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鯉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朝着這個白團子伸出手。
指尖剛碰觸到最外層的絨毛,粘在白鼠身上的水珠就全部揮發了,這滾圓的小東西立刻在墨大夫的鞋面上打了個滾,肚皮朝上,四爪惬意地搭在身側。
――有靈性的動物,還能夠在洞窟裡生存,會自己修煉!
終于找到同類的墨鯉心裡歡喜,對這隻白鼠越看越愛,想要拿出點吃的喂它,結果這次進山太急,他什麼都沒帶。
墨鯉試探着戳了一下白鼠的小肚子。
軟軟的,暖呼呼。
白鼠也不反抗,還用小爪子抱住了墨大夫的手指。
靈力從墨鯉指尖流出,很快得到了回應,胖乎乎的白鼠身上的氣息雖然與這座石窟格格不入,但是它毫無障礙地吞了墨鯉給予的這股靈力,甚至搖晃了兩下墨鯉的手指,仿佛在要求更多。
“你是從哪兒來的?
”
墨鯉沒有再逗這隻胖鼠,如果是同類,對方很有可能已經開了靈智。
他猜測前幾天,也是這隻白鼠悄悄摸進了洞窟,撞倒了藥簍,踩碎了冰面。
結果自己被驚動之後躍出水面,吓到了這個小家夥。
墨鯉摸了摸白鼠的細嫩爪子,既然是鼠類,應該也有鑽地的本事。
那天他查探了整座歧懋山,就沒有想到往地底下找。
再者,這小東西的氣息也太微弱了。
墨鯉忍不住把胖乎乎的白鼠捧到眼前,評估着它的實力,雖然都是妖怪,但是虎妖跟鼠妖有差距的。
拿墨鯉自己來說,它的原身是一條魚,十幾年前,歧懋山暴雨不止,石窟被積水灌滿,墨鱗魚兒拼命遊入潭底,卻還是被聲勢浩大的洪水沖了出去。
它一路掙紮着想要脫離,可是一條魚能做什麼,靈氣又不能阻止洪水奔流,即使費力躍出水面,還是會被水流帶走。
當墨鯉抱住一截斷木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地化為了人形。
浮木不大,隻能承受得住孩子的體型。
――然後他就被秦老先生撿到了。
那時候墨鯉連話都不會說,路也走不了,大字不識,更不知道人世間的種種危險。
如果被人發現了真正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我的運氣很好,看來你的運氣也不錯。
”墨鯉伸手點了點胖乎乎的白鼠鼻尖,後者歪着腦袋瞅了他一眼,又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跟我回去?
”墨鯉再次把球撥開,跟胖鼠商量。
白鼠搖了搖頭。
墨大夫沉吟道:“也對,洞窟這裡靈氣更足。
”
可是他總覺得白鼠的氣息與洞窟這裡格格不入,即使這個柔軟的團子躺在自己手心,墨鯉也有一種對方随時可能消失的錯覺,聯想到竹山縣最近出現的異象,墨鯉試探着問:“你知道龍脈嗎?
”
出人意料的是,白鼠居然點了點頭。
雖然以它毛團子似的體型,點頭的動作遠不如搖頭來得明顯。
墨鯉心裡一驚,他把白鼠托到跟自己視線齊平的地方:“你真的知道龍脈?
歧懋山有龍脈?
”
胖鼠又肯定地點頭。
墨鯉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那,龍脈在哪裡?
”
胖鼠踩了踩墨鯉的掌心。
“……”
大概意識到了自己的體型不能充分表達出正确的意思,胖乎乎的白鼠翻了個身,擡起爪子指向地面。
“在我們……腳底下?
”墨鯉從未想過所謂的龍脈,竟然就藏在這座洞窟下方。
想想也有道理,這是歧懋山靈氣最為充裕的地方。
白鼠一爪子揮向潭水,然後拉了一條長長的線,停在了洞口的方向。
做完之後,它仍嫌不夠,兩隻前爪宛如抱着松果一樣,比劃出了一個它能囊括的最大空間。
“是靈泉潭?
整座石窟?
歧懋山?
”
墨鯉說到最後一個詞時,胖鼠重重地點了下腦袋。
墨大夫歎了口氣,龍脈居然那麼大,遍布整座歧懋山,真是最壞的情況。
這麼大的一座山,挪也挪不得,蓋又蓋不住,怎麼才能護得住呢?
李師爺說天災人禍,會讓龍脈現世,可是這座洞窟沒有任何變化,他進山以來,一路也沒有看到異常。
難道龍脈是一種無形的東西,它的存在跟它的流逝都看不見摸不着?
不應該啊。
人類感覺不到,他是妖怪,竟然也發現不了?
龍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圓胖的白鼠看到墨鯉皺眉出神,它的小爪子動了動,悄悄地團了起來,然後整個身體忽然漂浮起來,直直地撞向了墨鯉的眉心。
它的速度非常快,墨鯉反應過來時,白團子已經近在咫尺。
墨鯉匆忙避開,正感到莫名,那白團子一擊不中,居然形體潰散,化作一陣濃霧猛地裹住了墨鯉。
“轟!
