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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333|踏雲歸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5505 2024-03-28 10:18

  宿笠醒來時四肢綿軟無力。

  這種久違的昏沉感,讓宿笠仿佛回到了遙遠的過去,被人肆意踢打鞭笞的日子。

  ――遍體鱗傷,傷痕疊着傷痕,發熱到昏沉,每日都在鬼門關徘徊。

  宿笠掙紮着想爬起來,下意識地準備尋找水跟食物。

  這是他少年時養成的求生本能,因為一直躺着不動的話,等來的隻有死。

  不管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灌入耳中的嘲笑唾罵,哪怕刀子割在身上,手指被踩住,都不能阻止他爬起來。

  再難再苦,也要活着。

  “唔。

  這種細密尖銳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讓宿笠懷疑自己是躺在荊棘叢裡。

  他用盡全身力氣,都無法動彈一下,掙紮的模糊意識終于慢慢回攏。

  入目是半個月亮,不是缺了半邊的月牙兒,是缺了下面一半,月牙愣是變成了一顆豎着的尖牙。

  “……”

  咋回事啊,啥地方的月亮還能這樣?

  宿笠晃晃腦袋,再仔細一看,悟了。

  這是屋頂破了個洞。

  不大不小,就給看半截月牙。

  宿笠繼續轉頭四望,随後他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就剩腦袋能動彈。

  屋子裡空蕩蕩的,沒有窗,窄小到一開門就能撞到他躺着的這張床,四周彌漫着一股熏艾草的味。

  等等,這躺着的好像不是床,而是一個大網兜,兩端挂在房梁上,緊實得沒什麼晃悠的幅度。

  他的手臂跟雙腿上捆着木條,透過網兜被固定在四條矮凳上,根本無法動彈。

  宿笠懵了,差點開始琢磨這是什麼新的逼供手法。

  好在門及時開了,進來的那個人宿笠認識。

  “墨大夫?

  墨鯉估摸着宿笠快醒了,他手裡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還沒走近,那苦味熏得宿笠眼淚都出來了。

  宿笠呆滞,不敢置信自己這麼一個刀砍在肉裡都不叫痛的漢子,竟然能被苦藥弄哭。

  沒臉做殺手了!

  宿笠的表情太過明顯,墨大夫為了病患的心情隻好解釋道:“這跟膽量沒有關系,這隻是你的本能反應,換了誰都會這樣。

  宿笠一臉不信,那大夫你怎麼就好端端的,也沒流着眼淚來給我送藥。

  墨鯉:“……”

  他要是像刀客想的那樣送藥,病患還不被吓死?

  連大夫都在哭,怕是沒救了!

  “正如你苦練刀法,期間跌打滾爬受傷無數,如今傷得這般嚴重,亦能忍耐。
世人皆稱這般毅力是勇武之人所有,而你應該知道,所謂勇武毅力,無非習慣。

  意志力都是鍛煉出來的,傷得多了,就能忍了。

  誰不是皿肉之軀?

  宿笠頓時敬佩地望向墨鯉,原來要做大夫還得受各種苦藥的攻擊,直至能面不改色地端着這碗藥走到病患床前,這可真是字面意義上的吃了大苦頭,忒不容易。
關鍵是墨大夫不止醫術高,武功也很好啊,宿笠就把自己遭過的罪吃過的苦疊了雙倍去想,看墨鯉的眼神都變得崇敬起來。

  墨鯉:“……”

  行吧,岐懋山龍脈心想,真不愧是飛鶴山出來的,跟那隻灰雀一樣好騙。

  大夫是習慣了苦藥的味道,可是大夫又不用把這些藥汁喝完,最多要辨認藥材。

  再說世間許多坐診的大夫跟走街串巷的郎中,都是不用自己熬藥的,更不必灌病人藥汁,隻是開開方子,苦也不是苦他們啊。

  最後作為龍脈卻常年以為自己是魚的墨大夫,“自幼”就不舍得流眼淚,眼淚也是水,哭一點少一點,哭沒了豈不是還得跳水缸去補?
苦也忍着,沒想到被秦逯贊為有天分,到後來聞到藥味還覺得親切熟悉。
誰說藥苦,藥也有百味,細辨有種種不同,區别大了。

