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金鳳公子到了江邊,聽說是官府不讓船下水,大手一揮,直接命令手下去買船,出三倍的價錢。
重金開路,自然有解決辦法的途徑。
附近漁村裡有數條小木船,每條船小得隻能容納兩三個人,而且沒有頂,不是可以遮風擋雨的烏篷船。
這種船非常輕,兩個大漢就能擡着走。
官府下令的時候,漁民慌了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看江上大船都被開走,小船則被燒了。
漁民自然舍不得,趁亂将一些小船擡了藏進家裡。
現在有人願意出大價錢,他們十分心動。
也有人害怕官府追責,不敢說家裡有船,等看到同村的人捧着碎銀喜滋滋地回來了,又看到江邊越聚越多的人。
心想不賣出去,恐怕也會被搶走,到時候落得人船兩空,多不值得?
于是紛紛跑回家,把船擡了出來。
船是有了,然而問題卻沒有解決。
“這船能用?
”金鳳公子瞪着這幾條小木船,目光裡充滿了懷疑。
青江水急,這樣的木船能順利渡過江心嗎?
這根本是在江岸附近捕魚的船吧!
金鳳山莊的屬下扛住了自己少主的質問,無奈地說:“公子,是你說要去買船的,還說什麼船都行,反正你今天必須要見到船!
”
“……”
這些屬下衷心希望金鳳公子收斂一下脾氣,雖然自家山莊有的是錢,莊主武功很高,少主也不是真的不講道理的人,但是人在江湖飄,怎能不撞鐵闆?
許多事都跟想的不一樣,說話做人都要留一線,給人退路就是給己退路。
“行了,我去看看江上的風勢。
”
金鳳公子煩躁地揮了揮折扇,踱步到江邊。
青江春日風大,水浪又急。
金鳳公子不懂水性,看到這情形心裡就止不住的發虛。
渡口附近的江湖人七嘴八舌地說:“難道附近的漁村裡沒有操舟好手了嗎?
”
“就是,原本渡船上的船工呢?
”
換了平日,金鳳公子必定扔出錢,船工什麼的要多少有多少!
這世上還有錢辦不到的事兒?
過個江而已,又不是要登天摘月。
現在他沉着臉不說話,心想去太京不過是看熱鬧,厲帝陵寶藏雖然新奇他也很有興趣,但是金鳳山莊有的是錢,喜歡什麼買就是了。
他急什麼?
“拖船入水!
”金鳳公子發号施令。
“公子!
”
“再去附近漁村買點魚叉、釣竿、漁網什麼的,還有爐子跟炭,咱們就坐着船先在江邊飄着。
”金鳳公子把折扇展開,好整以暇地說,“恰好本公子餓了。
”
衆人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着金鳳山莊的人去買東西了。
金鳳公子靠在船舷邊,惬意地吹着風,似乎真的不準備過江了。
面對群情激奮,忍不住破口大罵的江湖人,金鳳公子愛答不理,冷笑:“本公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現在覺得太京也沒什麼可去的,還不如到江南畫舫上聽曲子吃西湖醋魚!
至于帝陵寶藏,不還是沒有出現嗎,急什麼?
”
衆人為之氣結,先是等不到各大宗派的長老掌門,接着又過不了江,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在江湖上響當當的大人物,居然坐在船上釣魚了?
“你們說,會不會那些人都得到了消息,抛下我們先走了?
”
“不會吧,這是雍州去太京最近的路了!
”
“萬一不是去太京呢?
雖然都說厲帝陵在太京上雲山,但是這麼說的人都沒有找到寶藏嘛!
我看事情真相就是這樣,糊弄了我們這些沒門沒派的人,他們先發财去了。
”
這說法讓衆人開始動搖,心中驚疑不定。
而金鳳山莊的人因為帶着不少馬,現在沒有大船,馬過不了河,這些馬又都是良種,賤賣在當地太虧。
所以一部分人帶了馬往下遊趕去,想在百裡外找渡口。
結果被人看差了,以為厲帝陵真的不在太京,一窩蜂地跟着去了。
小船上的金鳳公子:“……”
正在他哭笑不得,想要感慨一二的時候,船身突然一抖,原地打了個飄。
金鳳公子穩住身形,正要斥責屬下,卻看到操槳的人急忙回頭道:“公子你看,江上有人。
”
在開闊的江面上,一個人的身影很小。
可是隻要被人看到了,大家都不會移開眼睛。
因為這個人是在江面上行走,風吹得袍袖鼓起。
按理說這麼大的風,長發會被吹得亂成一團,袖子也有可能被風扇到自己臉上,然而這個人偏偏能夠維持自身的儀表,頭發與衣服隻是随風輕動,飄逸似仙。
隔得太遠,不止看不清這人的容貌,連他穿了什麼樣的衣服都無法分辨。
但是誰會關心這個呢?
