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廖聖璎朝沈穆看去,她隻希望他一會兒會配合她的說辭,不要說出什麼不合适的話來。
沈穆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廖聖璎顧不上這麼多,和單渠道進屋裡去說。
單渠将兩人各自看了一眼,同意了。
這是一樁醜事,單渠吩咐單家那些護衛全部留在了外面,進屋之後,便隻有三人。
單渠道:“說吧。
”
廖聖璎攥着袖子道:“單大哥,這位沈公子,他是我的義叔,是我爹認下的義弟,這次……是我爹派他過來接我的。
”
這話裡有不合理的地方。
單渠劍眉一皺,“你爹就派了一個人來接你?
”
廖聖璎腦子急轉,很快來了說辭,她微微抿着唇,看起來有點委屈。
“原本,我隻是想回廖家住一段時日,所以爹隻派了義叔一人過來,誰知道後來……我也沒想到會與單巍和離。
”
單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單巍不……”
‘不要你’這三個字有些不妥,單渠隻得換成:“是單巍要與你和離的?
”
這是問她是不是單巍的責任。
廖聖璎聽得懂,她輕輕搖頭。
“單大哥,我和單巍早就不和了,我不想讓他納妾,可是廖聖玥還是進門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不想待在單家了,是我善妒,他應該給我休書的。
”
單渠一聽不想讓他弟弟納妾,他的眉目就動了動。
他想起了心尖上的人,她也曾笑着威脅他,不讓他納妾,否則她就不要他了。
那時候小姑娘才十四,他等了六年,從單家大公子等成了武林盟主,而她,也從侯門閨秀,變成了後宮妃嫔。
單渠是收到了她的信,所以才過來的,沒想到,竟會遇上弟媳。
應該說是曾經的弟媳了。
他閱人無數,看得出來這姓廖的姑娘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她說的‘善妒’,大概是真的。
對于感情這方面,單渠沒有太多的經驗,但他知道自己是不會納妾的,他答應過她。
所以,他現在無法判斷這到底是誰的錯。
“和離書呢,我看看。
”
廖聖璎立即往袖子裡掏了掏,把和離書遞給了單渠看。
單渠接過來,展開一瞧,的确是他弟弟親筆所寫,和離與休棄不一樣,這是雙方商議的結果。
單渠把和離書還給廖聖璎。
他看向一旁一直不曾開口的沈慕遙,“你真是廖當家的義弟?
”
沈慕遙道:“是。
”
他神色坦蕩,單渠心想,是不是也無所謂了,單巍是個大男人,總不會被欺負了還心甘情願與人和離。
他不管這些破事了。
不過,他又多問了一句:“你從單家出來的時候,沒給家裡去信?
帶着這麼多嫁妝上路,容易遇上劫匪。
”
廖聖璎忙道:“謝謝單大哥的好意,我給家裡去信了,但是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接我……”
雖然和離比休棄好一些,但對于家裡來說也是個不光彩的事,說不定還真沒人來接,單渠倒有點同情了。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留在這耽誤,和單家那些護衛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
廖聖璎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應付過去,她不怕單巍,但她怕單渠,人家可是武林盟主,殺個人和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等人走了,她才敢稍稍松氣。
也就是這時候,她才認真打量沈穆。
他額邊有一大塊青黑,異常顯眼,左手僵直着,看起來很怪異,終于右手,手掌上顫着厚厚的紗布。
如今已經過了十日,傷勢還這樣重,可以想象,當日是何等的慘狀。
廖聖璎想起丫鬟說的那些話,心口就一陣陣發顫,她走過去,輕輕抓住了他的左臂。
她頓時僵了僵。
“沈穆,你的手……”
沈慕遙輕輕扒開她的手,“已經接好了。
”
廖聖璎還記得他手臂上原本的傷,她很擔心,便又去抓他的手,想要掀開袖子看看。
誰知,沈穆躲開了,他還問她:“廖大小姐,我什麼時候成你義叔了?
如此信口開河,不怕圓不了謊?
”
廖大小姐?
