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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衆說紛纭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4285 2024-01-31 01:08

  薛知縣每天中午都要喝一杯酒。

  ――用毒蠍、毒蛇泡制的藥酒。

  竹山縣山民家裡多有這類方子,專治風濕,薛知縣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有這些毛病并不稀奇。
藥酒裝在一個黑色的大壇子裡,蓋一揭開,就有一股撲鼻的腥氣,全無酒香。
即使再饞酒的人,聞到了也要皺起眉頭。

  差役跑過來送拜帖的時候,還沒進門就聞到了這味道,忍不住揉了下鼻子,深吸口氣,恭敬地敲了敲門,甕聲甕氣地說:“薛令君,墨大夫送來了名帖。

  薛知縣端着酒杯的手一頓,然後慢慢将杯盞内的酒飲盡,這才開口道:“拜帖放下,請墨大夫去二堂等候。

  差役應了一聲,低着頭進門,放下拜帖,正轉身要走的時候又聽到薛知縣說:“再請李師爺去二堂,代老夫招待客人。

  差役走了之後,薛知縣這才慢吞吞地拿起了名帖。

  字迹清晰,字體略長,其形華美又不乏骨力。

  薛知縣拈着胡須,短短六七個字他賞鑒了半天,然後摸出一把鑰匙,開了書房桌上的一口紅木小匣子,把拜帖平平整整地放了進去。

  關上匣子的時候,他還心滿意足地拍了拍,這才開始運功化去剛才那杯酒裡的毒性。

  等内息走了一個大循環三十六周天,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了,薛知縣理了理衣袖跟外袍,慢吞吞地踏出了書房的門。

  薛知縣住的這個院子并不大,進了門就是正堂,穿過中庭是二堂,兩側有廂房。

  院中原本有幾口種了睡蓮的水缸,現在天冷,怕缸凍裂了,所以裡面沒有水。

  葡萄架上也是光秃秃的,隻剩下石階旁的一株松樹盆景還有點綠色,薛知縣特意繞到盆景前看了看,唯恐它凍壞了。

  這個位置恰好可以聽見二堂裡面的動靜。

  “……聖蓮壇之人賊心不死,昨夜還破牆試圖越獄。

  “薛令君!

  墨鯉察覺到外面有人來了,他站起身行禮,原本與他說話的李師爺聽了,連忙迎出去。

  薛知縣一看到李師爺,就想起今天早上李師爺草拟的縣衙大牢修繕支出,他不滿地看了自己的幕僚一眼。
那聖蓮壇的人拆了牢房,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用得着告訴人家嗎?

  李師爺幹笑一聲,心想聖蓮壇是難纏之輩,日後肯定還有人來找麻煩,喊自己來這裡陪坐,不就是指望墨大夫與秦老先生幫個忙嗎?

  薛知縣:你懂什麼,老夫自有主張。

  看到他們東翁幕僚兩人來來回回的使眼色,墨大夫默默地拿起了茶盞,低頭看地磚。
秦老先生說過,像這種時候,最好是去看牆上的字畫,或者品鑒室内的盆景,大家皆裝做無事,這才是君子之道,可是這屋子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地磚能看了。

  “墨大夫今日上門,可有要事?

  薛知縣示意自己的幕僚陪坐,自己坐了主位,笑眯眯地說,“這還是老夫第一次接到你的名帖。

  投帖拜谒是很正式的禮節,墨鯉雖然常來衙門,但都是為了他事。

  這年月,稍有身份的人,哪怕親戚之間見面也要事先打發小厮去送個名帖,算是打個招呼,不告登門是很不合禮數的。

  知縣一般都住在縣衙後面的官宅,竹山縣是窮鄉僻野,連官宅都是薛知縣來了之後重新修的,這個小院墨鯉是第一次來。

  “薛令君客氣了,此番前來打擾,是受了老師的指點。

  薛知縣聞言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嘴裡卻謙遜道:“老夫虛度了幾十載光陰,雖然不及秦老先生博學多聞,但些許本事還是有的。

  說罷看着墨鯉,就像看着自己的子侄之輩,還有些期待的神色。

  旁邊的李師爺頓時覺得牙酸,他覺得自己東翁的老毛病又犯了。

  ――想搶人徒弟。

  至今為止,這犯病對象,都隻是墨鯉。

  誰讓墨鯉是秦老先生的弟子呢,良才美質,可遇不可求。

  自己找徒弟,那是遍尋不着,看誰都是歪瓜裂棗,忽然來了一個傑出之輩,偏偏是别人的徒弟。
這就像走在街上,看别家的婆娘總比自家的好看,議論别家的兒子發現都比自家的有出息一樣。

  然而搶不過啊,連李師爺這個不懂武功的人都知道,薛知縣的武功差了秦老先生好大一截,十多年過去,現在能不能赢過墨大夫都是未知之數。

  墨鯉動作一頓,心裡無奈地歎口氣。

  “……在下怕是要讓薛令君失望了。

  “嗯?