”
潭水翻湧,堆起一道高高的水柱。
激射的水流甚至穿過了洞頂的縫隙,向外噴流。
銀色月光不斷在水波中流轉,緊跟是一道隐約的金華,随後越來越亮,金銀兩色光芒充盈了整座水潭,同時石窟震動,積雪紛紛融化。
這隻是一個開始,歧懋山方圓三百裡開始出現輕微的搖晃。
百姓們驚惶地逃出家門,嚷嚷着地龍翻身了。
房毀人亡的慘劇并沒有發生,搖晃雖然明顯,但是幅度并不大,人站在地面上,隻能感覺到腳闆發麻,不由自主地跟着哆嗦。
就這麼搖晃了整整一刻鐘,震動就停下來了。
人們抱着頭,戰戰兢兢地左右張望,發現房子還是房子,地面既沒有裂開一道大縫,家裡也沒有摔碎的東西。
隻不過人人都被高處抖落的積雪撒了滿頭滿身。
也有特别倒黴的人,被碎冰砸傷了。
秦逯把唐小糖護在懷裡,臉色黑得像鍋底,他遙望着歧懋山的方向,心裡止不住的擔憂。
而歧懋山的石窟中,墨鯉的意識正陷入一片空茫的虛無,往上看是刺眼的亮光,往下看雲霧翻滾,他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好像化身成了一股風,一抹雲,就這樣飄飄蕩蕩。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看到雲層下面有縱橫交錯的房舍坊市。
遠處有山,河水穿城而過。
城中隐隐有些火光,墨鯉還想再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前方,入目是一座氣勢宏偉的宮城,紅牆琉璃瓦,其形蜿蜒有緻,依山而建,仿若長蛇。
殿閣羅列,鱗次栉比。
最中間的一處宮殿,延伸出去的長長檐角上,有十個模樣各不相同的蹲獸。
“這是……”墨鯉低低驚呼。
老師教過,九為極數,這世上隻有一個地方的屋頂有十個蹲獸。
那便是坐北朝南,稱孤道寡的帝王召開朝會,受四方拜谒,天下臣服的萬和殿。
雖然如今天下大亂,什麼阿貓阿狗都能扯面大旗登基稱帝,但是想要建造出這麼大的一座城市,這樣規模宏大的宮殿,卻不是有錢就能做到的。
所以這裡必然是太京鹹陽。
鹹陽是數朝王都,又名太京,因為每朝每代都喜歡給王都皇城改個叫法,導緻記載十分混亂,而且這樣改來改去,寫書著學提到京城時總是很麻煩,動不動就犯忌諱,于是就有了太京這個别稱。
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到了太京?
墨鯉很是茫然,這時一股強盛無比的氣息籠罩了整座京城,而他深陷其中,無力掙脫。
墨鯉本能地擡頭,原本刺眼的金光忽然變得溫和了許多,他看見一條龐然大物盤踞在太京上空,萬和殿的房梁隻能抵得上它一塊鱗片。
龍,金色的龍。
墨鯉失控地張大了嘴,因為他感覺到巨龍身上的氣息,與剛才蹲在他掌心的小胖鼠一模一樣。
“你是誰?
”
“……”
金龍緩緩俯頭,它的身軀過于龐大,眼睛就像漆黑的夜裡忽然亮起的兩個太陽。
墨鯉神情怪異,他感到“自己”被龍捧在了爪上,金龍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墨鯉瞬間感到天旋地轉,再出現時自己好像就有了身體。
他莫名其妙地擡起了爪子。
等等,哪裡來的爪子?
墨鯉低頭看“自己”,随後就呆住了。
他有着細細長長的軀體,鱗片烏黑發亮,腹生利爪,臉側似乎還有長長的胡須在飄動。
――怎麼看也不像是蛇,更不是蜥蜴。
墨鯉木然地擡頭,在金龍耀眼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一條袖珍小黑龍,瘦弱得讓人懷疑它營養不良。
不過這感覺怎麼那麼熟悉呢,好像之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墨鯉忽然想到了那隻胖乎乎的白鼠,不就這樣蹲在自己手心裡,軟軟的,看起來無害又乖巧。
被騙了。
墨鯉面無表情,金龍擡起另外一隻爪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墨鯉。
“來找我。
”聲音仿佛天邊的悶雷,伴随着無數回音。
“為什麼?
”
墨鯉想,他為什麼要跟一條欺騙自己的龍說話。
“你是龍脈,我也是龍脈,保護好你自己。
”金龍側過頭,用爪子将墨鯉輕輕一推。
“等等,你說什麼?
”
墨鯉震驚,他本能地追問,可是這股狂風将他卷得上下颠簸,等到能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目正是在金光銀輝中翻湧的靈泉潭。
“轟。
”
水流落回潭中,飛濺的水珠灑了墨鯉一身,他後退數步,直接靠上了洞壁,大口喘息。
洞裡沒有龍,沒有胖鼠,那股奇怪的氣息消失得一幹二淨。
墨鯉抹了一把臉,他很快發現自己的身體從未離開過石窟,剛才的景象,隻不過是自己意識所見,就像他偶爾會用靈力查探歧懋山一樣。
龍脈、太京……
金龍、黑龍……
墨鯉茫然地坐倒在地,所以自己不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