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栖梧是後來才起的宮殿,墨惜月自小被墨天昶一手撫養成人,直到六歲才離開墨天昶的紫禦宮,住進了鳳栖梧。
饒是如此,卻也經常都留宿在紫禦宮,可說是盛寵優渥。
這是楊鸢洛第一次到鳳栖梧來。
這個傳說中富麗堂皇的地方,殿中屋頂難道真的是用東海夜明珠鑲嵌而成的嗎?
鳳栖梧是座不大的小宮殿,外頭是綿延不盡的梅園,這是墨惜月最喜歡的花,這個季節自然沒有梅花可以觀賞。
妙的是,鳳栖梧外頭竟然還有一片倩碧湖,此時,湖裡盛開着各色荷花與睡蓮,一眼瞧去,甚是賞心悅目。
這個地方倒不像是宮裡的住所,瞧着恰似世外高人隐居之所。
墨祈煜瞧着楊鸢洛這一路走來,眼睛都要不夠看了,知道楊鸢洛心裡是愛極了這個地方,便小聲說道:“這是皇兄設計的,你若是喜歡,好好地求求本王,本王也給你造這麼一所園子。
”
楊鸢洛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墨祈煜,加快腳步,趕到墨祈煜的前頭去了。
傳旨太監尖利的嗓音響起,院子裡湧出來一群宮女太監,都齊刷刷地跪在地上迎接墨天昶。
墨天昶擺擺手,示意衆人起身,又有一個年長的嬷嬷一樣打扮的女官因着墨天昶等人往裡進。
墨惜月就躺在寝宮西次間的美人榻上,屋子裡點了安神香,此刻她正睡得香甜,豆蔻和菩提一人一邊,寸步不離地守着墨惜月。
墨天昶皺了皺眉頭,冷聲冷氣地說道:“既然生病了,為何不躺到床上去?
”
豆蔻雖然平常牙尖嘴利,可是在墨天昶面前膽子就莫名其妙地小了許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幾年前摘星樓那件事情的緣故。
相比之下,平素溫柔沉靜的菩提因為是太後娘娘賜給墨惜月的,身份上自然要比豆蔻高貴一些,這會兒在墨天昶面前說話也稍稍有些底氣:“回皇上的話,殿下怎麼都不肯到床上去好生歇息,隻說要在這榻上躺着。
”
墨天昶看着美人榻旁邊大開的窗戶,臉色又陰沉了幾分。
菩提連忙解釋道:“這窗戶也是殿下特特地吩咐要開着的。
奴婢本想着要關上的,可是一關上窗戶,殿下就發脾氣,奴婢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墨天昶俯下身,探身附在墨惜月的額頭上摸了摸,才自言自語地說道:“好似是退燒了。
”又将墨惜月打橫抱起,示意豆蔻菩提關上窗戶,自己抱着墨惜月走入裡間,将墨惜月放到床上,仔仔細細地為墨惜月掖好被角,才轉身出了西裡間,到了墨惜月的小書房裡坐好。
高德全托着托盤将那方帕子放到豆蔻和菩提面前看,兩個人跟烈風一樣,隻看了一眼,便異口同聲地說道:“回皇上的話,這方帕子不是殿下的。
”
“此話當真?
”楊鸢洛幾步上前,将那方帕子挑起來,在豆蔻和菩提面前晃了晃,問道:“你們可看仔細了?
”
菩提連忙點點頭,說道:“奴婢看得真真兒的,這帕子當真不是殿下的。
殿下一開始學做女紅,便是跟着奴婢學的。
這帕子也是奴婢教給殿下繡的。
雖然這方帕子的的确确看上去跟殿下繡得一般無二,但稍微有些經驗的繡娘就能夠看得出來,繡這方帕子的人不是真的不懂女紅,而是要特意模仿殿下的繡法,故意做出這副亂七八糟的樣子來的。
皇上要是不相信,自可以叫了宮中的繡娘來問問就是了。
再有,殿下繡帕子的時候有個習慣,總是用小手指勾線,把線給拉得特别緊繃,這繡出來的‘月’字中的小梅花瓣便十分地平順,最末那一針偏偏是極松散的。
但凡新手,繡起東西來,針腳不是極其緊密平順,便是十分地松散,卻從來沒有殿下這般的。
這也是殿下繡東西的一個特點了。
可這方帕子卻可以模仿殿下的繡法,一直都十分地緊繃平順,隻是每個小梅花瓣的最後一針卻沒有像殿下親手繡的那樣松散了。
”
菩提一面說,大廳中的衆人一面拿過那方帕子和墨祈煜從懷中掏出來的帕子對比,果然在菩提的解說下,發現了細微的差異之處。
墨天昶的臉色越發地不好看起來,囑咐高德全将那方假帕子和墨祈煜懷中的這方真帕子拿去給宮裡的繡娘瞧瞧,就要囑咐菩提和豆蔻回去,楊鸢洛卻告了罪,插嘴問道:“豆蔻,菩提,這方帕子大概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
菩提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回答道:“兩個月前的一個下午。
”
楊鸢洛微微一笑:“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
這回豆蔻搶着幫菩提答話:“因為那天中午,殿下罕見地發了一場大怒。
原因就是這鳳栖梧裡不知道哪個愛嚼舌根子的人跑去跟皇後娘娘告狀,說殿下不守規矩。
殿下瞧着小凡子常往外頭跑,心裡不舒坦,就找了個由頭罰着小凡子在外頭跪了一中午。
殿下一向待人和善,這還是第一次對下人發火。
”
