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寅時,楊鸢洛就被侍女叫醒起來梳妝。
今日是臘月二十六日,墨惜月的生辰。
往年的這個日子宮中都會大辦,但是從來都沒有一次會這麼隆重。
整個京都都為墨惜月燃起了燈籠,慶祝惜月公主及笄。
可是這個日子對當事人來說卻并不那麼美好,早上眼睛還沒睜開就早早的被薅起來沐浴更衣,化妝梳洗。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墨惜月還坐在鏡子前,任由侍女為她的發型做最後的梳理,可是她卻有些昏昏欲睡,眼皮一瞌一瞌的,提不起精神來。
菩提瞧着鏡子裡面的墨惜月,的确很美,可是卻又不夠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直指點着一旁的梳頭侍女修修改改,那小宮女忙活得直冒汗,一方面是害怕時間不夠,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做的不滿意,惹怒了公主。
楊鸢洛就站在旁邊看着,自己也有些打瞌睡。
直到菩提在那邊大松了一口氣,道,“終于好了。
”楊鸢洛這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屋子裡面又忙做了一團,楊鸢洛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經大亮,估計過一會兒就要進行儀式了。
回頭一看,楊鸢洛卻見菩提又對着墨惜月頭上的發簪用功夫,不由得皺眉,“不是都弄好了嗎?
怎麼還在梳頭?
”
菩提自己也着急,卻同時想要追求完美,“奴婢總是覺得公主的頭發不太合适。
”
“現在要是再改已經來不及了,剛剛不是已經改過很多次了嗎?
”楊鸢洛皺眉,走到墨惜月身後,仔細端詳着鏡子裡面的那張精緻的臉,發現确實如菩提所說,是有些奇怪,不太符合墨惜月的氣質。
菩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換了這麼多,奴婢覺得都不合适,怎麼辦?
公主這一生就這麼一次及笄禮,可千萬不能讓裝束給拖累了。
”
楊鸢洛看了鏡子裡兩眼,抽出墨惜月頭上的簪子。
菩提吓了一跳,驚呼道,“王妃!
你……你這是做什麼?
”
這頭發才好不容易梳好,怎麼說拆就拆了?
想要重新來過時間根本就不夠了啊。
“别急,我總不會讓公主耽誤了時辰的。
”楊鸢洛淡定的安慰道,聲音裡沒有絲毫的情緒,不驕不躁,不慌不忙,反倒真的讓菩提靜下心來了。
墨惜月也被菩提的聲音給喚醒了,剛剛張開眼睛,有些迷蒙,又眨了眨,仔細盯着鏡子裡面楊鸢洛的動作。
她倒是真不擔心時間來不及,這個及笄禮,于她而言,隻是個噩夢,并非好事。
及笄禮一過,也就代表着她要被父皇送去給東祁和親,也意味着她要與烈風再無瓜葛。
可是,她倒是好奇,楊鸢洛動手,會給她梳出個什麼樣的發型。
楊鸢洛将墨惜月頭上看着金光閃閃的簪子拿走,又小心翼翼的取走了幾個極為累贅的假髻,不弄亂其他的發絲。
這麼再一看鏡子裡的人,好像也沒有那麼奇怪了,剛剛那一番裝扮一定是太過于累贅和珠光寶氣了,顯得有些豔俗。
可是單單這樣出席的話,肯定是有些不莊重,不符合墨惜月公主的身份,和她今日主人公的身份。
所以楊鸢洛又從梳妝盒裡拿出了幾隻看起來流光溢彩的琉璃簪子,小心的戴在了墨惜月的發鬓上。
這還不夠,楊鸢洛又翻箱倒櫃的找出了一條墨惜月的珍珠項鍊,這珠子一看就成色極好,今天用正适合。
菩提看到這裡,有些不解,“王妃,公主已經帶了其他的項鍊了,難道要拆下來嗎?
”
那項鍊是太後從前送的,不說價值如何,意義肯定不同的。
“不需要。
”楊鸢洛簡略地回答,然後将那珍珠項鍊的墜子垂到墨惜月的額頭之上,将鍊子藏到了發髻裡面,調整了一下,便是極美的額飾。
菩提不禁暗歎楊鸢洛的心靈手巧,珍珠和琉璃相互照應,顯得墨惜月的頭上沒有那麼素雅,反而端莊華貴,若是沒有額頭上那顆珍珠,這一頭的琉璃簪也沒什麼意思。
若是換上金簪,這珍珠額飾反而突兀,現在這個搭配,更顯得墨惜月的額頭白皙光潔,氣質純美,真真是美不勝收。
“好了。
”
墨惜月本來有些走神,可是一聽楊鸢洛的這話,一下就回過神來了,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的确驚豔了一把。
可是這之後,便又是深深的落寞,她打扮的再漂亮,烈風不在,她給誰看呢?
