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遺風的婚期在三月十六,虞臨的婚期更早,是在正月十八。
隻可惜,溫蘿郡主逃婚了。
虞臨當時就讓人去找,還特意交代:一定不能找着。
虞家的下人一頭霧水,不明白什麼意思,于是虞臨說得更明白:不僅他們找不着,還不能讓别人找着。
于是下人就懂了,公子爺這是也不想成親!
此事拖到了一月底,溫蘿郡主依舊音信全無,虞臨借口北疆軍務繁忙,從江南梅州跑了。
跑到帝都,發現百裡雲瀾帶着人來給墨堯帝賀壽,虞臨找了個機會,把他女兒給搶來了。
搶了奶娃娃之後,他是不敢繼續北上了,恰好聽說陸遺風婚期将近,便又跑回了江南來。
也幸好他來觀了陸遺風的婚禮,不然他還被蒙在鼓裡――怪不得百裡雲瀾一點都不着急,他是料到了他會把兒子給他送回去!
虞臨不介意養個丫頭,但他絕不願意給人養兒子。
從柳暗花明山莊離開之後,他在凰城停留了兩日,雇了車馬,準備把那小崽子送還給百裡雲瀾。
路上的時候,虞臨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奶娃娃或許不是百裡雲瀾的崽,是他當時太着急了沒問清楚,隻以為是百裡雲瀾抱着就肯定沒錯了。
可就算不是百裡雲瀾的孩子,他也太放心了吧,竟沒有任何表示,半個人都不曾派來追他。
匪夷所思。
虞臨帶着奶娃娃,就和捧了個燙手山芋一樣,恨不得趕緊給他扔了。
原先以為是女兒,就算愛哭了點,虞臨隻覺得是嬌氣,如今曉得是兒子之後,虞臨覺得聒噪,無比的聒噪。
偏偏這玩意兒金貴,還不能随手扔。
約摸行了十來日,離帝都還遠着,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虞臨抱着去看了大夫,最後在一家客棧住下了。
到了夜晚,孩子的哭聲尤其響亮,已經有客人不滿,虞臨不好仗勢欺人,隻得帶着奶娃娃退房。
出了客棧上了馬車之後,孩子的哭聲小了不少,虞臨歎着氣罵道:“早這樣乖覺多好。
”
春末夏初的夜裡,馬車格外悶熱。
當然,也可能是孩子太能哭了,惹得虞臨心煩氣躁。
他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剛要去推窗葉,恰此時,馬車忽然猛地停住了,帶着一聲駿馬的嘶鳴,還有刀劍出鞘的動靜。
趕車的下人低吼道:“公子爺!
有刺客!
小心!
”
虞臨是皇後的親侄兒,他長這麼大,沒少遇着刺殺。
但這一回來得莫名其妙。
他隻帶了個下人充當車夫,來的刺客起碼十餘人,敵我力量懸殊,一下子脫不了身。
車夫身手不錯,可以一個頂三,可虞臨抱着奶娃娃單手持劍,很是施展不開,肩頭很快就中了一劍。
對方又是一劍斜挑刺來,虞臨堪堪避開,這才反應過來――這些人是沖着他懷裡的奶娃娃來的。
這說明對方知道奶娃娃的身份。
對于東離朝局,虞臨知悉幾分,于是他大喊了一聲:“百裡雲姝!
”
此話一出,刺客們果然短暫地頓住了,待發現這是試探之後,齊齊揮劍,瘋了一樣朝他攻來!
這回,對方不僅要搶孩子,估計還要殺他滅口了。
虞臨萬分後悔弄了個麻煩回來,可孩子是他從百裡雲瀾懷裡抱來的,總該全須全尾地給他送回去,少根頭發都不行。
瞅準空檔,虞臨一劍斬斷了馬車套繩,抱着孩子躍上了馬背,急急朝着自己的人喊道:“你自求多福吧!
”
夜色裡,虞臨帶着孩子策馬狂奔。
他沒有方向,隻知道不能停下來,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這孩子不能在他手裡出事。
不知道是吓着了還是馬背上太颠簸,懷裡的奶娃娃半點哭聲也沒了。
不知跑了多久,面上被夜風吹得快麻木了,虞臨才稍稍慢了下來,慶幸是大晚上,若是白日,對方很輕易就能尋着馬蹄追上來。
喉間火辣辣的,幹得像要起火。
虞臨本來不想進城,但他發現自己抱着孩子的那隻手僵硬了,且腦袋裡隐隐發脹,這絕不是太累,他似乎中毒了。
調轉馬頭,他帶着孩子進城。
三更半夜的,又是陌生的城鎮,他不知道哪裡有問診的藥堂,隻得先找了個客棧住下,又讓客棧夥計去給他找大夫。
進了客房将門抵上,虞臨眼前隐隐發黑。
他朝懷裡看,發現奶娃娃閉着眼,一派恬靜,像是睡着的模樣。
他心下大驚。
忙幾步到了床邊,将襁褓放下又迅速解開,确認孩子身上沒有半絲傷口,一顆心才又落了地。
氣息一松,虞臨就晃了晃,差點站不住。
他往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迫使自己保持清醒,萬一他暈過去,這金貴的小崽子被人偷走怎麼辦。
若真是慕容嫣生的,那就是未來的一國太子,他可賠不起。
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多,彙聚着往下流淌,虞臨從未這樣狼狽過,他看着睡得香甜的奶娃娃,心想還給百裡雲瀾的時候,一定要狠狠敲他一筆!
