉苦大仇深的趴在窗台上,不及脫下身上明黃的龍袍,便先走過去預備開解滿懷心事的她。
“你想到辦法了嗎?
”她乖順的偎進他懷裡,軟綿綿的提不起一點兒勁,有氣無力的問道。
夏侯景睿把玩着她白皙纖細的指頭,低頭看着懷裡她無精打采的模樣,微微一笑:“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你也别太着急了!
”
言下之意,他還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來。
他又如何知道她現在的憂心,已經不單單僅是大哥與他的事情了!
“你說,有什麼人會恨毒了我們雲家?
”
夏侯景睿微一怔,不明白她這突然一問是什麼意思,伸手托了她的下巴,黑眸直直凝視着她:“怎麼突然這樣問?
”
她并不回答,隻反身将他緊緊抱住,雙臂緊摟着他的力度,差一點掐的他上不來氣。
小臉緊緊埋在他溫熱的頸項中,不安而無措的呢喃道:“你永遠不要騙我……”
“傻瓜,我怎麼會騙你?
你這又是想的哪一出啊?
”呼吸差點被她掐斷,俊顔瞬間漲得通紅,但他卻并不阻止她的動作,也不推開她,隻任憑她這樣緊這樣不安的抱着自己,伸手撫着她略顯單薄的後背,低低道:“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
沒道理單她大哥與他的事情會讓她害怕惶恐成這樣,必定還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吧……而且,她怎會認為他會騙她呢?
她隻搖頭,緊緊一閉眼,溫熱的淚珠自睫毛下滾下來,滴落在他的頸脖上,灼燙了他的肌膚。
“懷袖?
”怎麼會哭?
她卻緊抱着他不讓他推開她探看她此時的模樣,也不準他問任何事情,隻低低重複道:“你不要騙我……”
隻要他不騙她,任何阻擋在面前的困難,都算不上困難——她雲懷袖還有一項不為人知的特質,困難有多大,她的鬥志就有多強,可是超強鬥志的前提,必須要有一個堅強牢固的後盾,她選擇夏侯景睿,所以,他一旦欺騙她……他不會騙她的,不會!
夏侯景睿憂心不已,問她,她又死活不開口,隻得任由她抱着,任由她的淚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他頸項中,良久,才聽得她微啞的嗓幾不可聞的說道:“你有你要保護的人,我也有……所以我們都要加油!
”
“傻瓜,我想要保護的人,隻有你!
你要保護的那些人,我也可以幫你護着他們,你隻要安安心心在我身邊,什麼都不要管……”他深深吻一吻她的發渦,摟着她的手臂也稍稍用勁了些:“相信我,會沒事的!
”
這樣低落的雲懷袖令夏侯景睿擔憂不已,然而,一晚上過去後,昨晚那蜷在他懷中不安的她,就像是他的幻覺一般,一早睜開眼,她已經不在身邊,他翻身爬起來就要去尋她,卻見美的無與倫比的晨光下,她巧笑倩兮的托着托盤迎着他驚怔贊美的目光走上前。
正經的行過宮禮,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皇上,奴家伺候你更衣——”
繃緊的神經即刻松懈下來,瞥她一眼,她愛演他自然要奉陪。
端正姿态,不怒而威:“手腳利落點,不然小心你的腦袋!
”
他現在在演暴君麼?
伺候不好就要她的腦袋?
她連忙擺出誠惶誠恐的架勢來:“是,奴家遵旨……”
踩着小碎步上前,他正好站起身,配合她展開手臂,讓她伺候他更衣,她的手勢不算熟練,套衣袖時還不小心揪痛了他,他橫她一眼——從前都是她橫他,所以擺出這副臉色時,很不到位,于是,她很不給面子的吐吐舌頭笑出了聲。
“一大早就這樣賢惠,為夫實在惶恐的很,不知娘子想要做什麼?
”他終于也闆不住那張威嚴的面孔,随着她的笑容也笑出了聲,更衣這種事情從來都是他伺候她吧,今天怎麼反過來了?
“我想了想,别的事情我可能幫不了你,那就隻好做好你身後的合格的女人啰。
”别的事情她又不會,本想再合格一點為他洗手作羹湯的,無奈……再怎麼洗手,那羹湯也是無法端出來見人的,在白皙的手上添了無數個細小傷口後,她無奈的宣布放棄了——所以有的事情,是真的要講天分的。
“讓你毫無後顧之憂的去解決重重難題啊!
”
她說的很認真,替她穿衣服的神情也很認真,他忍不住抓了她的手,看着她疑問的眼睛,沉沉道:“你該知道,你,才是我唯一的後顧之憂。
你若憂愁,你若傷心,你若不快樂……我又怎可能有心情全力以赴那些難題呢?
”
這個男人啊……她歎息一聲,投入他為她展開的懷抱,蹭着他的兇口,喃喃道:“我答應你,我不會再胡思亂想,不會再傷心,不會不快樂……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保護我和我所在乎的每一個人!
”
這個男人,要她如何不愛他呢?
外頭一片晴朗,明媚的陽光卻絲毫也照不進這個光線黯淡的屋子。
雲懷袖推開門,她沒有看别的任何人,隻直直望着緩緩朝她走來的雲天音。
他伸手攏一攏她單薄的肩膀,低聲道:“你來了!
