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桐沒有回答。

　　她隻說母親很中意那門親事，已經應下了，而她這趟，隻是趁着沒嫁人之前，出來看看外面的風景。

　　她說是路過此地，不是刻意來找他的，又說後日就會離開晏州，去更南邊的地方逛逛。

　　最後，陸青桐道：“唐公子，我沒有誤會，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位小姐，你心裡另有其人，不可能看得上她。
”

　　唐敏之沉默。

　　陸青桐沒再哭，但滿臉的淚痕還在。

　　她擡眸看他。

　　“唐公子，你難道要喜歡她一輩子嗎？
你到底喜歡她什麼呢？
”

　　唐敏之仍舊沉默。

　　他心裡的人是誰，陸青桐知曉得一清二楚。

　　他請求外調時，特意選了江南，他問過她，她說她喜歡江南。

　　唐敏之很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最初喜歡上一個人的悸動，是那麼美好，是他一個人的刻骨銘心。

　　他忘不掉。

　　他很難在幾年内，再去喜歡上别人。

　　他之前讓傅長歌給陸青桐帶那句話，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責任。

　　陸青桐的名聲與他綁在了一起，又千裡迢迢來找他，這份情意深重，他得負責。

　　沒想到，陸青桐已經定下了親事。

　　唐敏之沉默許久，才問：“陸姑娘，你願意嫁人？
”

　　陸青桐道：“母親的眼光不會錯的。
”

　　多待一刻，她都覺得要窒息。

　　陸青桐與他告辭。

　　唐敏之一人留在了空蕩蕩的長廊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往回走，讓人把林小姐送出門，他親自送傅長歌和陸青瑤。

　　到了官邸大門外，他問陸青瑤：“陸姑娘說，她已經定下了親事。
”

　　陸青瑤眸子微動。

　　她道：“上門求娶的人不少。
”

　　片刻後，唐敏之才道：“她不喜歡吧。
”

　　邊上的傅長歌翻了個白眼。

　　他在心裡鄙視：書呆子就是書呆子，陸青桐要是樂意嫁别人，幹嘛不遠萬裡來找他？

　　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陸青瑤則道：“打擾唐公子了，希望沒有給你造成困擾。
”

　　她和唐敏之說告辭，傅長歌趕緊跟了上去。

　　“她幹嘛說已經定了親事？
欲擒故縱嗎？
”

　　傅長歌湊在旁邊問。

　　陸青瑤道：“不是，家裡真的有人上門提親，先前尚未定下來，等這一趟回去，青桐應該會點頭了。
”

　　傅長歌想不通。

　　“為什麼？
她不是想嫁唐敏之嗎？
我看唐敏之是真不喜歡那位林小姐，且唐敏之都說了，等他調回帝都就去求娶，這不挺好嗎？
還要怎麼樣？
”

　　陸青瑤轉眸看他。

　　傅長歌被看得往後挪了挪，“難道是因為唐敏之大晚上見林小姐，姑奶奶醋翻了？
這的确不太好，唐敏之做事真不講究。
”

　　要不怎麼說男人的心比較粗。

　　傅長歌看見的，隻是表面上的問題。

　　陸青瑤隻得告訴他：“不是因為這些，若唐公子不說求娶的話還好，他說這話，青桐心裡反而難受，弄得我們像是來逼婚的，他如此作态，是糟踐了青桐對他的情意。
”

　　說得難聽點，叫屈辱。

　　傅長歌聽懂了，他頓時驚訝：“沒想到姑奶奶如此清高，但也沒必要因為這個就回去嫁人吧？
”

　　陸青瑤說出了最關鍵的：“其實這些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唐公子不喜歡青桐，所以青桐不願意讓自己的情意被糟踐。
”

　　“怎麼會不喜歡？
”

　　傅長歌更驚訝了。

　　他替唐敏之說話：“我是男人，很清楚男人的想法，唐敏之既然說出‘未過門的妻子’這種話，就說明他是很願意的！
要是我哪天對姑娘說這種話了，那就是我迫不及待想娶她了！
”

　　“……時候不早了，我去看看青桐，傅公子早點歇息。
”

　　陸青瑤撇下他就走。

　　傅長歌喜滋滋地想：這是害羞了吧？
他方才的眼神那麼深情，她一定是害羞了！

　　陸青瑤進了屋子。

　　陸青桐已經解衣上了床，她坐到床邊，問：“你真想好了？
回去嫁人？
”

　　在親姐姐面前，陸青桐也不需要遮掩了。

　　她委屈得又掉眼淚。

　　“不嫁人還能怎麼辦？
難道等着他施舍一樣娶我嗎？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非要賴着他！
”

　　陸青瑤安慰地拍了拍妹妹。

　　“有點沖動了，嫁人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能草率，爹娘都不逼你，你反而自己逼自己？
不劃算的，若将來唐敏之真上門提親，咱們不答應他就是了。
”

　　陸青桐哭了好一會兒。

　　最後抽抽噎噎道：“你說得對，沒必要胡亂嫁人，不答應他就是了，我之前怎麼沒想到。
”

　　陸青瑤終于把人安撫住。

　　翌日。

　　陸青桐覺得多待無益，她想走了，傅長歌趕緊就給唐敏之報了信。

　　約摸半個時辰之後，唐敏之派人過來，說今晚要設宴接朋，款待幾人。

　　陸青桐本來想趕緊提前走，可後來想想，沒必要弄得那麼尴尬。

　　傅長歌偷偷去過官邸了。

　　他把昨晚和陸青瑤說的那些全告訴了唐敏之。

　　所以唐敏之這頓宴席，是想和陸青桐賠罪。

　　傅長歌在旁鼓吹：“我看人家陸青桐去意已決，不是一頓飯就哄得回來的，你得來點大招。
”

