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雲懷袖似無理取鬧的問題,夏侯景睿僅是縱容的笑了笑,“哪樣的你,我會不喜愛呢?
”
饒是雲懷袖這樣厚臉皮的人,饒是從前聽慣了他每天必說的甜言蜜語,仍是紅了臉——心頭湧上的,還有無盡的感激與萬幸,幸好,他從未從她的生命裡缺席與退出。
幸好,他在!
小芝勤快的布好了做好的飯菜,拉着不情不願的錦蘇退出屬于他們的二人世界。
将筷子放進她手心裡,又夾了她愛吃的小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裡,垂眸一笑,幹脆撤了她面前的碟子,拿過她的飯碗,取了她手裡的筷子。
“嘿,你打算餓我肚子?
”不滿的嚷嚷,在唇兒觸到遞到溫軟香滑的香米粥時,愣了愣,他這是……打算親力親為嗎?
“景睿……”
其實,不用這樣的!
他為她做的夠多了,他的心意她早就明白了,而吃早飯這樣的事,實在不需要他……這樣做啊!
他隻笑一笑,抵在她唇邊的銀勺并未撤開:“傻瓜,這有什麼可哭的?
”
輕歎,放下勺子,伸手拭去她臉頰上溫熱晶瑩的淚珠。
天地良心,他隻想伺候她吃飯,可絕沒有故意要弄哭她的意思!
“亂說,我哪有哭?
”一邊胡亂去擦眼角的淚水,一邊嘴硬的否認。
“我……心中高興啊,才沒想要哭!
”
明明應該要笑,不是嗎?
為什麼卻哭了呢?
這不争氣的眼淚,它還沒完沒了了是嗎?
“景睿,你掐我一下,不然你打我一巴掌吧!
”她還是覺得,恍如夢中,不太真實。
夏侯景睿伸手壓住她急切拿他手去掐她或者打她一巴掌的小手,擁她入懷,朗朗笑道:“我可舍不得!
從昨天到現在,你居然還不相信我已經很回來,且就在你看得見摸得着的地方麼?
”
沒有安全感的她,真讓人心疼。
“景睿……”她伏在他懷中,嬌嬌的喊他一聲,小手緊緊拽着他兇前的衣料,不似他慣常穿的絲滑柔順的好料子,粗布衣衫,抓在手裡,甚至有些硌手。
這些日子,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可是,他隻輕描淡寫的跟自己說,一點兒關系也沒有——如果不是因為她,如果不是顧忌雲家人,如果不是顧忌她的感受,他怎麼可能會吃那些苦頭?
他對她的不忍,便成了傷害他的最利的劍。
“你……後不後悔?
”
“你以為我會後悔?
”隻是失去了江山,她還在他懷裡,他有什麼可後悔的?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韬光養晦、忍辱偷生那麼些年,耍盡了手段,才坐到那個令人尊崇令人畏懼的位置上,好不容易才能手握大權……可是因為她,他又失去了那個位置,甚至險些丢了命。
然而,心裡除了想念除了擔心,卻沒有半點怨或恨。
好像,丢失的不過隻是一件普通的微不足道的物什一樣。
“不要反問我,你明明确确的告訴我,你會後悔嗎?
用江山,換一個微不足道的我——”她要聽他親口說出來,雖然,明知道他已經用行動證明的很清楚了。
她隻是——不想日後給他埋怨自己或者讨厭自己的機會。
“你怎麼會是微不足道的?
若非要拿江山與你比較,江山才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明白嗎?
以後不準再妄自菲薄,我不喜歡!
”他的話,狂妄又認真,叫人無法不動容。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淚水滑落在他的粗布衣衫上,很快湮沒不見,隻餘一抹淺淡的痕迹。
輕咬着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我會……還你一個江山!
”
她當然也明白,他曆經了怎樣的艱辛才得到那江山的。
所以,因為她而丢失的,她一定會還給他。
“你這語氣輕松地就像要買一把小白菜!
