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京裡四下戒嚴,封鎖了城門。
起初京畿附近的田莊佃戶們不知道這事,可是到了晚上,那些進城的人人遲遲沒有歸家。
夜裡更是聽到兵馬經過的動靜,很多人吓得一宿沒敢合眼。
天剛蒙蒙亮,莊子裡的管事就穿好衣服,準備去附近幾個莊子打探消息。
這裡的田莊管事,通常都是權貴家仆。
因着主人的緣故,管事彼此間的來往走動都是有講究的,不是莊子離得近關系就好。
現在有了事,貿然上門探聽消息還得拿上名帖提點禮,好做個面子。
禮盒昨夜就讓家裡的女眷幫着備好了。
沒什麼東西,隻點心幾品,幹果幾品,外加一個很小但意喻吉祥的玉擺件,用紅繩紮了,提着就能出門。
管事的早就想好去哪家了,他招呼了幾個随從,讓他們提了盒子,便直奔威平伯家的莊子去了。
那座田莊主人是兵部的甯尚書,算是皇帝陸璋的老部下,雖說現在沒了兵權,但聖寵優渥,開國的時候就得了個威平伯的勳位,後來又得了京畿的這個莊子。
田地肥沃,每年地裡的出息都比旁人要多少一分,聽說在早年間也是楚朝的皇莊。
昨日下過暴雨,地面泥濘不堪。
不僅車馬難行,人走着都是深一腳淺一腳的。
“糜管事,快看這邊的馬蹄印!
”
管事應聲望去,臉色愈發難看了。
馬蹄印疊着馬蹄印,然後是腳印跟車轍的痕迹。
“……這個分量,車上到底運了什麼?
”糜管事喃喃自語。
車轍印很深,從旁邊人的腳印看,前腳掌踩得要更重一些,分明是在費力推車,而且車上的東西很重。
“難道有亂軍?
還帶着糧草出去,肯定不是剿山賊了!
”
“胡說,附近隻有京畿兩營,那是拱衛太京的,再打仗也輪不着他們呀!
”
“行了!
”糜管事喝止道,“咱們還是趕緊把事弄清楚!
”
他身後的随從互相看看,都是一臉緊張。
其實除了剿山賊跟打仗之外,還有一種可能。
有人謀逆!
糜管事的手微微發抖,他四十來歲,經曆過楚朝覆滅的慘事,知道這有多麼可怕。
城裡的百姓跑不出去,亂兵提刀殺人,就連城外的莊子也不安全。
想到昨日天上出現的異象,糜管事幾乎想要轉頭回到家中,收拾細軟帶着妻兒逃命。
他心神不甯地走了一段路,忽然聽到一陣慘叫聲。
糜管事腳一崴,直接摔倒在地。
前方就是威平伯家的莊子,聲音也是從那裡傳來的。
“快走!
”糜管事神情大變,他身後的人也顧不上許多了,轉身就跑。
糜管事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腳扭了,疼得鑽心,他一瘸一拐地想要喊住随從,然而那些人眨眼間就跑得沒影了。
風送來了淡淡的皿腥氣,糜管事更慌了。
他索性一個打滾,跌進了田裡,蜷縮起來借着高高的田埂遮掩自己的身形。
很快就有煙飄了過來,田埂上傳來了零落的腳步聲。
“都搜完了嗎?
”一個聲音問。
“回禀統領,我們在地窖裡發現了兩百套鐵甲,還有幾十張弓.弩,别的什麼也沒有。
”
“有這些就夠了,現在就回京禀告陛下!
你們留下來,把附近的莊子也搜一搜,沒準還能找到威平伯參與謀逆的證據!
”
“是!
”
聲音逐漸遠去,糜管事強撐着身體往外望,卻看到這些人穿着禁衛軍的衣服。
真的出事了!
糜管事掙紮着爬起來,半路上他暴露了行蹤,那一小隊禁衛軍看他滿身泥濘形迹可疑。
竟是問都不問,抽刀便砍。
“铛!
”
刀鋒被一顆石子撞歪。
糜管事以為自己必死,駭得失禁,雖然逃過一劫,但依然沒能回過神來,癱坐在地上不停地發抖。
“什麼人?
