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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陳長者曰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915 2024-01-31 01:08

  “哼,你這想法,說難很難,說簡單也簡單。

  孟戚不為所動,眼都不擡地說,“隻照看跟随自己的人,占山為王,固守天險,自耕自種,守着窮困過一輩子,但人不會死。
流民乞兒有這樣的活路,已是感激涕零。

  程泾川微微苦笑,并不答話。

  這樣的日子說來容易,其實隐患無窮。

  ――有了活路,能夠吃飽,就要求更多。

  如果遁入山林,帶着一群人開山耕田,過上三五年就會有人靜極思動想出去看看,更不要說當他們有了後代,未曾見過過嚴稅苛法的孩子天然會向往山外的生活。

  且南邊較為平坦的地區都有了村鎮,深山密林倒是人迹罕至,同時也是沒法存活厲瘴之地,去那邊更像是找死。

  所以山大王是當不成的,無論是水匪還是山盜,都得劫掠為生。

  “……瞧你神情,顯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孟戚負手而立。

  “不瞞國師,這件事我甚至做過。

  這回答出乎孟戚的意料,連墨鯉也訝異地望向程泾川。

  程泾川歎了口氣,或許是太失敗了,他匆匆概括了那次帶着流民去廣安郡墾荒的經曆。

  墨鯉在太京皇宮收藏的地方志裡看過廣安郡,前朝曾立過州府,隻是太偏僻,又有土人為患,最後荒廢了。

  在那裡種稻米可以一年三熟,沒有寒冬,遠離中原紛争,更沒有世族豪強。

  墨鯉覺得程泾川大概也是由于這個緣故,才想把人帶到廣安郡。

  至于當地土人……熟讀兵法善于作戰的程泾川帶了一百個士兵,外加風行閣那些江湖人,認為足夠應付了。

  但世上的事沒有那麼簡單。

  墨鯉作為大夫,首先想到了水土不服,即使準備好了藥物,有些人的反應還是十分劇烈,特别是當百姓沒有條件飲用煮過的熱水時,很多人可能因此喪命,如果不及時焚燒屍體,很快就會流行瘟疫。

  孟戚則想到了土人部族,這些原住民是真的不好教化,他們以狩獵捕魚為生,不善耕種,也不樂意耕種,墾荒需要破壞一部分林木,還得挖水渠,這必然影響土人的利益。
哪怕什麼都沒影響到,土人也對外來者有深深的敵視。

  這都是陳朝留下的隐患,官吏腐敗,欺壓邊民,橫征暴斂,反正就沒幹過什麼好事。

  土人可不會管什麼陳朝人楚朝人,外來者就是外來者,仇恨早就刻到了骨子裡。

  程泾川帶人去讨伐的時候,土人鑽進密林就不見了,比兔子還要滑溜。
且那些土人能習武能用毒,江湖勢力也沒讨到便宜,江湖人又最沒耐性,除了那些裘先生的屬下,其他人受挫幾次後,就趁夜走了。

  一邊是抓不到,一邊有固定的耕地住所沒法挪動,可不就是活靶子?

  程泾川硬生生地在那邊熬了兩年多,人黑瘦了一大圈,最終成功帶着百來号人定居廣安郡,這還是因為他們的大夫用藥方救了土人部族患病的頭領。

  “可我還是失敗了,那些定居下來的流民竟然聯合土人,欺壓第二批來的墾荒人。

  哪怕土地是無窮的,哪怕這些百姓剛剛能吃飽飯,他們依舊對後來者充滿敵意,想方設法把後來者攆走。

  沒有後來者,他們就彼此争鬥,就一百來人還以同鄉同姓為中心,分出六七股勢力。

  程泾川知道,如果他強行遷人,或者強力鎮.壓讓所有人服從的話,那麼等到十年之後廣安郡的土地确實墾出來了,新的世族豪強也誕生了,他們是幾批墾荒人裡的鬥争勝利者,會勾結程泾川麾下的兵丁跟官吏,勾結土人部族,互相傾軋。

  ――普通百姓失土成為佃戶,累盡皿汗隻能勉強糊口,一旦遭遇風災水澇,就得典兒賣女。

  這跟他們原來的生活有什麼分别?

  程泾川心想難道他耗費心皿,用十年時間就為了“造就”幾戶新興的地方豪強?

  孟戚聽着聽着就忍不住笑了。

  不是諷刺的笑,更像是前面摸黑走路摔跤的人,回頭一看後面人比自己摔得更慘時,流露出的某種意味深長的表情。

  墨鯉同樣若有所思,主要是占山為王的說法讓他想起石磨山寨。

  如果程泾川遷流民是困難選擇,石磨山寨大當家就趕上了簡單方向。

  雍州大旱三年,赤地千裡,人不進山根本活不下去,寨子裡的人不是形貌醜陋,就是患有先天殘缺。
太平年月這樣的人都會遭受歧視活得艱難,現在他們聚到一起,同樣對世人有偏激的仇恨,也不願意踏出山林,互相扶持着過活。

  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湊到一處,才有了這麼一個石磨山寨,程泾川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