”不過,這樣的自信,他很喜歡。
“我的江山,我自己打。
你呀,好好照顧自己,順利生下腹中孩兒,就是對我最大的鼓勵了!
”
“嚯,你是看不起我嗎?
”什麼叫他的江山他自己打?
才說了生死與共,不是應該并肩戰鬥才對嗎?
“還是覺得,我是你的負累?
”
她當然也隻是過過嘴瘾,哪裡舍得真的跟他生氣?
“我哪裡敢看不起你?
被困住卻還能請得動琉毓國出兵的人,好本事連為夫都不敢小觑呢!
”他輕笑着,曲指刮刮她的鼻子,松開摟着她的雙臂,果然見到她震驚的掉了下巴的模樣。
“不會是忘記了吧?
”
“你的意思是……琉毓國答應借兵幫助我們?
”可是,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她以為,對方拒絕了她的請求……
“我也覺得很奇怪,琉毓國的攝政王從來都是獨善其身,雖然現在的琉毓國國富兵強,但一直固守海的那邊,并沒有擴充國土的野心與欲*望,理應不會因為什麼豐厚的報酬而答應幫助我們。
所以,我親愛的娘子,你能為為夫解解惑嗎?
”她到底是怎樣說服攝政王答應借兵的?
雲懷袖開心的合不攏嘴,一雙杏眸彎彎成新月的模樣,“我也沒有做什麼啊!
就承諾說如果他們肯借兵,就将青、川兩縣作為答謝割讓給琉毓國……”
“嗯?
”她在哄三歲小孩麼?
兩塊并不富裕的土地,便換來琉毓國的幫助,琉毓國虧不虧啊?
“其實吧……”這事兒能說真話嗎?
雖然,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夫妻,理應什麼事情都透明才對,然而,誰能保證,她若真說出了她與琉毓國公主沈含玉之間的淵源,他會心平氣和的接受而不是吓暈死過去?
“我跟琉毓國的沈含玉公主……我們之間有那麼一點點淵源,所以我才會寫信求助于她。
”
“不方便讓我知道的淵源?
”瞧她言語閃爍的樣子,讓人心裡難免不會有那麼一些些小疙瘩。
“不是不方便,隻是……”此事關系重大,未經得沈含玉的同意,雲懷袖始終覺得,即便對親密如夏侯景睿說出事情始末,都會有一種類似背信棄義的感覺。
畢竟,那樣的來曆……
若他吓到了不能接受,她怎麼辦?
而倘若他不能接受,再連累了沈含玉不被她的夫君接受,又該怎麼辦?
還有秦慕然,她與秦慕然之間毫無道理的熟稔信任與惺惺相惜,景睿一想便會明白其中的道理,屆時,連累了秦慕然又如何是好?
所以,若這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她一定會毫不保留的告訴他,但,事關别的人,就不得不……
“沒關系!
”夏侯景睿輕笑,不忍看她為難的樣子,食指豎在她唇邊,“你若想說了,或者能說了,再告訴我吧,不急于這一刻!
”
“你……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好說話了?
“若是從前,你一定會很霸道的要求我告訴你。
”
前後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怎麼就變得這樣豁達體貼了?
“啧,看來你是相當懷念從前霸道的我啰!
”他故意發出啧啧聲響,聲音沉肅,面上卻是笑意盈然,他知道她是怕他生氣,然而,經曆過這場生死離别,還能見到她,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生她的氣?
就算,她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隻要她一如既往的愛着他,他會容許她繼續保密下去。
“霸道的你我也很喜歡啊!
”隻是沒料到他已經修煉的将體貼都能揮灑自如的地步了,“因為事關多人,我是怕給她們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就不好了……總之,有機會我一定會告訴你我與那沈含玉之間的淵源的。
現在,讓我們來讨論一下……”
“吃飽了再說!
”昨天隻顧着巴着他與他說話證實他是真的夏侯景睿而胡亂吃了些東西,到現在,也該餓了吧!