菩提也接口道:“那天殿下氣得直嚷心口疼,還是奴婢去太後娘娘那裡求了丸藥來,給殿下服了,殿下才好受了一些,卻仍舊是中午沒有用得下午膳。
記得那日皇上召集了幾位皇子殿下進宮,要考究皇子殿下功課的。
公主殿下聽說了十分高興,想着又可以見到五皇子殿下了,連晌午覺都沒有歇息,帶着奴婢們去了禦花園,想着一邊逛園子,一邊等五皇子殿下。
丢的那方帕子就是殿下剛剛繡好的,隻等着給五皇子殿下。
哪裡想得到剛走到禦花園,卻下了一場暴雨,奴婢們急急地拉着殿下進了回廊裡躲雨。
當時大家都很慌亂,也沒有等到五皇子殿下,回到宮裡之後,公主殿下換衣服,才發現那塊帕子不見了。
”
楊鸢洛點點頭,說的在情在理,一個很少發脾氣的人,如果突然有一天發起火來,的确會讓人印象深刻。
見楊鸢洛面色凝重,墨天昶幹脆就将這個爛攤子丢給了楊鸢洛:“湘王妃,朕瞧你心思缜密,對月丫頭又是真的關心,且聰慧靈敏,這件案子就交給你了,你有什麼就問什麼,不要礙着朕有所隐瞞就是了。
”
楊鸢洛極力忍住轉身就走的沖動,她真的是多此一舉,早知道會被牽扯進這樣複雜的關系,楊鸢洛死活都不會多嘴的。
這下倒好,自己的事情一樣都沒有解決,可後頭的爛攤子一樣接一樣地都找上她來了。
墨祈煜唯恐天下不亂,還沖着她眉眼彎彎,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楊鸢洛冷哼一聲,有了墨天昶的許可,幹脆也不客氣了,當着墨天昶的面就問起菩提和豆蔻來了:“那帕子也沒有什麼稀奇的,公主經常繡的東西,想必她也見怪不怪了。
既然丢了,就再繡一方就是了,為何這次要如此大費周折,甚至說如果誰能夠撿到帕子,就送給誰一顆東海夜明珠?
難道這帕子有什麼古怪不成?
”
楊鸢洛緊緊地盯着菩提和豆蔻的臉,不放過這兩個人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
果然,在楊鸢洛問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豆蔻的眼神閃了一下,很明顯有些緊張與心虛,而菩提則是挺直了身子,雙唇緊繃,眼神空洞,乍看上去十分鎮定的樣子,可緊握的雙拳卻還是出賣了菩提内心的緊張。
這帕子果然有古怪!
墨惜月竟然還有東西瞞着她!
兩個丫頭不答話,一路跟着楊鸢洛等人的烈風卻解釋道:“王妃娘娘與公主殿下相處時日不長,想必不熟悉殿下的性子。
那帕子是殿下繡給五皇子殿下的,借以表達兄妹之情。
且殿下的女紅活計實在是太糟糕,要繡這樣一方簡簡單單的帕子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日,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不容易繡出一方帕子,結果卻莫名其妙地丢了,殿下自然心裡不舒坦。
并且,這宮裡上上下下的人誰不知道這帕子是誰丢的,為什麼有人撿到了卻不肯交出來?
公主殿下便想着懸賞,讓撿了帕子的那個人自動将帕子給交出來也就是了。
”
一個暗衛,跟堂堂的公主殿下關系竟然這般親密了?
楊鸢洛狐疑地看着烈風,現在若讓她相信烈風隻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暗衛,楊鸢洛一定不相信。
不說烈風為人氣度如何,單憑他與墨惜月的交情匪淺,楊鸢洛就斷定這個人不簡單。
現在的問題關鍵是,有一個人果真撿到了這方帕子,卻不肯交出來。
或者,那個人拿了這方帕子,找繡娘繡了一副一模一樣的帕子來,偷偷塞給小凡子,或者是小凡子想發财,從那人的手裡得來的。
再然後,小凡子因為對那人不停地勒索,那人煩了,所以才将小凡子殺人滅口。
能夠在皇宮禁院裡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那說明,那個人一定是宮裡的,或者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而符合這些條件的,除了墨天昶和墨祈煜之外,就隻有那幾個皇子了。
小凡子之死實在是可疑,而這樁案子又錯綜複雜,一時也找不到什麼頭緒。
墨天昶便吩咐楊鸢洛暫且領了這樁案子,待以後再查詢。
況且現在西秦國的使者還在,若是一旦将案子給倒騰開了,反而讓南儲面上無光。
楊鸢洛倒不怎麼挂心這樁案子,心裡面想的卻是墨惜月的病情,便起身跟墨天昶告了罪,要去瞧瞧墨惜月去。
墨天昶微微點點頭,說道:“你去吧。
沒想到,你倒是投了月丫頭的緣法。
那丫頭最為古怪,可近來常在朕的面前誇你,她輕易不曾誇人,可見湘王妃必定是個好的。
”
能夠得到墨天昶一個“好”字的稱贊,可是天大的殊榮。
墨祈煜自覺臉上有光,笑起來也一派春光明媚,竟然晃得楊鸢洛的眼睛眨了幾眨,心說自己最近肯定是沒有休息好,才會覺得這個讨厭的家夥長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