正想着,外面已經奏起了絲竹之音,菩提反應過來是時辰到了,慌忙吩咐衆人扶公主出去。
墨惜月任由她們攙扶着往前走,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如同一個傀儡木偶。
儀式第一個任務是去祠堂祭祖,皇上、皇後,還有衆位皇子都在,墨祁煜也在,可是當楊鸢洛目光對上他的時候,墨祁煜卻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眼神。
楊鸢洛皺眉,不知墨祁煜這是因為什麼,可是這邊儀式正在進行着,她也不好去問他。
祭祀宣讀了什麼,楊鸢洛一句也沒有聽進去,直到有丫鬟将托盤擺到她的面前,楊鸢洛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應該到她出手了。
這就是皇上給她的任務,為墨惜月梳頭。
說是梳頭,卻是和剛剛在鳳栖梧裡那一番梳妝不一樣的,否則之前的一切不都算是白費了嘛!
楊鸢洛要做的隻是象征性的為墨惜月梳幾下,走個形式,合美好的寓意。
一旁的皇後看得眼紅,今日楊鸢洛可真是出盡了風頭,能在皇室的列祖列宗面前給公主梳頭,這是何等的殊榮?
怎麼就落在她頭上了,真是走了狗屎運。
不過……她這風光也隻是一時的,墨祁煜如今什麼權利都沒有了,她一個湘王府還能折騰到哪裡去?
楊鸢洛将梳子又放回了托盤裡,說了幾句事先早就背好了的寓詞,就又退回到了原位。
一行人出了祠堂,又一路行至大殿,路上楊鸢洛幾次想要和墨祁煜搭話,可是見他沒有想要搭理自己的意思,就總是欲言又止,默默的将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
及笄的儀式繁瑣隆重,墨惜月漫不經心的,楊鸢洛也魂不守舍,一直從清晨忙活到了午時,皇上宣布開宴,大家這才在大殿中坐下來,準備用餐。
楊鸢洛今日是注定了要坐在墨惜月身邊的,所以她也沒好意思到墨祁煜旁邊坐着,但是在她的位置,剛好一擡頭就能看見對面的墨祁煜。
他還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在乎似的,永遠漫不經心,閑雲野鶴一般。
也許别人看到他這幅樣子會羨慕,羨慕他的豁達,可是隻有楊鸢洛明白,他在表面上下了多少功夫,才能讓自己做到如此。
席間觥籌交錯,不少人争相和皇上敬酒,雖說是墨惜月的及笄禮,但是說到底,還是皇上為了拉攏人心而借口出來的宴會。
正主兒反而被冷落到了一邊,靜靜的吃着眼前的糕點,目不斜視,仿若置身事外。
楊鸢洛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覺得猜不透墨惜月。
有的時候,她天真又爛漫,好像這世間所有邪惡的事情都與她無關,讓人覺得多看她一眼都是玷污,不忍她受傷或被壞的東西污染。
可是有時候,墨惜月卻成熟得不符合她的年齡,心裡頭那些算計也不輸于任何一個人,讓人覺得她太過于可怕。
有的時候,墨惜月堅強得很,就像現在這樣,面無表情,像個沒事兒人似的。
可有的時候,她又脆弱的不像話,折磨着她自己,憔悴蒼白到讓人心疼。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墨惜月呢?
楊鸢洛看不透,但是,她猜想,或許,這些都是墨惜月,就是因為這些不同的性格,才造就了這樣的墨惜月。
墨祁煜吃着吃着忽然起身,楊鸢洛眼角瞄到他的動作,收回心思,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墨祁煜,見他出了大殿,楊鸢洛眼神往四處瞟了瞟,見皇上正聚精會神的同楊巡說話,大家也沒有人注意到她,楊鸢洛便也站起來跟在墨祁煜身後出去了。
剛一出門,一道冷漠的聲音就在身後想起,“你跟着我做什麼?
”
楊鸢洛先是屏住呼吸,反應過來是墨祁煜的時候,也就冷靜下來了,卻對他說的話極為震驚,“我跟着你,有什麼問題嗎?
”
他們是夫妻啊,難道她出來找他,非要說出個理由來嗎?
墨祁煜卻皺了皺眉頭,直截了當地問,“什麼事?
”
楊鸢洛心裡有些不舒服,卻還是強自壓了下來,問道,“皇上奪了你的兵權?
”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
楊鸢洛剛想說些安慰的話,聽到墨祁煜的回答卻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從頭到尾涼了個徹底。
墨祁煜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處處說話要嗆着她?
壓下心中的不舒服,楊鸢洛皺着眉,一副淡然的模樣,“那我也就沒什麼事了,先回去了。
”
墨祁煜不為所動,點了點頭。
楊鸢洛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反應,有些失望,艱難的轉過身子,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回到座位上如同發洩心中的不滿似的,大吃特吃。
墨祁煜站在原地,盯着楊鸢洛的背影,目光漸漸幽深,最後隻是深深的吐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