他端起手邊的碗,将勺子裡的粥吹的溫熱不至于燙口,才囑她張口,屋子裡突然安靜了下來,隻餘碗勺碰撞時發出的清脆铛铛聲。
這樣靜好的時光,這樣……令人不忍打擾的溫馨美好。
“景睿……”她忍不住歎息出聲,伸手握住他的衣擺。
“嗯?
”又感慨了麼?
懷有身孕的女子果然很善感多愁呢!
“……沒什麼!
”她其實想問他,如果,他們一輩子這樣過,好不好?
她也知道,若是她的要求,他一定不忍拒絕,但,這樣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他方才還說,他的江山要自己打呢!
而她也說過,要還一個江山給他。
所以,他們都不可能過這種平靜安好的生活。
“把你心中的想法說出來,我想聽——”欲言又止的模樣,是怎樣?
難言之隐?
還是,又是不方便說給他聽的秘密?
雲懷袖忙吞下嘴裡的粥,輕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氣,似蓄積夠了勇氣才緩緩開口:“你對江山,如此執着,是因為什麼?
”
“你先說說看你的想法,你認為我對江山如此執着是因為什麼?
”他放下見底的空碗,拿過桌旁的巾帕替她擦拭唇角,動作熟練溫柔。
“因為,那是你畢生追求的東西?
”她猜測。
“至高無上的權利确實會讓人醉心,然而,你似乎忘記了,最開始,我要那江山,不過是為了保命罷了——”保他的,後來也保她與她家人的命。
“你呢?
為什麼要還我一個江山?
”
雲懷袖低頭擺弄他的衣角,想了想,才答道:“我以為,那是你極為重視的。
而,因為我與我家人的關系,你才失去了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江山權利,所以……”
所以,他的意思是,那江山,不要也罷麼?
“可是現在的局勢,已經容不得我說不要了!
”夏侯景睿輕輕擁她入懷,讓她尖細的下巴擱在他的肩窩上,沉聲說道,“你不見了,他一定會翻遍整個夏侯王朝,而,我并不願意帶着你與我們的孩子一輩子過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我也不願意!
”她嘀咕,啧,一輩子都将居無定所、東躲西藏……夏侯玦是決計不會放過他們的。
“這是其一,其二,我不能讓夏侯王朝的百姓生存于水深火熱之中——”他振振有詞。
雲懷袖懷疑的轉頭,當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夏侯玦做了什麼嗎?
還有,你什麼時候……這樣關心百姓的死活了?
”
她可從不認為,他是仁心愛民的好帝王。
“所以,知我者,雲懷袖也!
”他沉沉的笑聲鑽進她的耳裡,惹她輕顫不已。
“百姓的死活的确與我無關,然而我知道,你會在乎!
”
“……夏侯玦他到底做了什麼?
”她語氣沉凝,她其實也沒有什麼菩薩心腸,然而,基于都是人生父母養與擁護和平的心理,她确實無法随性的将他們置之度外不去理會。
“他命大軍剿殺青梅宮的人,沖進青梅宮的老巢時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雖然我死了,但青梅宮仍然是他的大患,他必須斬草除根才能安心,然而,他又不知道青梅宮所有人的模樣……”
“所以,他濫殺無辜?
”她震驚的接口,雖然知道夏侯玦是深藏不露的,卻也料不到他會如夏侯淩一般殘忍。
“甯可錯殺,也不放過!
所以隻要發現可疑之人,一律殺無赦!
”如果讓她瞧見從前熙攘熱鬧的京都變成了随處可瞧見的可怖的屠宰場,她一定會不忍。
所以,不管是為了能更好的保護她還是因為正受苦受難的百姓,他的皇位,都必須搶回來。
“他……怎麼會變那麼多?
”到如今,她還是沒有辦法将從前那個黏她信任她的夏侯玦跟殘暴無情這四個字聯系在一起。
“傻瓜,不是他變了,而是,他本來便是這樣的人,還明白嗎?