”
她點點頭,跨過門檻進到房間裡,視線依然定在他儒雅飄逸的他身上,大哥說商行遭到那樣嚴重的破壞與打擊,然他在她面前時,卻從來不提一個字——夏侯景睿說的對,他們緻力于讓她快樂,讓她遠離黑暗遠離煩惱,然後所有的危險或者困難,他們一咬牙便全頂住了……
“呀,女兒,女兒啊……”率先回過神來的是那名看起來頗有些邋遢的中年男人,說他邋遢,倒也不算,至少他那一身衣裳便價值不菲了,隻是一路緊趕慢趕落出的滿身風塵與微有些佝偻的背脊,配上唇周一圈來不及刮掉的胡渣,讓他看起來稍嫌邋遢了些。
他的模樣并不差——能生的下來‘雲懷袖’這樣漂亮的女兒,想當然他也不能差到哪兒去,但他那雙眼睛卻過于輕浮了,看見雲懷袖時,那激動開懷的好像見到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大金庫一般。
他朝她沖撲過來,雲天音手臂微一使力,将雲懷袖拉藏到自己身後,長腿一勾,将一旁的長凳倒鈎過來,正好擋在那人身前,阻止了他的沖勢。
他立刻變臉,大罵道:“姓雲的,你幹什麼?
你幹什麼不讓我過去?
我告訴你,那是我的女兒……”
另兩名發呆中的男女也沖過來幫腔:“姓雲的,快點滾開,那是我們的妹妹,這裡已經沒你什麼事了,再不滾讓我們妹妹治你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哼——”
雲懷袖瞥了眼衣飾華麗容貌張揚的男女,平心而論,男的俊女的俏,本該是賞心悅目的好長相,卻被他們張牙舞爪的模樣破壞了個一幹二淨。
微皺了下眉,垂放在腿側的小手緊握了起來,為了避免他們說出更難聽的話來,她踮腳湊到雲天音耳旁,悄聲道:“天音哥哥,交給我來處理吧!
”
雲天音聞言,下意識蹙了一雙秀美的長眉,側頭看向身後的她,她沖他肯定的點點頭,微抿唇,要他相信她能處理的來。
他這才側身,卻仍是呆在她身邊,不敢稍離一步。
她搖搖頭,似撒嬌般的指了指門外,目中有着他熟悉的乞求神色,定定看她半晌,不知道她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卻在她的堅持下,惶惑不安的走了出去。
他的憂心雲懷袖自然一覽無遺,關門的時候,沖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房門緩緩阖上,也将雲天音擔憂的臉隔在了外面!
——天音哥哥,在你心中,我永遠是你最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的妹妹,所以,我永遠不會讓你看到我也有殘忍無情的那樣猙獰可怖的那一面,永遠……
緩緩轉身,望着身前興奮異常,巴巴望着自己的人,緊抿的嘴角看來異常嚴肅,她不出聲,隻面無表情的,靜靜的望着他們。
“女兒,女兒我是你爹啊,你親爹啊女兒……”中年男人一副喜極欲泣的表情,上前便要拉她的手,她心中厭惡,微皺眉頭,輕拂袖躲開了他的手。
“小妹,我是你哥哥她是你姐姐,我們都是你的親人,真的,那雲家的人根本就不是你的親人……”華服男子小心翼翼的讨好道:“小妹,你不知道我們這一路多辛苦才找到你的,你看你看,我們一來,那姓雲的還要我們住這樣的地方,你說他過分不過分嘛!
”
“就是,小妹啊——”與她容貌有三分相似的女子身姿妖娆的靠了過來,親親熱熱挽了她的手臂——這回她沒有躲開,卻因為她身上極重的脂粉味而将眉頭皺的更深了——“你不知道我們全家人為了找你吃了多少苦頭,好不容易才知道你被雲家人揀了去,這不,緊趕慢趕的跑了來見你……”
說得真好聽,早前不就知道她被雲家人揀了麼?
時隔三年才尋了來,還真是緊趕慢趕啊……緊抿的唇微微一勾,是譏诮的弧痕,卻偏偏被他們解讀成她的态度開始軟化,得意洋洋的互遞了個眼色,更加大力的遊說了起來。
雲懷袖早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的好本領,将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卻還是配合的順着那女子的話問道:“你們當真一直在找我?
”
“當然啦!
這些年來,我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尋找你,爹爹為了你,整日整日茶飯不思,你看爹爹臉色多差,這都是想你想的啊……”中年男子掐媚的望着她笑,一雙渾濁的眼裡盡是貪婪之色。
這樣的話,也得虧了這樣的人才能說得出來!
臉色很差?
她倒覺得那是長期流連青樓瓦院才會有的疲色吧,兩眼無神,神态憔悴,面色蒼白……在她面前裝出一副多麼慈祥的神情,看得她隻想吐給他看。
未免真的吐出來,她決定不再看他,目光移到親熱拉着自己的嬌豔媚俗到骨子裡去的女人,“既然如此,當年為什麼要抛棄我?
”
那男人哇一聲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好不凄慘的模樣:“當年……爹也沒有辦法啊,你娘生你,是難産,生下你就撒手人寰了……爹爹要拉拔你們三兄妹,實在是為難啊……但凡爹爹有一點點辦法,也決計舍不得抛棄你的啊……”
這話說給真正的‘雲懷袖’聽,她或許會相信,但是她,抱歉,她不相信——他的演技太假了,咿咿哇哇在哭,面上卻未見半分悲傷與内疚。
“是呀,妹妹,還好當年爹爹将你抛棄了,你看你才能有今天的顯赫啊……”那女子假惺惺的安慰道,扁扁嘴陪着擠了兩滴眼淚來:“這麼些年來,姐姐也時常想起你,想你過得好不好?
吃的好不好,穿得暖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