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有左眼跳财右眼跳災的說法,墨鯉從來不信。
眼皮跳,那是過度勞累,心煩失眠所緻,從脈象上看跟心脾有關。
什麼吉啊兇的,作為大夫怎麼可能相信呢?
現在墨鯉莫名其妙地眼皮跳了幾下,雖然理智告訴他這該是心煩厲帝陵寶藏一事的緣故,但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句民間諺語。
怎地不是左眼跳,偏偏是右眼?
墨鯉有些心神不定地撫摸着軟劍。
說起來,孟戚武功極高,就算沒有兵器在手,常人也奈何不了他。
更何況這裡是上雲山,是太京龍脈的地盤,誰出事孟戚都不可能出事,墨鯉此前也一直不曾擔憂,然而現在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要去找孟戚嗎?
墨鯉看了一眼六合寺,錦衣衛在前院正殿裡進進出出,僧人們也都集中到了這裡,不管是誰在給青烏老祖通風報信,現在都會被其他人盯得死死的,想要單獨行動很難。
墨鯉心裡一動,将路過的一個錦衣衛叫來了。
“先生有何吩咐?
”
錦衣衛得了宮鈞的命令,對墨鯉都是客客氣氣,可能他們心裡不以為然,不過看在這是個郎中給他們同僚治了傷,宮副指揮使又有明令的情況下,他們還是做上了表面功夫。
“我去後院佛塔附近看看情況,你們同知問起來,就說我即刻回來。
”
錦衣衛應了,墨鯉立刻施展輕功奔向佛塔。
那裡的位置比較高,如果孟戚與青烏老祖打起來了,動靜聲勢必定小不了,在佛塔上可能看到大概方位。
龍爪峰的面積不小,更有茂密的林木遮蔽,如果盲目去找,就像大海撈針一般。
尋常人就算站在佛塔上,也很難真的找到孟戚,墨鯉就不一樣了,他對靈氣還是有些感應的。
他認為的動靜聲勢,主要還是在靈氣這方面,跟别的江湖人不一樣,非得看到飛沙走石,聽到驚天巨響才知道有事。
萬一隔了三五十裡呢?
墨鯉剛登上佛塔,還未站定,就看到大群飛鳥自東而來,像是受到了驚吓。
――真的遇上了!
墨鯉心中一凜,立刻轉到佛塔最東面,舉目眺望。
六合寺是在一處山谷前,不是山谷裡,所以地勢還算高。
人在塔上,能夠隐約看到附近還有一座山谷,隻是樹木繁茂,基本也看不出什麼東西。
墨鯉很快想到了六合寺的由來,以及陳厲帝遷了這座寺的過往,随後猜到弦月觀就在那個方向。
強橫的内力對撞,摧拉枯朽般破壞了房舍,碎瓦與房梁飛得老高。
這麼近?
墨鯉有些錯愕,他倒不是意外青烏老祖就帶着人隐藏在弦月觀,而是意外孟戚走了這麼久,按理說不是應該早就跟着鴿子找到了地頭嗎?
難道青烏老祖的人還玩了一手狡兔三窟,為了防止被人跟蹤,鴿子的落腳處其實在另外一座山,取了鴿子送來的消息再輾轉回到龍爪峰?
聽起來有點兒多此一舉。
也不像是青烏老祖的做派,畢竟他連錦衣衛都敢殺。
想起宮鈞等人受到伏擊一事,墨鯉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可是哪兒不對他又說不上來,隻覺得按常理的話青烏老祖不應當這樣,太肆無忌憚了。
墨鯉終歸“年輕”,不懂權謀,無人提點的話,他想不到這方面去。
“……靈氣果然有些異常。
”墨鯉盯着那個方向自言自語。
龍爪峰的雲霧好像在往那處山谷彙聚。
墨鯉翻身躍過欄杆,雙臂順勢微張,整個人急落而下,看得佛塔下的錦衣衛失聲大叫,正要趕去救人,跑到塔下卻沒等到落下的人影。
再擡頭一看,那大夫已經在寺外的樹梢上了。
“……這是個人,還是一隻鳥?