”在她面前,所有的單純畏生以及純良,那才是假裝出來的。
真正的夏侯玦,是她所想不到的。
當然,也是他沒有想到的。
不過,他唯一的失算,便是以為他夏侯景睿已經死了吧?
“我有點難過。
”雲懷袖清淺歎息,微皺的眉心凝滿了傷感,“我以前,是真的對他好,是真的想要幫助他,照顧他甚至保護他——”
可是到頭來發現,他連接近自己,都是帶着目的的,“他根本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接近我,也是算準了我會對他不設防會對他心軟。
我現在回想起來,以前,我為什麼會那麼湊巧的将他從黑衣人手裡救下來,或者根本就是他計算好的,在那個時候遇上我,被我救回王府……他知道你已經懷疑他,所以,他靠着我,是算準了你不會也不肯做令我傷心的事情,隻有在我身邊,他才能安全無虞,是這樣嗎?
”
所有的厄運都是從她的爛好心、多管閑事開始的,是這樣嗎?
夏侯景睿微怔,将她軟軟靠在懷裡的身子推開一些,雙手捧了她的臉頰,瞧見她一臉的自責與自厭——他一直瞞着她不告訴她從前夏侯玦耍過的心計陰謀,以前是怕她不相信,後來,便是怕她自責,怕她認為,這一切的不幸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不怪你,怪隻怪……他真的演技太好了!
”他用拇指指腹輕輕推着她眉間的皺褶,柔聲安撫着她的自責與不安。
“不過,現在知道他的真面目,為時也不晚,真正的較量,現在才開始呢,你說是不是?
”
“所以景睿,你根本早就知道了,從我将他救回王府,甚至更早之前你便懷疑他了……你不告訴我,是怕我傷心還是……不相信你?
”有點氣他,如果他早告訴她,她是不是就能提早提防了?
雲家一系列慘事憾事就能避免了?
“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你會相信我?
懷袖,我太了解你,你隻會相信自己眼睛所見到的——”所以,後來夏侯玦假扮成銀面修羅殺人,她才會想也不想的認為是他做的。
他太了解她,可以說,比她自己還要了解。
雲懷袖扁扁嘴,不以為然的樣子,忽然又笑了,淡淡笑容勝過波光浮曳的清澈透明:“你說的沒錯。
景睿,從前的我太武斷,居然懷疑你會傷害我,是我錯,所以老天才會懲罰我的有眼無珠,教我凡事不要看得太清楚了……”
“你傻啊?
”捧着她雙頰的大手微微使力,壓扁了她的臉頰,“明知道那是中毒,偏要說老天在懲罰你。
你這麼聰明又可愛,老天怎舍得懲罰你呢?
”
臉被擠的有點疼,但雲懷袖還是在笑,“我後來想一想,才明白那可能是夏侯玦做的——他故意以你的面目殺害我大哥,算好了時間,本就是要我親眼瞧見的,然後,我第一個沖進去,我第一個接觸大哥,之後我中毒……我一直在想,如果是他,他那樣做的原因是什麼?
”
“懷袖,他已經做到如今眼下這樣的地步了,你還瞧不出來他所存的心思嗎?
”才剛誇完她聰明呢,又問這樣笨的一個問題,“哼,他早就對你心存不軌了,想着日後除了我,鑒于你眼睛的緣故,他也能理直氣壯的要你跟他,由他來照顧你——”
他隻是錯誤的估計了,懷袖對他夏侯景睿的喜愛程度……
“所以,你是想說,我就是禍國殃民的那個妖姬?
”她故意扭曲他話裡的意思。
“他做的所有所有事情,都是因為我的關系?
”
“如果是,你會很驕傲很得意?
”他忍着沒從鼻子裡噴出火氣,眯眼瞧着她見牙不見眼的歡樂神情。
“但很可惜的告訴你,并不全是——他原本便是野心勃勃之人,江山是他最心愛之物,你嘛,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那朵花罷了。
”
“相公啊,可以請你不要再蹂躏娘子我的臉了嗎?