廖聖璎看着他,怔了怔。
那晚,他不是這麼喊她的,如果不是幻覺的話,她記得他喊的是她的名字。
“沈穆,你在說什麼?
你不就是我的義叔嗎?
”
沈慕遙看她一眼,走到了邊上去,那樣子是懶得理她。
廖聖璎呆了呆。
這種感覺和神情,很熟悉,她想起來,這就是以前的沈穆,他以前就是這麼對她的!
難道……難道他腦子摔壞了嗎?
廖聖璎急急地跟過去,“沈穆,你知道咱們現在在哪兒嗎?
你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嗎?
”
沈慕遙的眼神似乎有點不耐煩,“大小姐,此地離镖局不過五六日的車程,很快就能回到山莊。
”
廖聖璎失控吼道:“我是問你知道自己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
”
“當然知道。
”
沈慕遙蹙眉,“廖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盡快啟程。
”
廖聖璎像看個怪物一樣看着他。
沈慕遙無知無覺,等着她有所動作。
這……這實在是……
廖聖璎不敢十分确信沈穆的腦子出了問題,但他不正常這是肯定的。
他看她的眼神,與離開單家的時候不一樣了,完完全全回到了從前的模樣。
廖聖璎心底隐隐起了抗拒。
這讓她想起了從前那段日子,她不太想看見這個沈穆。
廖聖璎忽然想起來丫鬟還躲在缸裡,她趕緊往後面跑去,沈慕遙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與離開時一樣,大缸的蓋子蓋得好好的,廖聖璎上去拍了拍,喊着丫鬟的名字,很快,蓋子被挪開,丫鬟從裡面鑽出來,哇地一聲直接哭了。
廖聖璎從沒想過自己會對着丫鬟說安慰的話。
她拍了拍丫鬟的背,“沒事了,壞人都被打跑了,趕緊出來,咱們回家。
”
丫鬟腿都吓軟了,出來的時候絆倒了大缸,廖聖璎反倒笑了出來。
“好了,真沒事了,有點出息。
”
丫鬟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臉,這才看見邊上站着的沈慕遙,她忙打招呼,驚喜道:“沈公子!
你終于趕上來了!
小姐都擔心了好幾日了!
”
沈慕遙眸子微微一動,沒說話。
他的冷淡讓丫鬟愣了一下,廖聖璎知道丫鬟也看出不對勁來了,她拽着丫鬟往外走,一直到上了馬車。
“小姐,沈公子怎麼闆着臉不太高興的樣子,是不是你又不搭理他了?
”
廖聖璎心想,沈穆渾身都是傷,她哪兒會不搭理他,她還想仔細看看呢,可是沈穆不讓。
“不是,他剛剛趕到,我和他就說過兩句話,他也不太搭理我,而且,他不記得他和我爹結拜過了。
”
“沈公子不記得?
”
“嗯,之前是單巍的哥哥救了我,我和他說沈穆是我的義叔,等單渠一走,沈穆很奇怪地問我為什麼要對單渠撒謊說是義叔,還說被拆穿怎麼辦。
”
“天哪,沈公子他……”
丫鬟驚呼,“沈公子他是不是失憶了?
!
”
廖聖璎蹙着眉頭,慎重道:“他可能隻是忘記了一些事,他還記得我,也記得是要送我回家。
”
丫鬟聽了更驚奇:“還有這種隻忘一些事的病嗎?
奴婢還以為一忘就會全部都忘了呢!
”
“我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有沒有,反正沈穆現在就是這樣的,你等會兒再去試探試探他。
”
廖聖璎壓低了聲音,吩咐了幾句,丫鬟點頭道好。
沈穆回來之後,單家的人看他的眼神更不善了,廖聖璎有點受不了,她真怕他們會起什麼沖突。
好在,遇劫的第三日,途徑一個小鎮休整時,丫鬟興奮地跑進來道:“小姐小姐!
廖家來人了!
二公子帶人來接咱們了!
”
“二哥來了?
”
經曆過一次生死,廖聖璎對親情的理解更上了一層樓,沒有什麼是比劫後餘生見到親人更讓人熱淚盈眶的。
她跑了出去。
“二哥!
