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藥聽牆角聽了很久。
聽完之後,她都沒顧得上去接羽兒,就趕緊回來禀報了。
樓千雪一開始覺得,這會不會是消息有誤,等她将蘇墨白昨晚的所有神情和話語回想一遍,心口就砰砰跳了起來。
“非要我走?
”
這是昨晚蘇墨白問過她的話。
當時,她覺得這話問得幼稚,現在想想……
“少谷主!
你去哪兒!
”
紅藥趕緊追上。
樓千雪剛到院門口,就聽見了裡面清脆的笑聲。
父子倆都在雪地上,蘇墨白坐着,羽兒站着,兩人抓了地上的雪互扔。
不知是故意還是因為看不見,蘇墨白就沒打中過,他自己倒是一頭一臉的碎雪渣,顯然是羽兒的傑作。
小家夥每打必中,樂得咯咯直笑。
蘇墨白作出狠狠的反擊之勢,卻每次都落了空,把兒子逗得合不攏嘴。
樓千雪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走過去。
“娘!
”
羽兒看見她,高興地叫了一聲,跑過來。
樓千雪沒接兒子,她給拍了拍小手指縫裡的碎雪,吩咐紅藥道:“你把羽兒帶回去。
”
羽兒不太樂意,嘴裡叫着:“打,打,羽兒打……”
樓千雪嚴肅道:“聽話。
”
小家夥立馬禁了聲,被紅藥順利抱走了。
蘇墨白坐在地上不動。
樓千雪走近,居高臨下看着他。
“蘇墨白,你退位了?
”
她的聲音淡淡,聽不出來生氣,但蘇墨白了解她,表面越是平靜,底下越是洶湧。
隻是他沒想到,這麼快她就知道了。
他以不吭聲來應對。
“你說話。
”
樓千雪昨晚還想着事情已經解決了,可以暫時解脫,沒想到,蘇墨白搬了座山壓在她身上,她卻毫不知情!
“蘇墨白,你……”
太過悲憤,她喉嚨梗了一下。
“你真要這樣逼我嗎?
”
蘇墨白仰臉。
“不是逼你,是逼我自己。
”
他慢慢收了腿,緩緩站起身,這麼愛幹淨,卻連身上的碎雪都不掃了。
“千雪,我要換個心境過日子。
”
“那你之前怎麼不換!
”
樓千雪把原因都歸咎到了自己身上,他退位,她欠他的,這輩子都無法還清。
太沉重的債。
她沒想到,蘇墨白竟如此極端。
“你……”
蘇墨白忽然伸手,準确地将她拉進了懷裡。
“是我想明白了,每天批不完的奏折,操勞不盡的國事,半夜才能入睡,這些,不是我想要的。
”
樓千雪沒有掙紮。
“我記得,你樂在其中。
”
蘇墨白沒有辯駁。
他将手收緊了些。
“人不都是一直在變的,你都能願意給顔錦繡做妾,我為什麼不能厭倦皇位。
”
他這些話,聽起來都是大道理,但說服不了樓千雪。
“我收回前面的話,不留你過年了,既然已經無礙,你可以走了。
”
蘇墨白道:“我沒地方可去了。
”
樓千雪推他,卻推不開。
蘇墨白的呼吸吹在她耳旁,有些燙,是不正常的燙。
“你真要趕我走?
”
樓千雪心口一顫,說不出話來。
他的臉頰蹭着她的,“我已經來了,不打算走。
”
樓千雪感覺到他體溫的異常,冷冷道:“你回屋吧。
”
蘇墨白沒有松手的意思。
“千雪,我隻是退位,暫時不做皇帝了,依舊還是太子,等蘇明棠百年之後,我還是要回去的,我先陪你,到時候你再陪我,如何?
”
樓千雪不做應答。
“這不是逼你,你可以看作一場交易,我不是從此丢了皇位,隻是暫時還給蘇明棠而已。
”
蘇墨白抱住她的腰,呼吸漸漸粗重。
樓千雪偏頭一看,他臉竟微微紅了。
“别說了,進屋!
”
她之前顧慮着他沒有内力,沒有用力推,這下子,用了力,卻差點将他推倒。
樓千雪迅速将人抓扶住。
“還能走麼?
!
