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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不服 91|謂曰太京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585 2024-03-28 10:18

  太京南有青江,北倚群山。

  渭水穿城而過,有千棵柳、百裡亭。

  官道驿站繁忙不休,路上人來人忙,随處可見車輛與馬匹。
除了商隊,還有遊學的士子,出來踏青的貴介子弟。

  楊絮似雪,飄飄蕩蕩。

  春梅已謝,滿枝翠芽,土發新綠。

  車轍的印痕一道壓着一道,渭水兩岸是一片片的花林,還可以看到織錦圍成的步障,從裡面傳來動人的笑聲,天上飛着一兩隻紙鸢。

  “太京快到了?

  墨鯉看着路上越來越多的人,猜測這些都是要趕着入城的。

  雖然天色還早,但是人們不敢貪看春色,都怕耽誤了行程。

  “不錯,你我能用輕功的路已經結束,這裡距離太京已經不足二十裡,到處都是人。
”孟戚笑了笑,他看着附近的景色,覺得每一處都能跟自己的記憶對照上。

  “大夫,你看這些柳樹。
”孟戚走近道旁。

  墨鯉早就注意到了,這些柳樹很奇特,主幹有大半是焦黑的,隻有小半煥發着新嫩的綠色。
這種隻在臨水的半邊生有枝條的情況,像是遭遇過什麼劫難。

  “……當年楚軍與陳軍在青江展開水戰,炮聲隆隆,江面上一片濃煙,甚至兩艘戰船不靠近都無法辨别敵我。

  墨鯉一愣,因為這不是孟戚的聲音。

  他轉頭望去,便看到一個書生站在前方,對着同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這一戰,整整持續了兩天一夜,當時楚軍有四十萬,陳軍有八十萬,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青江水飄滿了戰船的殘骸。
雖然沒有涼津之戰屍橫遍野的慘狀,然而這一戰死去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隻不過都沉入了水底。
哎,屍骨成沙,青江水冷!

  “……”

  剛遊過青江的墨大夫有話想說。

  不冷,真的。

  “兩軍有一百二十萬?
”墨鯉問孟戚。

  他倒不是很在意青江裡有多少屍骨,因為那已經是将近一甲子前的事了,天下哪有不死人的地方?
如果什麼都要避諱,估計隻能待在自己家裡,别想出門了。

  墨鯉在意的是孟戚當時的情況。

  四郎山的礦坑裡埋了幾千人,對四郎山龍脈造成的影響就很大,墨鯉曾經以為青江不屬于太京龍脈的地盤,現在根據靈氣看來并不是這樣,至少青江這一段跟地脈靈氣是有聯系的。
一百二十萬人,就算隻陣亡十分之一,也是一個駭人的數字。

  “當然不是,這是北方,哪兒來的這麼多水軍?
陳朝沒有,楚軍也沒有!

  孟戚皺眉,像是終于找到了一個人可以傾訴,抱怨道,“行軍打仗都是這樣的,要吹噓自己的兵力,不知道這是哪朝哪代傳下來的毛病,基本上都這麼幹。
即使不用來吓唬敵人,也得安慰自己人,鼓足自己的士氣。
否則聽說對面有八十萬人,還沒打呢,底層兵丁就要吓得睡不着覺了。

  那書生講古被打斷了,面現怒色。

  “這位兄台,楚軍四十萬,陳軍八十萬,史書上記載得明明白白!

  “可那書上寫的明明白白,還有‘号稱’二字。
”旁邊車隊裡有個公子哥兒也來湊熱鬧。

  書生臉色漲得通紅,他忽略那兩個字,是為了令聽者更加感慨,然後他借勢抒發一通再做首詩。
誇大其詞怎麼了,詩篇裡面的千啊百的,也不是個具體數目。

  “陳朝當時背水一戰,楚軍迫不及待要攻下太京,雙方都壓上了全部兵馬,這場大戰沒有一百二十萬人,也有八十萬人參與!

  面對書生的振振有詞,孟戚歎了口氣。

  他為什麼要跟一個隻會紙上談兵的人辯駁?

  書生把他的無奈當做詞窮,便義正辭嚴地說:“如此慘烈之戰,難道因為死得不夠多,就不值得歎惋了嗎?
八十萬與一百萬有何區别?
戰火連天,逐鹿權柄,而後家家舉喪,豈不痛哉?

  有墨鯉在旁邊,孟戚覺得這次不開口不行了。

  ——他不想跟這個書生一般見識,可是對方不依不饒。

  “你可知青江寬幾許?
一艘戰船長幾許,可載幾人?
八十萬大軍乘上戰船,在江上一字排開,能延綿多少裡?
如果僅限太京這一段水域,陳軍與楚軍陳列完畢,兩軍能相隔多遠?

