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遺風就和個沒事人一樣,閑得很,他就一直守在酒樓裡,等沈慕蕊稍稍空了,他把小雲叫過來,吩咐了她幾句。
然後,小雲紅着臉進了隔間。
“小姐……”
沈慕蕊于書案間擡眸,“怎麼了?
”
小雲臉上紅得能滴皿,“陸公子讓奴婢來問問你,那個藥吃了有用嗎?
”
沈慕蕊壓根沒吃。
想到陸遺風就在外面等着答案,她和小雲道:“沒什麼用,你出去告訴他,讓他别再送來了。
”
“哦……”
小雲出去了,很快,就有腳步聲過來,然後,門就被敲響了。
沈慕蕊知道門外的是誰,門裡也沒有上闩,她緩緩起身,輕手輕腳走到了門口。
就在她要上門闩的時候,門扇被輕輕推了下。
“沈姑娘,我要進來了。
”
陸遺風提前和她打招呼,如他所願,沈慕蕊下意識就退開了。
他一個閃身就進來,第一個動作就是執了她的手,修長手指扣上她手腕。
這是給她把脈。
沈慕蕊剛剛說了謊言騙他,心虛得縮手。
陸遺風彎了眉眼,溫柔地威脅道:“不配合我就鎖門了。
”
沈慕蕊知道,動手動腳對他來說毫無壓力,她隻得放棄了掙紮,以沉默來應對。
陸遺風把了脈,說她體虛,又說她穿得太少了,随手就把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到了她身上。
“一會兒好好吃飯,我先回去一趟,可能要兩個時辰之後才能過來。
”
他正經起來,給人的感覺就大不一樣了。
沈慕蕊竟脫口問了一句:“你要去做什麼?
”
這可不得了,把陸遺風高興壞了,他暗暗偷着樂,臉上卻不顯露半分,
他正經道:“回去給你配藥。
”
沈慕蕊道:“我沒病。
”
陸遺風笑出聲來,“是是是,是我有病,還病得不輕。
”
沈慕蕊有點惱,她惱的是自己,為什麼要搭理他呢。
“陸公子,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
陸遺風笑着,眉眼卻很認真:“那你呢?
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走?
”
沈慕蕊咬唇,她頓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會跟你走的。
”
陸遺風輕笑,“那我也不會走的。
”
沈慕蕊猛地擡眸,不閃不避,直直看進他眼睛裡,“為什麼不走?
你不走也沒用,不管你怎麼做,我都不會再上當了,你去找别人吧!
”
陸遺風并不急。
他知道她心裡的結,也知道她的憂慮。
“我的心在哪裡,人就在哪裡,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再松手。
”
陸遺風輕輕執了她的手,握在掌心。
“沈姑娘,我知道從前對不起你,但以後有的是時間讓你相信我,哪怕是一年兩年,甚至三年五年,我都不會離開。
”
這種虛無的漂亮話,他說得毫不愧疚。
沈慕蕊又難過起來,她眼眶有點濕潤了,“陸公子,明明你心裡有别人,為什麼還要來糾纏我呢。
”
陸遺風一看她又要掉眼淚,趕緊将人抱緊了,他摸着她柔軟的發頂,真心實意道:“我要糾正一下,不是心裡有别人,是‘有過’别人,沈姑娘,你應該清楚這種感覺,她于我而言,就好像江卓之于你。
”
“我們都先遇上了錯的人,好在最後不被上天辜負,我們遇見了彼此。
”
陸遺風說着說着,倒先把自己給酸着了,他沒少說肉麻話,但從來沒說過這種文绉绉的。
不過,既然開了頭,那就豁到底。
“總之,我會等的,等你想明白了,等你願意再相信我,還有,從前的點點滴滴,我都是認真的,并未有半點不尊重。
”
他終于把這一長串兒說完了。
沈慕蕊感受着他的心跳,隻覺得自己又陷進了泥潭裡,她有點絕望,因為她知道自己貪戀這種溫暖,她拒絕不了。
“陸公子,你執意如此嗎?
”
“我不逼你做決定,也不會幹涉你做任何事,你想在酒樓掙錢,我陪你。
”
沈慕蕊心想,這還不叫逼她嗎?