”痛死人了,這家夥,先前還誇他溫柔體貼,不過轉眼間,本性立馬就暴露了,愛吃醋的臭家夥。
粲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一點兒也不驕傲一點兒也不得意。
如果可以,從一開始,我就會管好自己的好奇心……”堅決不與夏侯玦有沾染上一點兒關系。
他輕歎一聲,好久沒瞧見她這樣生動健康的模樣了。
終于如她所願放開被他蹂躏成漂亮粉紅色的小臉蛋,輕撫着暖人的紅暈,他頗滿意的笑了笑,嘴角梨渦盈上如春風沉醉的笑容來,“娘子别激動,相公逗你玩呢!
”
“我們躲在這兒,安全嗎?
”這裡貌似是個與世隔絕之所,除了他們,周圍并沒有别的人家居住的聲音。
“你放心,這裡絕對安全。
雖然會無聊一點,但若我不在,小芝會陪你解悶的。
”他說着,動手又添了一碗飯,依然是用來喂她的。
“小芝是女孩子吧?
”她就覺得奇怪了,除了辰,她還真沒見過他有别的男性心腹。
夏侯景睿頗奇怪的掃了眼她鼓鼓的雙頰,似明了什麼,眼神灼灼,“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捉弄你的美人坊嗎?
”
“想忘也很難忘好吧!
”她可是第一次整人失敗,還弄得自己狼狽而逃呢。
“你幹嘛忽然提起那裡?
”
“因為,美人坊裡,有一大半是我青梅宮的人!
”他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的,青梅宮裡大半都是孤苦無依的女子,“小芝也是!
”
“……你說,美人坊根本就是你的?
”雲懷袖面皮一抖,低低磨牙——好哇,從前家裡美妾如此多不說,就連京都最富盛名的美人坊都是這家夥的……她還建議将前皇後送到美人坊去,這是不是送狼送虎口?
不對,是送羊入虎口。
也不對……反正就是送到他手裡啦!
夏侯景睿眸中含情熠熠,深深注目于面前咬牙切齒的美麗女子——他的妻子,“歐陽琴送到美人坊之後,沒多久便不堪那般落魄,自殺了……如果你是介意她的話。
”
“呸,我不止介意她呢,還有翠衣……”她脫口而出,卻又趕緊住口。
他都不明白她介意的是什麼?
算了啦,郁卒的噓口氣,就算……她也認了,誰教她真的非常非常愛他呢?
隻要他平安無事在她身邊,别的她也不管了啦!
“翠衣已經死了,你當時在場啊!
”剛剛還誇口說很了解她,怎麼一轉眼,就摸不清她介意什麼了呢?
“沒……你當我無理取鬧好了!
”她悶悶的說道,張口似洩憤一般狠狠咬住他遞到唇邊的勺子。
“你在意的是,死了一個翠衣,青梅宮裡說不定還有别的‘翠衣’,是這樣嗎?
”也虧得她的心思還算好猜,不然這樣悶悶地,誰知道她在想什麼?
“有嗎?
”雲懷袖被嗆了一下,因為,他說對了。
當他還是纨绔王爺的時候,身邊便是美女如雲,雖然那些是掩人耳目的,但是,一想到整個美人坊的美人其實都是屬于他的,心裡還是不太舒服。
想說裝不在意,可是這種事情,能用假裝的嗎?
“我不能跟你保證沒有,但是,但凡進我青梅宮的人,第一條宮訓便是,決不能對宮主動情用情,倘若犯規,一律請出青梅宮——這是師傅留下來的,想是因為他受過不堪其擾的痛苦,因此立了這樣一條宮規。
多年來,宮中衆人都是循規蹈矩,翠衣……是僅有的一例吧!
”他輕言解釋道,雖然心裡認為,這根本構不成困擾,不過,她介意啊!
她會介意,是因為心裡在意。
他明白!