  墨鯉搖搖頭,幹淨利索地把一碗藥灌了下去。

  宿笠被苦得直翻白眼,卻沒能吐出來,一股蘊含生機的内勁從他頭頂百會穴湧入,随即全身經脈都像是澆了水的枯草,幹涸的溪流又重新融彙交織。

  “咳咳,墨大夫真乃神醫。
”宿笠驚奇地說。

  “……也就是你,換了别人可不成。

  首先這藥就不能用灌的,隻能一口口慢慢喝,就算這樣都可能會吐出來,太苦的藥會讓人無法下咽,這也是人的本能反應。
眼下這情況,可沒辦法慢慢搓制藥丸。

  其次,宿笠在旁人看來身世凄慘,可宿笠生來就帶着“靈氣”啊。

  撇除龍脈,估計整個天下隻有宿笠一個人有這樣的恢複能力了。

  “你知道你的傷勢有多重嗎?
”墨鯉神情不虞。

  當時他要是慢了一步,沒有當機立斷出手,沒有那招絕技,甚至沒有果斷放棄跟羅教主纏鬥直接搶了人就跑的話,宿笠這會兒都可能是一具屍體了。

  宿笠想到那個陷阱,後背微微冒汗,他低頭看自己裹成粽子的模樣,默默地想那也不至于變成一條魚塞進網兜啊,這種不是五花大綁勝似五花大綁的方式,就差網兜下架一堆柴,把他直接烤了。

  “從你後背跟四肢取出的暗器多達十六種。
”墨鯉沉着臉說,“像梅花針這樣尖銳又紮得深的,以我的眼力,倒不難處理,麻煩的是鐵蒺藜鐵蓮花之類的暗器,釘在你的身上,随後又因你跟羅教主的纏鬥,它們拖拽橫拉了傷口。
你知道看上去像什麼嗎,就跟山裡獵戶被野獸牙齒利爪撕咬過的一樣!
還有一些暗器受内勁震蕩,竟然碎了,剩下的一半還紮在傷口裡。

  皿流如注,慘不忍睹,傷口裡到處是殘留的尖刺碎渣。

  這是最難處理的傷勢,一不小心就會化膿,再高的武功再強的體魄也頂不住閻王喚命。

  何況宿笠少時底子虧損太多,本就有氣皿兩虛的毛病。

  “所幸暗器沒毒。

  墨鯉估摸這不是羅教主手下留情,而是羅教主自己也在高台上,總要考慮到意外的可能。

  由此可見,聖蓮壇教主外表看似是個狂徒莽夫,實則不然。

  墨鯉從沒見過這麼棘手的外傷,他是用内力裹住整個手掌,從沸水裡撈出煮了一陣子的無鋒刃,用刀費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剔完了所有碎骨殘渣。
如果沒有過人的眼力跟龍脈靈氣加持,宿笠就算有九條命都沒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至今仍在發熱,也就是說,沒準看不到後天的太陽。
”墨鯉有意把情況說得嚴重了幾分。

  其實宿笠能醒過來,就代表他成功爬出了鬼門關。

  “……這是哪?
”宿笠氣虛無力,同時又慚愧自己沖動跌入陷阱。

  “是個小村鎮,距離華縣不遠,這裡的百姓已經逃走了,是廢棄的空屋。

  墨鯉心道,如果沒有及時找到這裡,他可能還得冒險回頭去華縣偷壺煮沸水。

  野地雖然能生火,但是在空曠的野外治傷太危險,十個病患裡能活下三個就不錯了,最好是個幹淨的空屋子,裡面的東西越少越好,窗不必大,能透氣就行。

  這兩天運氣好,沒有下雨,否則墨鯉就得想辦法挪走宿笠了。

  宿笠神情糾結,欲言又止。

  墨鯉以為他要問傷多久能好,他還要像這樣在網兜裡挂多久之類的事,結果宿笠遲疑再三,張口卻是這麼一句話。

  “你那一招是怎麼使出的?
那是刀法嗎?