”
一見到人,廖聖璎就顫着聲喊道。
廖聖傑翻身下了馬,将妹妹抱住,“怎麼一見面就哭鼻子?
單巍這混蛋到底怎麼欺負你了?
”
廖聖璎在二哥懷裡放肆地哭出了聲。
廖家來了二十多号人,響應廖聖傑的話,他們個個看向單家護衛。
單家的護衛們面面相觑,心想,哪裡是他們家二公子欺負人,送别的那天,二公子明明哭得挺慘!
二公子才像是被欺負的那個!
僵持了一會兒,單家的領頭人上前,與廖聖傑說了幾句,然後兩邊的人就開始交接。
自始至終,沈慕遙站在一旁,不動也不說話。
廖聖傑把璎璎哄好了,才看向沈穆,他冷嘲道:“怎麼這副慘樣?
你這是找單巍決鬥了?
”
沈慕遙不搭理他。
廖聖傑看不慣這副态度,正要和他生氣,廖聖璎趕緊把兄長拉了,小聲道:“二哥,你别和他說話了,他現在不正常。
”
廖聖傑冷冷刮了他一眼,這才将璎璎送上了馬車。
他也跟着鑽了上去。
兄妹兩人在車裡說話,廖聖傑道:“真沒想到沈穆這小子竟說到做到,真把你帶離單家了。
”
廖聖璎愣了愣。
“二哥,什麼說到做到?
他和你說過?
”
“是啊,我之前見過他,他去北方找你之前去過咱們家,他那時候大言不慚和我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你從單家帶走。
”
“他……他真這麼說的?
”
廖聖璎不敢相信。
廖聖傑也疑惑,“璎璎,你和他到底怎麼回事?
當初不是說他不喜歡你嗎?
怎麼這會兒又回頭來糾纏了?
”
廖聖璎搖頭。
“二哥,我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
廖聖傑蹙眉,“對了,你剛剛說他不正常?
什麼意思?
”
“我們之前掉過懸崖……”
廖聖璎把那驚魂的一晚告訴了二哥,說完,深藏在骨子裡的後怕讓她又哭了,她撲在兄長懷裡道:“二哥,我差點就要下黃泉去陪娘了。
”
廖聖傑又心疼又好笑。
當然,還有對沈穆的刮目相看。
他剛剛還以為那一身傷是和單巍決鬥打出來的呢,原來是英雄救美,倒是他小看沈穆了。
“不是還活着嗎,别哭了,鼻涕沾我衣服上了,哎。
”
廖聖傑把人哄了哄,又道:“你的意思是說,沈穆掉下去的時候,砸壞腦子了?
”
廖聖璎抽噎着,抹了抹臉,“我覺得是,不信你一會兒去叫他義叔試試,看他什麼反應。
”
廖聖傑臉上一黑,管沈穆叫‘義叔’,他受得起麼!
不過,為了驗證璎璎的猜想,他好像,也隻能犧牲一下了。
廖聖璎看二哥下了馬車,就知道他是去試探沈穆去了,她靜靜等着結果。
其實,她之前讓丫鬟試過,結果就是沈穆的腦子真的出問題了,他不記得是她義叔,也不記得她曾追着他去過帝都,更不記得他把她摔下牆,摔壞了腿。
但是他知道她和單巍成親了,還記得她不喜歡單巍。
他沒了某一段時間的記憶。
廖聖璎真想問沈穆,還記不記得他離開镖局的前一晚發生了什麼,可她問不出口。
不管他記得還是不記得,對她來說都不是好事。
過了許久,廖聖傑終于又鑽進了馬車來,不知是激動還是驚奇,他語氣有點亢奮。
“璎璎,沈穆真的傻了!
”
廖聖璎聽着不舒服,糾正道:“他隻是忘了一些東西。
”
“他忘得可不少!
我剛剛問了,他還以為現在還在镖局裡當镖師呢!
這不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嗎?
”
廖聖璎心下一驚,如此說來,忘得是有點多。
“二哥,那他沒問起沈姑娘嗎?