  那書生瞪圓了眼睛,想要說什麼,卻實在找不出話。

  “這世上有人博覽群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安.邦.定國,然而有人就隻會背背書本上的數字。
”公子哥哈哈大笑,還叫了附近不少人也過來看熱鬧。

  書生頂不住壓力,黑着臉說:“閣下說得這般頭頭是道,想來是知道答案了,我願洗耳恭聽。

  “不敢。
”孟戚沒揭露答案,隻是說,“有心人去查,想得出答案并不難。
青江不是長江,它沒有那麼寬,如果八十萬水軍登上戰船。
這場大戰就要從水戰變成了陸戰,因為這段江面已經被擠滿了,船挨着船,不分彼此。

  “閣下如何确定船隻大小與長短?
”書生極力掙紮,強辯道,“難不成當時你在不成?

  “我自然不在。

  孟戚這話出乎墨鯉預料。

  然而孟戚說的是實話,青江之戰他沒有參與。

  “……但世人都知道一件事,大軍行進,需要攜帶辎重與糧草,遇山開道遇河架橋。
一路大軍,人數實打實地超過五萬,然而真正能上陣打仗的可能連一萬都沒有。
楚軍昔年号稱四十萬大軍,實則隻有二十萬人,精銳更是隻五萬。
這五萬大軍不僅僅是水軍,還有騎兵步卒在岸邊紮營。
陳軍數量可能多一些,然而參戰人數也不會超過兩萬,陳朝氣數已盡,還要留有守城之軍,去哪兒找那麼多人?

  孟戚作為打過仗的人,他可以摸着良心說,号稱四十萬大軍的,全軍上下連夥房廚子都算上能有二十萬人就算很老實不瞎吹的了。

  想當年孟戚守城的時候,幾千人愣是被他吹成了幾萬。

  那可是十倍地吹。

  陳軍八十萬大軍,楚軍四十萬,這兩方乍聽差距懸殊,實際上兩軍之間可能就差那麼三五十個人吧,差距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書生被擠兌得面無人色,他的同伴沒說話,可也嫌丢人。

  一行人灰頭土臉地走了。

  那公子樂夠了之後,沖着孟戚看了幾眼,拱手道:“吾家乃城東穆氏,我觀閣下有才學在身,非凡俗之輩,若有難處,可到穆府來尋。

  說着扔出一塊玉佩作為信物,也笑着上了馬車離去。

  墨鯉看了看玉佩,不由得問:“這人倒也奇怪,不知你名姓,不知來曆,就敢随意結交?

  “穆氏是太京首富,也是秦中首富。
”孟戚心想,哪裡是什麼才學打動人,分明是看了自己的臉,就想結交了。

  楚朝雖亡,楚朝的風氣至今難改。

  不分男女老少,太京人人愛美色。

  倒不是說長得醜就寸步難行了,而是生得好看的,去買東西都要便宜幾分銀子。

  孟戚不能說這個穆公子可能是看臉給玉佩,他鎮定地說:“有錢人總有幾分怪癖。

  “……”

  墨鯉想說孟戚沒錢,性格也沒好到哪兒去。

  可見怪癖與否,不是錢的問題。

  “被那書生一攪合,倒忘了原本的話題。
”墨鯉看着一半焦黑的柳樹,問道,“這些樹難不成是陳軍敗退之後,放火所焚?

  “不錯,為了阻擋大軍,太京城外的良田房舍都被燒得一幹二淨。

  柳樹生在水邊,看似焦黑枯死,第二年居然發出了新芽。

  楚朝重整帝都,清理到這邊的時候,衆人不住地稱奇。

  “當年有傳言,說是真龍天子坐鎮,萬物回春,山河複蘇。
”孟戚邊走邊說。

  千柳道就成了焦柳道,有楚一朝,沒人敢挖走這些柳樹重種新樹。

  “沒想到陸璋把這些保留了下來。

  墨鯉以為齊朝皇帝一定會把這些柳樹刨掉,畢竟是楚朝氣運的象征物。

  “誰得了太京,誰就是真龍天子,柳樹究竟是誰的還說不清呢!
”孟戚唇邊泛起嘲諷的笑意,他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走罷,青烏老祖估計早就到太京了,我們不能落後太多。

  沿着焦柳道走到盡頭,果然看到了高大的城郭。

  城牆延綿出去很遠,牆身由堅固的灰石壘造。

  這就是五百年以來的天下皇城,太京。

  墨鯉遙望的不是這座大城,而是遠處隐隐綽綽的山脈輪廓。

  數座高峰并起,高低錯落有緻,透着一種古樸蒼渾的美,側看仿佛一條昂首巨龍盤踞在太京後方。

  上雲山,古稱嵏山。

  嵏,是形容數峰并立的模樣。

  嵏山共有十九峰,水源充足,最不缺的就是飛瀑清泉。

  據說每到晴日,入山中便能看到天挂虹光,分作七彩之色,襯着漫山濃翠,美不勝收。

  曆朝文人墨客,留下諸多詩篇稱頌,其山之美,縱然遠觀,也可見一斑。

  墨鯉情不自禁地擡步,想要往山的方向走去。

  “哎,那小郎,進城要排隊的!
”旁邊有人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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