　　然後，他就壓低聲音說了什麼。

　　唐敏之聽得臉上有點紅。

　　“傅公子，别開玩笑了。
”

　　傅長歌正經道：“誰和你開玩笑，這叫一招制敵。
”

　　“不可。
”

　　唐敏之是如論如何都不會那麼做的。

　　傅長歌就覺得唐敏之沒有魄力，也沒有膽色。

　　不過，他可以幫他。

　　傅長歌覺得自己在幹大好事兒，促成了唐敏之和陸青桐，他和陸青瑤還會遠嗎？

　　抱着這樣的心思，傅長歌出門了兩趟。

　　到了傍晚，三人赴宴。

　　這應該是整個雲墨最冷清的知府請客宴席了。

　　主客加起來，才四人。

　　唐敏之本就是不愛多言之人，席上一直是傅長歌在說。

　　他打算等時候差不多，再離席單獨與陸青桐緻歉。

　　席間，傅長歌起哄：“敏之，你不敬陸二小姐一杯？
”

　　“我不會喝酒。
”

　　陸青桐立即瞪傅長歌，示意他别多事。

　　傅長歌拎起手邊的酒壺，笑道：“别急啊，敏之知道你不會喝酒，特意準備了果釀，我嘗過了，還不錯。
”

　　說着，他就給陸青桐倒。

　　唐敏之并未如此吩咐過，他沒讓人準備果釀，他讓人準備的酒，也是給傅長歌的，他自己不打算喝酒。

　　他看向傅長歌，隻見傅長歌朝他擠眉弄眼。

　　唐敏之便知曉了，是傅長歌自做主張。

　　他沒想深處想。

　　傅長歌從頭到尾沒喝酒，唐敏之喝了好幾杯，陸青瑤要喝果釀的時候，他隻給倒了一杯。

　　他壓低聲音道：“這是敏之特意給青桐準備的，咱們别多喝。
”

　　看時候差不多了，傅長歌放開聲音朝陸青瑤道：“府衙裡景色不錯，咱們去逛逛？
”

　　陸青桐立馬道：“大晚上有什麼好逛的？
”

　　她不想和唐敏之單獨坐着，怪尴尬的。

　　傅長歌忙給唐敏之使眼色。

　　唐敏之這才道：“我有幾句話，要與陸姑娘說。
”

　　陸青桐看見了兩人的眉來眼去，她反問：“有什麼話不能光明正大地說？
”

　　迎着她目光，唐敏之說不出口。

　　傅長歌就覺得他很不頂事，隻知道臉紅！

　　大着膽子，傅長歌伸手去拉陸青瑤，來了句：“我有話要和你說！
不能讓旁人聽的那種！
所以咱們去找個沒人的地方吧！
”

　　“……”

　　“……”

　　“……”

　　傅長歌成功把陸青瑤弄走了，宴席上，隻剩下唐敏之和陸青桐。

　　陸青桐很替傅長歌臉紅：“傅長歌喜歡我姐，唐公子别見怪。
”

　　唐敏之搖頭。

　　他将思路理了理，開口先是一句：“陸姑娘，我很敬重你。
”

　　陸青桐怔了怔。

　　唐敏之繼續道：“正如陸姑娘昨晚所問，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忘了她，不是我不想忘，我對她早已沒有什麼非分之想，隻是，忘掉一個人需要時間，我敬重陸姑娘，所以不想心裡裝着别人的時候，便去求娶你。
”

　　這是在解釋，他之前為何說出兩年之後上門求娶的話。

　　他需要時間，最快也是兩年。

　　陸青桐聽懂了。

　　她心頭發澀。

　　“唐公子，兩年之後，你就能喜歡上我嗎？
我昨晚問你到底喜歡她什麼，就是想知道我身上有沒有那些東西，若是沒有，别說兩年，就是二十年，你也不會喜歡我的。
”

　　唐敏之不語。

　　陸青桐暗暗吸了口氣。

　　話說到這裡，她竟沒有那麼難過了。

　　好似瞬間全部看開。

　　于是她繼續：“唐公子，等時候到了，你會忘記她的，這世上沒有非誰不可，等到了那時候，你會再遇見心儀的姑娘。
”

　　唐敏之順着想象了一下。

　　他想象不出來，那是一片空白。

　　他喜歡蘇墨晚，那初見時的心動，就算把全天下的姑娘都見一遍，也找不到同樣的感覺。

　　在幾年以後，他會忘了她，可他無法想象自己會喜歡上别人。

　　而對于陸青桐，他心有憐惜。

　　這和心動是不一樣的。

　　不過，等沒了心動以後，這份憐惜，足以讓他娶她為妻。

　　唐敏之是真的敬重她。

　　他不想讓她傷心。

　　“陸姑娘，你很好，可否……可否等我兩年？
”

　　陸青桐心頭一震。

　　這似乎不是施舍了，這是請求？

　　萬種情緒湧上心頭，肆意翻滾，她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唐敏之忽然撐在了桌沿，喘息聲格外清晰。

　　陸青桐見他面色潮紅，頓時大驚。

　　“唐公子，你怎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