他早知道她不是尋常女子,尋常女子所習的女經女誡,他敢說,她一定是不以為然的——若真要她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甚至有妊娠時還會因為己身的不方便而為夫君納妾的大度寬容……他敢說她一定會先閹了自己。
替他納妾?
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可能。
她雖然從未對自己強調過對于感情她所抱持的觀點,然而,他就是知道,她的獨占與不能分享,與他一般無二。
“秦慕然曾經說過,她說這世上有一種女子,甯可死,也不肯與人分享她的感情她的丈夫。
如果這樣的女子不幸愛上了風流花心之人,那麼隻有一種選擇,幹脆利落的抽身離開……我當時很震撼,聰穎如母妃,尚且無法這樣超脫灑然,這世上,又怎會有秦慕然所說的那種女子呢?
直到遇到你——”他的聲音溫柔如春水,垂眸瞧她癡然聆聽的模樣,忍不住湊上前,輕吻她微閉的眼睑,輕柔宛如栖息的蝴蝶。
“你愛我,斷然不肯也不會抽身離開,因為我不是風流花心的男人。
然而你還是有諸多不安,是因為我身邊女子太多的緣故,是麼?
”
雲懷袖淡淡一笑,手指張開套進他的指縫之中,雙手牢牢扣緊,唏噓道:“我得承認,我的不安來自于你的優秀——我的确是你說的那種女子,要麼不愛,要麼,生生世世隻愛一個人,我認定你,不會允準你的身邊有别的任何女子有意義的存在,這點,從前我們曾經談到過,隻是沒有像今天這樣攤開來講——我從不懷疑你對我的愛,我也相信除了我你不會愛上别人,從前,我很自信我配得上你,然而,經曆這一次,我開始懷疑……”
“懷疑我自己是否真的能站在你身邊,除了給你惹來無盡的麻煩,我真的,從來沒有做過幫助到你的事情……”
“也許我二哥說的真的沒錯,從頭到尾,我就是個惹禍精。
隻要一想到,你幾乎因為我而喪命……我就會想,如果,你從來沒有認識過我,你認識的是某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你的人生,是不是會因此而順遂平安?
”
“可是上天就是讓我們彼此認識并且相屬——”夏侯景睿抽出手,飛快捂住她的唇,不讓她說出更多自我厭棄的話來,“我們的生命,已經是缺誰都不可了,你明白吧?
你是我的妻子,你有資格趕走我身邊令你不安的女子,這是你的權利,不是嗎?
”
就算,她要他撤了青梅宮,他也會二話不說的照辦——如果,青梅宮裡的女子令她覺得不安的話。
“即使,我依然做不成賢妻良母?
一輩子給你惹禍不斷?
”她笑了,啄吻着他捂她唇的掌心。
“我從不期待你會變成賢妻良母,也從不期待你以後會乖乖的不惹禍!
”他相信她已經明白了他所表達給她知道的意思了。
相視而笑,情深與此——夏侯景睿的薄唇緩緩朝她微嘟的唇兒壓去,然而還未碰到,便聽見房門被人砸的砰砰作響。
“爺,不好了不好了,有一大批官兵朝我們這邊來了……你跟夫人快點出來——”是小芝因為着急而拔高的略顯尖銳驚慌的聲音,“趁還來得及,我們收拾一下,先離開這裡再說!
”
雲懷袖一驚:“是夏侯玦的人追來了嗎?
”
夏侯景睿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怎麼會這麼快?
當下也來不及細想,将她攔腰抱起,沉聲對門外驚惶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小芝吩咐道:“立刻準備馬車!
”
然而,還是來不及了——小木屋周圍,純淨的白雪世界不複存在,千軍萬馬踏雪而來,破壞了原有的甯靜與美好。
他們身着夏侯王朝的士兵服,将他們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水洩不通。
靜,如此多人,卻令人覺得毛骨悚然般的寂靜。
“我們……走不掉了是嗎?
”雲懷袖緊緊揪着夏侯景睿的衣裳,氣息急促的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