  宿笠兩眼發亮,要不是人還被捆着,估計得跳起來。

  “等等,我的刀呢?

  宿笠明明記得自己昏迷前還死死握着刀,不應該丢。

  “在外面。
”墨鯉心想那刀又是皿又是泥土的,怎麼可能放在屋子裡。

  “刀客的刀不應離身。
”宿笠皺眉。

  墨鯉無言,半晌才道:“隻有刀,刀鞘丢了。

  “什麼?
”宿笠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過去,難道他還得去找王鐵匠?

  這兵荒馬亂的,他還受了重傷,想渡江去豫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還得被……吊多久?
”宿笠急忙問,這不能吃飯也不能下地,實在憋屈得很。

  “再兩個時辰。
”墨鯉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宿笠愕然,如果骨頭傷了斷了,隻要固定就行,反正短時間内好不了,墨大夫似乎有别的意思。

  果然墨鯉給他解釋了:“常人要是傷得像你這麼重,這輩子就廢了,暗器太多,傷到了筋骨。

  骨好接,筋難續。

  如果不是内家高手,神醫也沒有斷筋再續的本事。

  “續接的筋骨很難跟從前一模一樣,像右臂這樣重要的地方,發力稍有延緩,一半的功夫就廢了。
更何況你傷的不止是一條胳膊,還有兩條腿跟左臂。

  宿笠不吭聲,之前治傷的時候他雖在昏迷,但痛得狠了也就皺皺眉,現在醒來有力氣了也沒喊過一聲痛,墨鯉都沒見過這麼硬氣的病患。

  “接上的筋,以你的恢複力,得等十二個時辰,快了。
”墨鯉一派淡然,從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花了多少力氣才把宿笠拖出鬼門關,還讓刀客下半輩子繼續能跑能跳能練刀。

  饒是宿笠不懂醫術,單聽也知道墨鯉怕是在這一天一夜裡都沒有合過眼,加上之前在華縣尋找機會打探消息、防守城牆等等,就是武林高手也要吃不消了。

  “是我的錯。
”宿笠幹澀艱難地開口,“如果不是我的傷勢,你就不會被耽誤在這裡。
我記得你之前說發現了天授王的身份,消息得盡快送到風行閣……”

  墨鯉搖頭道:“放心,在你醒來之前,風行閣的人就先找到我們了。

  這兩天甚至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天授王大軍沒有離開華縣,倒是聽說南平郡府城的緊張氣氛日益加劇,天授王要是再不來,荊州軍都要撐不住了。

  刀子亮出來,卻遲遲不落下。

  墨鯉連番出手打壓了逆軍的士氣,将這場大戰的時間一拖再拖,使整個局勢逐漸走向有利的一面,可南平郡府城卻是爛泥扶不上牆,本來危機迫在眉睫,想要決一死戰的人挺多,現在士氣三振而衰,人人都想着怎樣避戰求生。

  這種拖後腿的家夥,又不能一掌拍開,墨鯉聽撼山虎說,秋閣主急得上火,腮幫子都腫了半邊。

  不錯,帶人找到墨鯉的正是撼山虎,這家夥追蹤辨人的本事一等一,從華縣逃出的百姓那裡得到消息,又發現天授王大軍反常地停駐不前,又遠遠地看到了城牆上的刀痕,立刻在方圓三十裡内搜索村鎮的藥堂跟存有藥草的地方。