行于江面,猶如平地,武功能達到這種地步嗎?
“啪。
”
金鳳公子的扇子掉了,随後他迅速回神,明白船為什麼原地打轉了,因為劃槳的人像他一樣震驚,手裡的東西都抓不住。
岸上衆人也差不多。
先是一個人看到,緊跟着他叫起來,更多的人朝着江面望去,嘴張得一個比一個大。
他們大多數沒有金鳳山莊的人那麼震驚,因為自身實力有限,對絕頂高手沒有太深的概念,所以還是本能地認為這是個武功登峰造極的神秘人物。
“河神顯靈了!
”
江邊勞作的百姓紛紛跪倒在地,敬畏地磕頭。
金鳳公子撈起扇子,站起來死死盯着那人腳下。
輕功可以踏雪無痕,可是草上飛水上漂那就是個形容了,因為身法快到極緻,看起來跟飛一樣。
要過河的時候,通常都會踢起大片的水花,提起的一口真氣耗盡,人就會落入水中。
可是這人走得不緊不慢,氣度非凡,真跟那些百姓喊的一樣,就像神仙似的。
青江風大浪急。
孟戚的靴子完全濕了,他目不斜視,也不低頭,繼續往前走。
半扇門闆大小的木頭在浪花裡載沉載浮。
孟戚看似緩步而行,其實根本不是這樣。
他的本事就是蹬踏水面時不會濺起過大的水花,而且上半身可以保持一個姿勢不變,加上他已經離岸邊有一段距離了,别人看不出他的把戲。
孟戚會在一口内息用盡前,踏木闆借力。
這時木闆就會重重地往下一沉,然後随着水流的方向飄去。
江水裡适時浮出一條黑色鯉魚,飛快地将木闆擊向對岸。
如果沒有魚,孟戚估計隻能順水往下遊“走”,渡江什麼的還是不要想了。
黑鱗魚極快地在水中遊着,青江水是有靈氣的,而它很久都沒有暢快地遊過水了。
即使再沉穩,下水也會暴露一些天性。
孟戚眯眼看浪花裡掠過的黑影。
大夫的真身,比他想象中要小一些,對漁民來說算是一條大魚了,有手臂粗細,身形靈活矯健,鱗片亮得幾乎可以映出自己的影子。
要是人們在水裡見了,隻會驚喜地叫幾聲,喊人來看,而不是把這條魚當成妖怪。
因為它看起來像是一種鯉魚,連體型大小也是常見的模樣。
然而這條魚的力氣大得有點不可思議。
它不需要用魚尾擊打木闆,也不需要去頂木闆,憑着極快遊過後帶起的水浪,就能短暫地改變木闆漂浮的方向。
這是一條江,水勢很急,小到木闆大到船隻都被推着往下遊走,渡船也得花力氣操船跟水勢對抗,技術差力氣差的船夫是掌不了青江渡船的。
作為一條魚,不被水流帶走已經不錯了。
孟戚對大夫刮目相看,渾然不覺自己變成原形時,也不是一般的沙鼠。
——普通沙鼠跑得沒有孟國師那麼快,更沒有它靈巧。
其實墨鯉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天賦,他“出生”的潭水太小了,歧懋山中的溪流雖多,可是最深處也淹不死人,河寬不足一丈。
沒有大湖,隻有積雪融化後形成的池塘。
地方小了,魚遊的速度自然上不去,要如何發現?
墨鯉邊遊邊想,假如自己力氣不夠,當年被山洪沖出來的時候,或許早就沒命了,哪裡還能在山洪裡掙紮,化出人形抱住了一棵樹呢?
青江水再急,也比不上山洪爆發。
墨鯉在水裡瞄着孟戚,不得不承認,即使有些人背着行囊,謹慎地踏着木闆過江,偏就能走出超然出塵,遺世獨立的姿态。
“……”
無奈地吐了個水泡。
墨鯉被孟戚說服,正因為孟戚有這樣的能耐。
——流言終究是流言,真正的孟國師出現,别人也會當做假的,索性在衆目睽睽之下,做一出旁人效仿不來的戲。
現在到了江心處,墨鯉忽然察覺到一股浩瀚的靈氣。
它躍出水面,向北面張望,那是太京的方向。
孟戚也在同時擡頭,深深凝視着極遠處的山脈輪廓。
“……我感覺到了靈氣,一種特别奇妙的滋味。
”孟戚握了握手指,神情莫測。
地脈與靈氣交相呼應,這是屬于他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