”
“是之前統領說過的江湖匪類,先撤!
”
這一小隊禁衛軍沒有帶弓箭,看到刀被石頭砸出了裂紋,深知武林高手有多難對付的他們當機立斷,迅速離開。
孟戚皺着眉環顧四周,附近的田莊裡都有驚呼喊叫。
“怎麼回事?
”墨鯉跟着停下腳步,
剛才那顆石子就是他丢出去的。
他們施展輕功趕路的時候,忽然發現有個莊子起火,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恰好救下了糜管事的命。
“是禁衛軍,照理說,他們不應該出城。
”孟戚神情疑惑。
看來不止是江湖人那邊失去了控制,就連太京也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禁衛軍的職責是守護皇城,陸璋懷疑有人謀逆,連錦衣衛都信不過了,直接調動了禁衛軍。
按理說,這數萬人應該在城内戒備着可能出現的叛亂,怎麼會被派出城呢
“除非謀逆者的計劃已經敗露,他的黨羽都被拿下,陸璋認為勝券在握……”
孟戚自言自語,他的聲音很低,隻有墨鯉能聽到。
他沒有理會快要吓死的糜管事,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座莊子。
禁衛軍倒是沒有在這裡大開殺戒,隻是把佃戶跟莊上的人都趕到了屋子裡,然後翻箱倒櫃、掘地三尺地搜查。
“快說,你們這裡有沒有私藏過威平伯莊子上送來的東西?
”
這莊子的管事連連搖頭,涕淚齊流地賭咒發誓。
“聽好了,威平伯教唆二皇子謀逆,罪當滅門。
誰要是跟着包庇,或者幫助叛逆隐藏物品,查出來一律同罪!
”
禁衛軍恐吓完了,因為确實沒有發現什麼違禁品,便帶着人走了。
一群人瑟瑟發抖,慌張地低聲議論。
“我的老天爺,謀.反?
”
“是啊。
威平伯為什麼要犯這樣的糊塗?
他是朝中重臣,陛下一向對他信賴有加。
他跟二皇子無親無故,二皇子還身有殘疾,他這是何苦?
”
因為主家的緣故,莊子上的管事對朝廷裡的事都知道個大概,誰得勢了,誰失勢了。
都是一清二楚。
東宮壽數不長,這不是什麼秘密,文武百官甚至是他們的家仆都悄悄地議論過下一任東宮的人選,在衆人看來,二皇子基本上是廢的,儲位會在三皇子跟六皇子之間産生。
“或許二皇子心有不甘,這才謀反……至于威平伯,或許他是被人誣陷的?
”
這些人頓時憂心忡忡,擔憂起了京城裡的主家。
如果主家被這場風波卷起來,他們的太平日子會跟着消失,佃戶們倒是還好,隻要租稅不漲,給誰種田不是種呢?
倒是莊子的管事要倒黴了,主家如果獲罪,他們就是罪奴,會一并被拉去充軍流放。
他們心裡越急,說得就越多。
孟戚與墨鯉連着走了四個莊子,聽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話。
“所以那個青烏老祖勾結的就是二皇子了?
他已經被抓住了?
”墨鯉不由得地問,“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
“自然是壞事,青烏老祖不會善罷甘休。
”孟戚歎了口氣。
隻要二皇子沒死,青烏老祖就還有辦法。
原本青烏老祖不想過分暴露自己的實力,總要傀儡心甘情願地登上皇位,信重他,奉青烏老祖為國師,然後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讓青烏老祖利用了去斬龍脈。
這種信任需要時間,也得僞裝。
可是現在事情發生了變化,青烏老祖以為有條龍快要死了,隻是找不出這條龍在哪裡,他滿心都是龍脈死後出現的靈氣,以及怎樣在靈氣裡領悟武學的更高境界。
他等不了,也沒時間去玩效忠皇子騙取信任的那一套。
圖窮匕見,直露本意了。
孟戚想了想說:“他可能要直闖禁宮,去做我三年前沒做的事。
”
隻要皇帝一死,二皇子的謀逆罪名就不算數了。
陸璋死不足惜,可是太京百姓卻經不起再一次浩劫了。
“必須趕在一切發生之前……”
孟戚嘀咕着,然後伸手一拽墨鯉,“大夫,往這邊走。
”
路上兩人陰差陽錯地救了好幾個差點死在禁衛軍手下的人,沒多久之後,幾乎所有禁衛軍都知道這裡來了一個武功極高的人。
再根據禀告的前後順序,立刻發現了這個“高手”的行蹤軌迹。
“這個人在一路往北走……北邊靠近禁宮,快把消息傳回京城!