”
錦衣衛目瞪口呆,顯然沒有見過這樣的輕功,他們副指揮使向來藏拙,有多少本事他們這些做屬下根本不知曉。
“難怪同知讓我們對這位大夫客氣一些。
”錦衣衛咋舌,随後忍不住好奇墨鯉究竟在佛塔上看到了什麼。
他們一邊派人去禀告宮鈞,一邊也上了塔。
此時在弦月觀外,孟戚已經跟青烏老祖過了一百多招。
除去第一掌是不閃不避的互拼内力,其他招數都是即出即收,往往招數還未用老就半途改了,都是因為對方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的攻勢範圍,事先等在那裡了。
所謂破綻,瞬間萬變。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稍有不慎就會判斷失誤,而一步錯将會步步錯,在過招之間落得下風。
然而現在的情況确實勢均力敵,打到現在除了毀掉半個弦月觀以及十幾株樹木之外,沒有半點收獲。
不止孟戚擰眉,青烏老祖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青烏老祖也練了碎腑拳,另外還學了兩三路高明的掌跟指法,結果這些在孟戚面前都發揮不了作用,他更看不出孟戚用的武功。
這位前朝國師似乎摒棄了繁複多變的招數,達到了無招勝有招的境界。
忽而飄忽,忽而凝滞,根本無迹可尋。
有時化解攻勢的手法更像江湖末流之輩用的路子。
什麼黑虎掏心、力劈華山、橫掃千軍……這等招數别說武林中人,就連跑江湖賣大力丸的都能耍兩手。
然而到了孟戚手中,就能化腐朽為神奇。
如今又是輕輕一點,用所謂的“仙人指路”就破去了武林不傳之秘“青冥錯骨手”第十二式。
衣袂飄飄,十指修長,看起來輕松寫意不說,更是實打實地展現了什麼叫做“仙人”指路。
跟江湖末流之輩使出來的招數,竟有天壤之别。
“青冥錯骨手”第十二式的四個變化,十六個後着都被這一指的餘勢封死了。
縱然惱怒,青烏老祖亦感到驚駭。
這人就仿佛……不是此世之人一般。
他像是在跟幾百年前武林鼎盛時期的高手比拼一樣,那時候的高手追求着武道至高境界,舉手投足之間便有這般玄奧難解的意味。
那時候正道邪派打得轟轟烈烈,打到雙方武學失傳,又趕上了朝廷無道,天下大亂。
各門各派想要找到一個天資好的弟子,簡直千難萬難,整個武林都跟着一起衰敗下去。
青烏老祖對那時候的武林很有興趣,翻閱了不少古籍,而今越戰越是感到似這般人物,應當跟他有一般的抱負才是。
“國師還要繼續打下去嗎?
”青烏老祖趙藏風沉聲道,“齊滅了楚,楚朝功業怎麼說也有孟國師的一份力,如今卻要站在那亂臣賊子陸璋那一邊,為他保住龍位?
”
孟戚冷笑一聲,并不搭理。
他發現青烏老祖的一身内力的蹊跷了,盡管濃厚,卻仍有一點兒不精純。
如果是自己修煉出來的内力,隻有修為很低的時候才會出現這種情況,而高手有這樣的特征,無一例外都是用了旁門左道的法子。
――不是吸了别人的内力,就是吃了天材地寶級的靈藥。
眼見孟戚不肯說話,又步步緊逼,青烏老祖不得不用上了他賴以成名的兵器。
那柄拂塵!
拂塵是天蠶絲,柄為玄鐵。
鐵拂塵在江湖上是一種比較歹毒的旁門兵器,拂塵揮起來讓人眼花缭亂,暗藏着的鐵柄順勢抽砸對方,灌注内力之後,威力尤甚。
重者筋斷骨裂,輕者也會被打得半天緩不過來氣。
青烏老祖拂塵上的天蠶絲可不隻是能擾人耳目,挾強橫内力,一抖開可以将碗口粗細的樹木攔腰截斷,連山石表面都能被抽出一道道整齊的印痕。
孟戚不由得避讓,他伸手一摸,這才意識到劍沒帶。
劍已經當做定情信物送出去了!
失策了。
孟戚心想,早知道這家夥如此難纏,他應該把大夫一起帶上。
孟戚并不在意獨自上門會不會被群毆。
因為群毆是不可能的,除非青烏老祖的屬下或者弟子武功有這樣的境界,否則他們就算急死,也靠近不了戰圈。
像他跟大夫這樣的絕頂高手,又不是大白菜,随便就能碰到兩三個。
再說了,就算有武功跟青烏老祖不相上下的人,估計也不會做趙藏風的下屬,甘心聽他的命令,青烏老祖同樣不會放心使喚這樣的弟子或下屬。
像他跟大夫這樣武功高,還處得好,互相信任的,絕無僅有!
孟戚理直氣壯地想。
“國師何不收手,聽老道解釋一二?
”
“沒興趣。
”
“事關天下武學複興,國師也沒有興趣嗎?
”
“沒有。
”
孟戚毫不猶豫地回答,他又不是江湖人!
不對,他連人都不是!
青烏老祖眉頭一皺,質問道:“莫非國師也信奉俠以武犯禁的那一套,認為朝廷要長治久安,必須滅除世間所有的江湖宗派?
”
“江湖人好比野草,野火不盡,春風又生。
要震懾武林中人,其實不難,除了那些‘收保護費’的綠林好漢,各門各派都有田産鋪子。
誰閑了沒事要直接清繳江湖,陸璋嗎?
”
孟戚不相信,陸璋沒有蠢到這種地步。
“孟國師駐顔不變,難道不是得了失傳的武學典籍?
古之俠者,可以禦劍傷人,飛劍于千裡之外取人首級,壽長千年,縱然身死道消,也可以兵解轉世。
”青烏老祖眼睛發亮,顯出了異常的狂熱。
孟戚最初以為他在說笑,随後發現這人是認真的。
“将話本當真,閣下莫不是瘋了?
”
“國師才是裝聾作啞,佯裝不知。
”青烏老祖冷哼道,“國師這般形貌,敢說自己毫無奇遇?
敢言自己沒有異處?
便是老道,也從這世間奇術之中獲益良多,否則何來這一身功力?
”
孟戚下意識地譏諷道:“什麼功力?
是害了旁人,還是吃了靈藥?
”
這時他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随即虛晃一招,飛身躍向左側。
青烏老祖以為孟戚要逃,想也不想就追了上來。
隻見天際一道光芒劃過,孟戚手中赫然多了一柄暗紫色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