”
“這倒沒有。
”
廖聖傑說着,幸災樂禍地一笑,“或許,他連自己的妹妹都忘了呢!
”
選擇性失憶的沈穆在廖聖傑看來很有趣,他坐了一會兒,又跑下去逗人去了。
行了一段,丫鬟上車來,偷笑道:“小姐,二公子把沈公子惹生氣了!
你猜沈公子說什麼?
”
廖聖璎好奇,“沈穆說了什麼?
”
“沈公子說二公子是他手下敗将!
二公子被氣得呀,差點就和沈公子打起來了!
”
丫鬟笑不可抑。
廖聖璎仔細想了想,她想起來了,曾經,她為了接近沈穆,硬是抓着二哥去和沈穆切磋。
看來,他記得那些事。
她疑惑了。
沈穆記憶的邊界到底在哪裡?
這讓她心下有些不安,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
在彙合的第六日,廖聖璎終于回到了揚威镖局,回到了自己的家。
廖當家知道是沈穆攪的局,已經保持不住面上的客氣了,他做不到歡迎一個壞他女兒姻緣的人。
“沈老弟!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自己是璎璎的什麼人嗎?
”
廖當家這話意在提醒沈穆,别打自己侄女的主意!
有點分寸要點臉!
沈慕遙道:“廖當家……”
廖聖傑一看,趕緊搶着道:“啊,大家都累了!
趕緊進去卸貨!
卸完休息!
”
吩咐完,他扯了自己老爹一把,去了一旁小聲道:“爹,沈穆現在腦子壞掉了,他根本不記得你和他結拜過的事!
”
廖當家眼眉一沉,“不記得?
你怎麼知道他不記得?
”
“一言難盡,先進去再說吧!
”
進去之後,廖聖璎把沈穆叫到了自己的院子裡。
她有很多疑惑要問,可是看着他,她忽然覺得,忘記了也好。
“沈穆,你還記得自己有個妹妹嗎?
”
“你說蕊蕊?
她在陸公子那裡。
”
廖聖璎頓了頓,問他:“陸公子是誰?
”
沈慕遙道:“陸遺風,擅毒,江湖人稱毒仙,逍遙門的現任門主。
”
廖聖璎呆了呆,陸遺風是逍遙門的門主?
!
她好不容易收起震驚,想起正事:“我已經安全無虞地回到家裡了,你走吧,去找你妹妹和陸遺風。
”
沈慕遙道:“我不是要送你回家,我是要帶你走。
”
廖聖璎很迷惑,他現在說話的樣子是有點怪,但他的記憶是對的。
“這裡是我家,你要帶我去哪兒?
”
“去哪兒都可以,你跟我走。
”
廖聖璎心口顫了顫,她瞧着他眉眼,“我有家不待,為什麼要跟你走?
”
沈慕遙道:“我們有過夫妻之實,我應該娶你。
”
廖聖璎又顫了顫。
他記得這個?
她腦子裡熱熱的,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可是一下子又想不明白。
“我不要你娶,也不想嫁給你,你走吧。
”
沈慕遙道:“我想娶你。
”
廖聖璎終于受不住了。
“沈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多讨厭我?
”
不等沈穆說話,她大聲叫了丫鬟去喊大夫。
沈慕遙道:“我沒病,為什麼要叫大夫。
”
廖聖璎道:“你肯定不知道自己有病,等治好了就好了。
”
等把腦子治好,他自己就會走了,廖聖璎心想着。
山莊裡的大夫很快就過來了,他一邊給沈慕遙把脈,一邊聽廖聖璎叙說,聽完,他皺着眉想了好大一會兒。
廖聖璎有點等不及,就催問:“到底怎麼樣,能治好嗎?
”
大夫道:“這是失憶症,可是這個……小姐,我也不保證能治好,但可以盡力試試。
”
廖聖璎道:“那你試吧。
”
大夫說,治療的辦法是藥物加上針灸,他還詳細說了針灸的穴位和時間長短。
邊上的沈慕遙忽然出聲道:“我不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