”
蘇墨白想說不能,可樓千雪應該抱不動他。
“能。
”
兩人磕磕絆絆往屋裡走。
終于,樓千雪将他放倒在了床上,她給他脫了靴子,扯過被子就蓋上。
“你去哪兒。
”
蘇墨白伸手,隻來得及拉住她衣袖。
樓千雪帶着氣将他拍開,“去吩咐人熬藥。
”
蘇墨白縮進了被子裡。
她的腳步聲匆匆離去。
約摸過了半刻鐘,就有腳步聲回來了,此時蘇墨白快要燒暈過去,他隻覺得自己呼吸都是滾燙的。
“千雪……”
樓千雪擰了濕巾,覆在他額頭。
“千雪……”
他又喊。
樓千雪不想回應,他接着又喊了幾聲。
最後,她隻得應道:“我在。
”
蘇墨白的聲音虛弱又飄忽,“别讓我走,我不走……”
樓千雪沒應聲。
蘇墨白竟開始掀被子,準确地說,是推,他燒得沒什麼力氣了。
“千雪……我不走……别趕我……别趕我……”
樓千雪覺得他已經燒糊塗了,這麼無助樣子,不是他該有的。
她強硬地将他的手塞回被子底下,蓋好之後,怕他又動,隻得隔着被子将他按住。
蘇墨白掙紮了兩下,又開始說糊塗話。
一遍一遍重複,不厭其煩。
樓千雪終于道:“好,不趕你。
”
蘇墨白可能沒聽見,她又說了一遍,他終于安靜了。
他的呼吸聲很大,聽在耳裡,不可否認,是心疼的。
明明還是病秧子,卻出去碰雪,活該。
樓千雪給他換了一次濕巾。
過了兩刻鐘的樣子,白芍終于将藥送來了。
樓千雪怕蘇墨白又鬧,起身讓道:“你給他喂。
”
白芍驚訝歸驚訝,卻還是聽話的,她坐下,勺了一湯匙,吹了吹。
樓千雪索性先避出去了。
她剛剛掩上門,便看見舅舅大步進了院子裡來,趕緊迎了上去。
藥王等外甥女近了,蹙着眉頭問:“聽說又燒了?
”
樓千雪點頭,“他出了屋子,和羽兒玩了雪。
”
“是怕死得不夠快麼!
”
藥王對外人向來脾氣不好。
見外甥女靜靜站着不說話,藥王緩了緩脾氣,腳步一轉,道:“去屋裡說。
”
兩人去了正屋。
“這蘇墨白,他是不是準備賴在這裡不走了?
聽說他退位了。
”
藥王面上不太高興。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裡是有些震驚的。
這不就是傳說的要美人不要江山?
沒想到,蘇墨白這人渣,掉了渣之後,又變回個人樣了。
怪不得師兄臨走前和他說,順其自然。
現在看來,蘇墨白退位的事,師兄一定是先前就知道了。
藥王見外甥女不吭聲,便擺了擺手道:“罷了,我們藥王谷也不是養不起病人,等他好了,再給他送出谷去。
”
樓千雪點頭,“嗯。
”
藥王喘了兩口氣,又道:“對了,顔家派人過來了,聘禮咱們不用還,嫁妝,咱們也不和他們要了,你可有什麼舍不得的?
”
樓千雪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嫁妝裡,沒什麼特别之物,用嫁妝換聘禮,仔細算來,還是藥王谷賺了。
藥王看她臉色有些不太正常的紅,就讓她多注意身體,又讓她少去看蘇墨白,免得被染上。
樓千雪一一應下。
應下歸應下,舅舅一走,她便進了蘇墨白的屋子。
白芍正在收藥碗。
往床上一看,蘇墨白悄無聲息,已經睡着了。
“少谷主。
”白芍很小聲地喊她。
樓千雪和她道:“一個時辰之後,熬一碗清粥過來,再一個時辰,熬藥。
”
白芍乖巧道:“知道,那我先退下啦。
”
屋子裡燃着炭火,暖意融融,很快,樓千雪就有了困意。
見蘇墨白呼吸沉緩許多,她拿了個矮墩,在床邊坐了。
他剛剛說得挺好聽,也夠直接。
他退位,是一場交易。
這樣想着,她心裡的确好受了些。
以女人的角度,蘇墨白能為她做到這般,足夠讓人感動了,可她心裡不安。
她去了皇宮,活得不肆意,同樣的,蘇墨白出了皇宮,他能活得開心嗎?
想着想着,她趴在床邊睡着了。
等她再醒過來,人居然已經到了床上,被蘇墨白緊緊地圈在了懷裡。
他身上有些燙,燒還未退。
樓千雪真想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在不驚動她的情況下,把她弄了上來。
剛動了動,他就将她圈得更緊了,“你也病了。
”
他的呼吸是熱的,樓千雪想離他遠些,于是将腦袋撇開。
蘇墨白追近道:“既然醒了,陪我說說話。
”
樓千雪不想和他說什麼。
得不到回應,蘇墨白自顧自道:“我從前很不喜歡顔錦繡。
”
這話,樓千雪就很想接了。
“現在呢?
現在你喜歡他了?
”
她願意搭話,蘇墨白的目的就達到了,“談不上喜歡,不過,不讨厭了。
”
樓千雪還沒問,他就道:“在你們定下婚期之前,他給我去過一封信。
”
這個樓千雪是知道的,當時顔錦繡有和她提過。
“你知道他在信上寫了什麼話麼?
”
“不知道。
”
蘇墨白在她頸邊蹭了蹭,“他讓我來找你。
”
樓千雪怔了怔。
怪不得,怪不得顔錦繡知道蘇墨白納妃之後,就說了要擇吉日成婚。
他是替她覺得失望了吧。
樓千雪緩緩吸氣,“他讓你來找我,結果,你納妃了。
”
蘇墨白聽出她話裡情緒,立即伸手,将她腦袋固定住,讓她面朝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納妃,是退位的第一步,我早就做好了打算,顔錦繡的信,隻是讓我将計劃提前了而已。
”
樓千雪想笑,蘇墨白是欺負她不懂?
竟開始胡謅了。
不過,她還是配合道:“納妃和你退位有什麼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