”
“不,馬上返回京城!
”禁衛軍的統領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決定。
“可是統領……我們領命在這裡搜查物證跟叛逆……”
“京畿左營去圍剿江湖匪類,結果把人放漏了。
在這次謀逆裡,錦衣衛又被陛下猜忌,這才有了我們禁衛軍的出頭之日,如今不盡力,更待何時?
立下大功,官職财帛都不會缺!
”
“是!
”
于是禁衛軍來得快,走得也快,田莊的人愣了一陣,随後衆人一起驚惶地收拾行囊,牽家帶口地準備逃命。
――不管怎麼樣,先躲躲再說。
且說孟戚帶着墨鯉越行越偏,根本沒有奔着城門的方向走,于是在半道上,他跟追來的禁衛軍就分成了兩條道。
太京的北面是皇城,共有四個城門,尋常百姓不能用。
墨鯉遠遠地看見城頭上有人影在晃動,倒沒有什麼如臨大敵的模樣,隻是戒備,架着的弓.弩不算多。
“上面都是人,怎麼過?
”墨鯉問。
他估摸着城牆的高度,覺得能翻過去,但是想要不引人注意地過,這不可能。
“如果要走,必須得快,這些弓.弩的力道我不清楚……”
“不,我們不走城牆。
”孟戚打斷了墨鯉的話,擺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計的模樣。
非但沒有靠近城牆,反而越走越遠。
孟戚等了一陣,沒有等到墨鯉追問,頓時一陣失望。
――大夫什麼都好,就是不喜歡配合自己。
皇城外面不許種樹,不許有房舍,防止賊人藏匿其中。
故而城外五裡十分荒涼,隻有大大小小的石塊,孟戚與墨鯉在平地上身法極快,而且不會帶起翻滾的煙塵,他們就像一陣風,城頭上的人偶爾瞥見,也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到了,就是這裡。
”
孟戚在一塊巨石前停下,這裡距離城牆已經很遠了,倒是上雲山另一座山的山崖近在咫尺。
孟戚随手一拿,就将巨石搬開了,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墨鯉:“……”
這洞口有點小,成年人肯定鑽不進去,除非練了縮骨功。
孟戚把軟劍解下來,又把外袍脫了。
“等等。
”墨鯉以為某人又打算變成沙鼠,他皺眉問,“這是密道?
通往哪裡?
”
“禁宮的一口枯井,我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有的,反正從我有意識起,這條密道就存在了。
因為年久失修,我還偷偷修整了一番。
”孟戚脫完了自己的衣服,轉身就去摸墨鯉的外袍腰帶。
墨鯉還來不及問,就聽到孟戚說:“為了省事,我清理加固的通道很小,大夫還是脫了外袍,留下貼身的衣物就行。
”
說着還給墨鯉示範,把中衣的袖子跟褲腿都卷了起來。
再把外衣跟軟劍塞進行囊,随後直接變成了一個身高隻到墨鯉膝蓋的童子。
“……”
一雙烏黑漂亮的眼睛就占了那張臉的一半,胖乎乎的手上直接就是五個小肉坑,手臂圓滾滾地成了三截藕狀,偏又穿着成人的衣服,縱然卷了好幾道還是有點拖拉。
“大夫?
”孟戚催促。
對着這張臉,這個模樣,墨鯉直接後退了一步。
“快,我們來不及了。
”
連聲音都是孩童的,而且奶聲奶氣。
墨鯉完全不想笑,因為他知道他變回去說話也是這個聲音。
……他後悔相信孟戚了,他甯願頂着弩.箭翻城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