  不對,或許這就是他的運氣也說不定。

  墨鯉看着程泾川想,要是運氣好,大概可以救幾千上萬人,建個桃花源,像竹山縣的薛令君那樣受百姓愛戴,不過也僅止于此了。
失敗了的程泾川,現在卻有别的可能。

  “看來你隻缺一位明君,一個統一的王朝。
”孟戚輕飄飄地說。

  如果程泾川立刻接上這話,并順着杆子爬上來大談裘思這邊的勝算,孟戚便會失去所有對程泾川的興趣。

  有想法,有抱負,有能力,但……不過如此。

  因為找不到正确的路,一切都是空談。

  程泾川久久不語。

  遠處烈火熊熊,濃煙翻滾。

  墨鯉無聲無息地離開了,他要去看那邊的情況。

  甯王宮裡有許多身不由己的苦命之人,他們既不認識裘先生,也不知道失火的真相,如果恐懼被追責傻乎乎地拎水救火,不慎把自己坑進火場,那就是滅頂之災了。

  越是靠近火海,墨鯉越能感覺到出事的地點就是酒窖。

  嗆人的濃煙裡還有一股陳年佳釀特有的香味,雖然已經微乎其微。

  酒窖與太醫署中間恰好隔了一座長長的廊橋,一邊種了茂密的竹子,現在淪入火海,一邊卻是冷硬的建築,并沒有過多的植株。
醫官抱着成摞的書籍脈案,内侍搬着草藥神情惶恐地往外奔。

  之前被引走的禁衛軍則斥喝着其他救火的人挖土。

  是的,不救火,掘土挖溝,越寬越好。

  “把簸箕裡的沙土往火上潑!

  一個穿着白衣的少年郎揮袖大吼。

  等近了再看,少年穿的不是白衣,而是袍子外面套了孝布麻衣。

  火勢太大,那些沙土無濟于事,還讓人差點被火舌潦到,頓時不敢上前。

  “别倒了,接着挖!
”少年粗着嗓子嘶吼道。

  這嗓子倒不是被濃煙熏出來的,而是恰好處于嗓音改變的時期,遠遠聽着可媲美鴨子叫。

  墨鯉停步,甯王的子嗣都被抓起來了,這個年紀能在宮裡發号施令的,莫不是――

  “小郡王,刮南風了,太醫署保不住了,我們快撤。

  “胡說!
接着挖!
”少年瞪着眼睛,嘎嘎叫着,就差一翅膀,不,一巴掌把打退堂鼓的侍衛拍到旁邊去。

  墨鯉無聲地注視新挖的土溝,植株全被破壞,寬度還差點兒,再挖三尺應該能阻隔火勢蔓延。

  然而人心浮動,連搶救草藥的内侍都丢下東西逃跑了。

  少年大怒,扯斷腰間玉佩,沖着那内侍的後腦勺砸去。

  “咚!

  準頭不錯,内侍應聲而倒。

  少年随手抽.出身邊侍衛的佩刀,怒聲道:“擅逃者殺無赦!

  說完他自己撿起一把被人丢了的鐵鍬,帶頭奮力挖掘起來。

  “還不快去?
”裘思忽然開口道,他身邊的人一擁而出,很快接管了整個局勢。

  墨鯉這才發現裘思,他混在人堆裡,隐在牆角的陰影處,遠看就是一群貪生怕死藏着的人,誰能注意得到?

  裘思說完就滿意地帶着剩下的人揚長而去,墨鯉一時陷入兩難,他是留下來還是跟上去?

  斟酌一陣後,墨鯉果斷地跟了上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封了所有人的穴道,然後挨個搜。

  沒搜出任何藥丸藥瓶。

  行了,沒阿芙蓉就成。

  墨鯉隔空解穴,轉身就走。

  這來去如風的一番變故,一些人醒來後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有裘思黑着臉,目光冷厲噬人。

  “愣着做什麼,走!

  裘思面容微微扭曲,隻一瞬,就哈哈大笑起來,沖着遠處說,“不知國師跟大夫想找到什麼?
教二位失望了,裘某身無長物,身邊稍微值錢些的東西大約隻有清德,二位若是不棄,收下也無妨。

  清德?
聽起來像是一個人?

  墨鯉暗自琢磨,該不會是程泾川的字吧?

  所謂的泾渭分明,指的是泾川渭水交彙時的奇景,兩條河一清一濁,交彙後仍然能在同一條河道内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左右分明。
泾川便是其中水流較清的,清德這字取得不錯。

  令墨鯉奇怪的是,裘思為何要上趕着把程泾川塞給他們?
難不成有什麼圖謀?

  還是想讓他跟孟戚以為此事必有圖謀,對程泾川若即若離,從而讓裘思“保住”這個繼承人?

  墨鯉很是頭痛,謀士這些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的伎倆太麻煩了。

  索性不想。

  墨大夫也不想繼續跟蹤裘思。

  ――等孟戚來了發現自己不在,會急死沙鼠的。

  裘思這家夥仿佛一隻刺猬,碰了紮手,殺了說不定還正中對方下懷,暫時沒必要。

  回到火場這邊,火勢果然被溝渠阻隔,沒有燒到太醫署這邊。

  那少年滿身泥濘,坐在地上繼續監督衆人挖掘。

  “太醫呢?
小郡王扭了腰!

  “住口,别碰!

  少年捂着後腰,像鴨子一樣叫起來。

  墨鯉:“……”

  從不幹活的人,忽然挖土是會這樣的。

  不知道怎麼發力,以為雙手使勁就行,不扭腰就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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