她沒有給他任何準話,陸遺風讓她坐下歇會兒,又說他弄好藥就過來,然後急匆匆走了。
小雲在門口探頭探腦。
沈慕蕊讓她進來。
小丫頭支支吾吾道:“小姐,奴婢看陸公子是真有點着急,所以才沒攔他。
”
沈慕蕊不怪她。
“我餓了,去拿兩個包子進來。
”
“奴婢這就去,小姐稍等!
”小雲趕緊就出去了。
屋子裡又恢複了一個人的甯靜。
沈慕蕊認真想了想,她很滿意如今的生活,她可以自食其力,可以養活自己和小雲,花自己的錢,她很安心。
一旦跟了陸遺風走,那将會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她不知道逍遙門的規矩,但隻要有規矩在,就會不自由,不能随心所欲,到時候,她隻能完全依附着陸遺風而活。
隻是想想沈慕蕊就害怕,她不想過那樣的日子。
陸遺風是一個半時辰之後回來的,他帶了藥。
準确地說,是藥膳。
聞起來是淡淡的藥香,還有澀澀的苦味。
沈慕蕊試着吃了一口,竟然是甜的。
陸遺風瞧了她神色,忍不住就吹噓道:“我起碼會九九八十一種做法,可以每天換着吃。
”
沈慕蕊不說話,她默默地吃完,陸遺風讓小雲進來收拾,他自己很自覺地往外走走去。
“陸公子。
”
沈慕蕊忽然将他喊住,“我有話……”
“不用說什麼見外的話,我還有點事,先出去。
”
陸遺風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溜走了。
沈慕蕊抿了抿唇,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大概就是她現在這樣了,想說什麼都說不出口。
晚上,陸遺風還是騎着馬把她送到了鎮遠侯府,這回他很自覺地在門口停住了,又叮囑她一會兒回去記得吃藥。
沈慕蕊最怕欠人東西,雖然這是陸遺風自己的願意的,但她總感覺像是自己背了債。
“陸公子,你不用每日都跟着,我……我會考慮的,考慮好了會給你答案。
”
這隻是她的緩兵之計而已,她目前根本沒有心力去考慮,心緒混亂得很。
陸遺風含糊答應了。
回了侯府之後,沈慕蕊偶然聽府裡丫鬟說,蕭芙帶了個奶娃娃回來。
蕭芙和江卓昨晚是住在了蕭家那邊的,如今蕭芙把那孩子帶了回來,是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
沈慕蕊隻能胡亂揣測着,她沒法主動去問蕭芙。
如此過了三日,蕭芙竟主動抱着孩子過來沈慕蕊這邊溜達了,沈慕蕊終于把疑問問出了口。
蕭芙眼裡有憐憫,随即換上了溫柔,她柔聲道:“我和卓表兄要收養這個孩子,昨日就已經過繼過來了。
”
沈慕蕊很驚訝。
“蕭大公子願意?
你的爹娘他們,也願意?
”
蕭芙點頭,又搖頭。
她仔細解釋道:“我大哥無所謂,我爹更不會在意了,隻是我娘不太高興,她想自己養。
”
娘是最疼女兒的,蕭夫人并不是舍不得孫女,她是擔心蕭芙,女兒自己還沒生孩子就領養,一來是晦氣不吉利,二來,女兒沒有經驗,帶孩子是很累的。
最讓蕭芙暖心的是,她一說,卓表兄就答應了,他沒有任何猶豫。
還幫着她勸說她母親。
如今,這孩子有了名姓,她心裡的結也松開了些。
蕭芙面上滿是母愛的光輝,她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沈慕蕊驚歎的同時,很慚愧。
這孩子失去了母親,她知道孩子以後很可能會過得不好,但她沒想過自己去收養。
提起母親的時候,蕭芙的眼神依賴又柔軟,沈慕蕊看得出來,她應該很喜歡她的母親。
于是她道:“蕭小姐,你娘是怕你受累。
”
“我知道。
”
蕭芙輕輕拍着懷裡的襁褓,聲音低柔地道:“可我更想要孩子,我想體會做母親的不容易。
”
沈慕蕊理解她的想法。
若是她知道自己也無法受孕,隻怕也會像蕭芙一樣。
念頭至此,她僵了僵。
她還記得從前在一戶農家借住,記得那個黑乎乎的可愛的小女娃,那時候她就想,自己也要生一個可愛的女兒。