  然後一步到位直接找着了人。

  撼山虎知趣地沒有問天授王的身份,接過墨鯉寫的信,親自跑回江夏了。

  現在這村鎮裡有五個風行閣的人,武功不高,但可以在村頭輪流駐守,一有不對就會立刻示警。

  墨鯉确實很疲乏了,可他還挂心着聖蓮壇的下一步動向。

  墨鯉不知道鄭塗跟羅教主到底是什麼樣的盟友關系,也沒有孟戚那樣準确判斷局勢的能力。

  待在這個村子不一定安全。

  那一招,隻能打人一個措手不及,對手有了防備就不好使了。

  因為本質上那不是刀法,而是以刀風攪動氣流高速旋轉,然後震蕩碰撞爆發出的無形威力,那是一種聽不見的聲音,瞬間放倒一堆人,然而看着厲害實際上誰都殺不了。

  也就是鄭塗找死,硬要正面接這一刀,其實他若是肯躲,受傷會更輕。

  但鄭塗如此自負,又戴着面具以天授王的模樣現身,怎麼會躲呢?

  墨鯉暗暗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好像徹底跟着孟戚學壞了,坑人時眼都不眨,還能緊跟着再踢對方一腳。

  “面具碎了,天授王的額頭跟臉受傷,想治也沒那麼容易。
”墨鯉下意識地笑道。

  真當所有人都有神醫的本事?

  枭雄可能不在意容貌,鄭塗那人生得就跟話本小說裡的繡像似的,英武不凡,讓人一見就心生欽佩,所以估計不可能看得開臉上多了幾道疤痕的事。

  墨鯉一時興起,忍不住對宿笠道:“就是手裡沒有生肌活皿的靈藥,不然你原本的那些疤痕我都能給你去了。
常人不能忍受那種皿肉再生的麻癢,我看你沒有問題。

  宿笠覺得這話好熟,似乎墨鯉第一次見自己的時候就說過。

  他使勁晃晃腦袋,拒絕了這個提議,那些疤痕早就是他的一部分,習慣了,再說他窮。

  墨鯉很遺憾,畢竟傷成這樣的人也少見,能治好的更少,錯過宿笠這個病患,大概找不着下一個了。

  “你還有一副藥要喝。

  墨鯉說完轉身出門。

  藥罐跟火就在這間破屋外的院子裡,墨鯉往罐裡加了水,就在旁邊盤膝坐定。

  熬藥的步驟他輕車熟路,多久放藥材,多久添水,墨鯉都能恰好地停下内息運轉順手去做,打坐不是為了恢複内功,而是恢複精力。

  不止是累,更難靜心。

  意識沒有沉入丹田,随着内息走一個大周天,而是恍恍惚惚,仿佛飄到了不知道多少裡之外。

  ――益州崇山峻嶺,孟戚去的又是險關要塞,他發現了什麼?
什麼時候能回來?

  此時此刻,孟戚是在跋山涉水,跟他一樣徹夜不眠?

  天授王、聖蓮壇、風行閣、齊朝水軍、甯地兵馬,還有意向不明似乎想坐等漁翁之利的遺楚吳王,一顆顆棋子被無數雙手争先恐後地擺上來,棋盤上亂成一團。

  墨鯉微微垂首,即使是在打坐調息也無法纾解緊鎖的眉峰。

  月輪漸沉,夜色甯寂。

  墨鯉隐約間感到有熟悉的氣息,可他的思緒沉滞得太深,靈氣内力也沒有絲毫反應,于是他睜開眼睛時,感到一股沒有來由的熨帖,仿佛這些日子的紛亂不定,所有棘手的麻煩都為之一空。

  兇口沉甸甸的,就像有沙鼠躺着一般心安。

  “……”

  墨鯉猛地一愣,伸手去摸。

  掏出一塊軟胖的糯米糍,烏溜溜的眼珠正瞅着他。

  這是――

  趁他不備,偷偷躺到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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