這念頭伴随着疼痛,讓他面容都扭曲了幾分。
就在這時,笃笃的敲門聲響起。
虞臨撐着神志問:“誰?
”
客棧夥計的聲音傳進來:“這位公子,是您讓小人去請的大夫到了!
”
此時的虞臨沒發現夥計聲音中的異樣,他從床邊起身,輕步到了門後,打開了門闩。
就在這一瞬間,門闆被人大力踢開,虞臨閃避不及,險些摔倒在地,好在他反應快,第一時間就搶到了床邊,将睡夢中的奶娃娃抱起,咬牙破窗而出。
沒想到那些人竟這麼快就追上來了!
虞臨心想完蛋,他沒了馬,又中了毒,是跑不遠的,不然,把這娃娃扔了算了?
念頭一起,又被他咬牙壓了下去。
夜色漸淡,東方将白。
虞臨的氣力也快耗盡了,他躲進了一個巷子裡,真慶幸懷裡的奶娃娃沒給他拖後腿,要是一哭,立馬就暴露了。
這念頭還沒落下,就聽奶娃娃哼哼了兩聲,虞臨緊張得寒毛都起來了。
“小祖宗,這可是要命的時候!
”
虞臨在心裡着急地祈禱。
下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遠處竟然響起了刀劍相交的聲音!
虞臨心神一凜。
莫非,要搶孩子的,不止一撥人?
這可真是天要亡他了,隻一撥人他都對付不過來!
外面的打鬥聲很是激烈,這是逃跑的最好時機,可虞臨跑不動了,毒物令他四肢發沉,撐到此時已是極限。
這一刻,虞臨真希望百裡雲瀾能出現。
他可不想害死他兒子,更不想卷進皇家是非裡。
昏昏沉沉之際,虞臨竟真的聽見了腳步聲,很輕的腳步聲。
是朝着這邊來的!
懷裡的崽子弱聲嗚咽,又驚出虞臨一波冷汗,他咬了咬舌尖,抓緊了手裡的劍柄。
腳步聲停住,虞臨屏息凝神。
對方竟叫出一聲:“虞公子。
”
這聲音和語調,他無比熟悉,這種時候聽見這三個字,宛如天籁!
虞臨洩了最後一口氣,沒好氣道:“百裡太子怎麼才來,再晚一步,你兒子就小命不保了!
”
前面遮擋的竹排被扒開,借着微弱的天光,虞臨看清楚了,就是百裡雲瀾沒錯!
“還給你!
”
虞臨剛把奶娃娃遞出去,眼前一黑,就軟軟倒了。
百裡雲瀾一手抱了孩子,一手去拉他:“虞公子,你受傷了?
”
虞臨怕毒物攻心一命嗚呼,撐着最後的氣力道:“我……我中毒了……趕緊找個厲害的大夫來……來……”
話未說完,便暈死過去。
在夢裡,虞臨也不得安生,他夢見自己抱着百裡雲瀾的崽子,四面八方都是黑衣刺客,都要來搶他手裡的孩子,敵人太多,他一人寡不敵衆,忽然,孩子被人奪去,他心底一慌,大叫道:“不――”
虞臨從夢中驚醒過來。
他滿頭的汗,兇膛劇烈地起伏。
屋子裡亮着燭火,入目是一個白色的背影。
百裡雲瀾扭過頭,起身,朝他走來。
“虞公子,你醒了?
”
虞臨這才想起來,他昏迷之前,百裡雲瀾及時趕到了。
四處掃了掃,他問:“孩子呢?
”
百裡雲瀾道在隔壁,有屬下在照料,頓了頓,他居然還與他道了謝。
虞臨真想翻白眼,“誰舍命護你兒子了?
是那些人要殺我滅口,我順便才救你兒子!
”
說完,他怔了怔,直直盯向百裡雲瀾:“那還真是你兒子?
你當初不是說慕容嫣生的是女兒嗎!
”
百裡雲瀾淡淡一笑。
“當初報喜的人傳錯了,不是女兒,是兒子。
”
虞臨真想找條地縫來鑽,童養媳這話,搶孩子的時候,他是當着百裡雲瀾的面說過的,頓時怒道:“既然是兒子,那你之前怎麼不說!
”
百裡雲瀾的唇角依舊噙着淡笑。
“是兒是女有什麼關系?
都是慕容嫣生的,你想讨債就盡管拿去。
”
“……”
虞臨咋舌,天底下,竟有這樣的爹?
枉他還以為這崽子對他百裡雲瀾很重要,很金貴,誰知道竟是‘盡管拿去’這樣無足輕重的存在。
早知道他還拼什麼命,真是。
“大夫呢?
”
虞臨不打算和他廢話了,他現在關心自己的小命。
“我怎麼沒聞見藥味?
”
百裡雲瀾道:“沒有請大夫,我已經幫虞公子解了。
”
“解了?
”
虞臨歪頭一看,肩頭的傷口已經處理過。
“你給我喂了解藥?
”
“沒有。
”
百裡雲瀾微微搖頭,解釋道:“這種小毒無需解藥,盡量将毒皿吸出來即可。
”
“吸?
”
虞臨看看百裡雲瀾,又看看自己的肩頭,一想到百裡雲瀾伏在他肩頭……
渾身頓時冒出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來,虞臨感覺腦子裡有水在哐當直晃,又暈又惡心,他幾乎坐不住,就要掉下床去。
“百裡雲瀾,你可是斷袖,怎麼能随便吸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