一個她和陸遺風的女兒。
如今,她和陸遺風之間……
沈慕蕊輕輕晃了晃腦袋,将這些擾人的念頭全部趕出腦海,她打起精神,去逗了逗孩子。
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又是七八日過去了,陸遺風真的如他所說,不幹涉她的任何事,也沒有逼她給答案,他就隻是每日給她做藥膳,來酒樓裡坐坐,然後每日晚上雷打不動地送她回侯府。
蕭芙對這些知道得一清二楚,偶爾會和她感歎一兩句。
其實不用蕭芙說,沈慕蕊心裡已經有一點點動搖了,這讓她恐慌,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
這個時候,她就格外的想念三哥。
或許,三哥能給她正确的指引。
――――
沈慕遙并不是如陸遺風表述的那樣半路就折身去了西北,他是跟到了凰城,親眼看着蕊蕊安定下來之後,才動身離開的。
他并不知曉單家已經舉家北遷,到了西北的第三日,他才知道這個消息。
單家的幾座大宅冷冷清清,隻留十幾個下人看守,從旁打聽之後,他才知道是北上了。
原來,兩個多月前在客棧遇上單巍和廖聖璎的那次,就是他們搬家的時候。
沈慕遙沒有立即離開西北,他裝作路過,去了一趟揚威镖局。
恰好廖當家在。
即便他氣得牙癢癢,還是沒有撕破臉,很客氣地招待了沈慕遙,嘴裡還把‘沈老弟’三個字咬得極重。
沈慕遙并不知道廖當家已經知曉他睡過廖聖璎這事,但他明顯感覺到,廖當家對他沒有從前那樣熱情了。
他試探性地問廖當家,镖局裡的人都還好嗎。
正常情況下,作為一個父親,把女兒嫁出去了,且嫁了個好人家,廖當家一定會高興地炫耀分享出來。
可他料錯了,廖當家沒有提及半句,說的都是些生意上的事。
這些都不是沈慕遙想知道的,他心思不在這裡,隻敷衍地聽着。
他正愁沒借口脫身,就有镖局的人進來了,說是來了個大主雇,對方要當面與廖當家詳談。
廖當家也巴不得沈慕遙趕緊走,眼不見心不煩,但他面上還是客氣地道:“就說我有客人在,請改日再來。
”
沈慕遙順勢站起身,“還是生意要緊,我改日再來拜訪,先告辭。
”
廖當家假意留了兩句,最後讓人送沈慕遙出門。
他心想着,還拜訪什麼?
可别再來了!
沈慕遙剛離開揚威镖局,就有人追上來了,打眼一看,是廖聖傑。
他還帶着兩個随從。
沈慕遙一看他來勢洶洶,便起了防備,廖聖傑半句廢話都沒有,一上來就要動手打人。
單巍打他他可以理解,廖聖傑打他又是為的什麼?
沈慕遙伸手防禦,将廖聖傑的手腕穩穩擒住了,“廖二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
廖聖傑沒心思和他廢話,他動彈不得,就叫了兩個随從,“都愣着幹什麼?
動手!
”
沈慕遙不想傷他,三人圍攻,他應付得有點吃力。
“廖聖傑,我并未惹到你。
”
“打的就是你個人渣!
”
廖聖傑帶着很大的怒氣,但沒有失去理智,他面容并不猙獰,可以算得上鎮定。
“要不是你當初占了璎璎的便宜,哪裡會出那麼多事?
璎璎過得不好,你是最該死的,你比單巍還惡心。
”
他的控訴,字字鑽進沈慕遙心裡。
沈慕遙怔愣的間隙,臉上就挨了一拳,鼻梁骨響了一下,然後皿就出來了。
他躲開下一招攻擊,脫口道:“我會帶她走的。
”
場面頓時就靜了下來。
沈慕遙心口如擂鼓一般作響,這是他想了許久的決定,這決定一直藏在心底深處,從未對人言過。
他剛剛,竟這麼說出來了。
心口劇烈跳動着,像是有什麼東西就要沖破兇膛而出,沈慕遙暗暗深吸氣。
廖聖傑住了手,他看着沈慕遙,确定他不是随口說說而已,便冷笑出聲:“你算什麼東西?
你以為你是天皇老子?
口氣真不小,你把璎璎當成什麼了?
想扔就扔,想撿就撿?
不自量力!
”
沈慕遙将他的嘲諷悉數收下。
他握緊了拳心,“如果她願意跟我走,不惜一切代價,我會帶她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