  薛知縣一愣,其實多年過去,他早就不想什麼收徒之事,現在隻是想顯擺一下秦逯不能之事。

  “此番前來,不是來問醫道之事。

  墨鯉說得很委婉,薛知縣卻知道什麼意思,他不解地問:“秦逯精通歧黃之術,他不明白又要你來詢問老夫的事,不就隻剩下毒了嗎?
你不是為這個前來拜會,又是為什麼?

  “……”

  還因為薛令君你是朝廷命官,雖然待在窮鄉僻野,也能從各種渠道知道天下大勢啊!

  墨鯉哭笑不得,難道他在薛知縣心裡,就是一心鑽研醫術哪兒也不想去的大夫?

  “薛令君說笑了,我想承老師之志,雲遊天下,濟世救人。
”墨大夫想了想,決定把秦老先生拿出來做借口。

  薛知縣一驚,旁邊陪坐的李師爺也連忙搖頭,一開口就是勸:“墨大夫,不是我給你打退堂鼓,現在這世道,到處都是兵荒馬亂,政令不通,強匪遍地。
就拿聖蓮壇來說,除了那些居心叵測之輩,盲從者都是苦命人。
你若是遇上了,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那些個信奉聖蓮壇的村子,村民不辨是非,也不分好壞,隻知道拜那什麼紫微星君,敢出頭的人,不是被村民燒死了就是被亂刀砍死了,哎!

  墨鯉聽了,自然而然地問:“說起來,聖蓮壇的人被囚禁在縣衙,開春化凍山路通了之後,會不會還有人來?

  “那肯定啊……”

  李師爺還沒有說完,就被薛知縣阻止了:“不過是些鼠輩,隻要制造假象,讓别處的聖蓮壇之人以為竹山縣窮困無物,既撈不到油水,也沒有什麼龍脈,他們自然就不會再來。

  “龍脈?
”墨鯉皺眉。

  “昨夜老夫親自審訊過了。
”薛知縣不在意地說,“據那個所謂的聖女說,他們投靠的那個天授王手下的方士,推算出平州府西北方有龍脈,于是就派出了好些個人四處查探。
咱們竹山縣,恰好是平州府西北九個縣城之一。

  墨鯉啞然,找到龍脈有什麼用,難道讓他幫那個天授王黃袍加身登基稱帝嗎?

  這活兒他可做不了,還不如去找太京龍脈呢!

  李師爺在旁邊小心翼翼地說:“薛令君,咱們這兒恐怕真有龍脈……”

  昨天還有一條黑龍飛在天上。

  “許多人都看見了,衆說紛纭,這堵也堵不住啊。
”李師爺憂心忡忡。

  “讓保甲鄉老們傳話下去,告訴百姓看到龍王真身的事不能挂在嘴邊。
就說仙凡有别,龍王為救竹山縣一地百姓,倉促施法,不慎暴露真身。
雨水暴雪,都是天命,龍王是違逆天命,要犯天條的。
所以廟不能建,事也不能說,要是有陌生人問起,更不能承認,這樣無憑無據,龍王就能逃過一劫。
龍王救我一地之人,吾等要心念恩德,誠心助之。

  李師爺連連點頭,贊道:“此法大善,令君果然高人一等。

  薛知縣撫須晃腦,做得意狀。

  墨鯉:“……”

  見識了,薛令君果然深藏不露,高人也。

  墨鯉定了定神,繼續問:“方士既然說了龍脈在平州府,别處又找不到,他們會甘心嗎?

  薛知縣擺手道:“不足為慮,這天下方士,流派衆多,互不相讓。
龍脈本身就是虛無缥缈之說,勘定龍脈更是沒有标準的方法,各家有各家的法門,都是欺世盜名之徒,不靈驗是常事。

  “平州府西北有九個縣,聖蓮壇獨獨派出聖女來我們竹山縣,會不會已經對這裡起了疑心?

  墨鯉話音剛落,薛知縣與李師爺都笑了。

  “聖蓮壇共有三十六個聖女,這位聖女當真不算什麼。

  “……”

  墨鯉松了口氣,他沒有繼續問薛知縣要如何處置抓獲的聖蓮壇教衆,也沒問要怎樣控制這些人傳遞假消息――薛知縣不會治病救人,但是怎麼下毒倒是很有一套。

  聖蓮壇的人被關在大牢,除非他們絕食而死,否則想要逃過薛令君的手段,根本不可能。
越是貪生怕死之人,越好控制。

  既然竹山縣無事,墨鯉想要出去的想法就更加強烈了。

  “多謝薛令君的好意,在下心志已定,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總要去看看竹山縣外的世界。
”墨鯉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因對外面的了解不多,還請薛令君教我。

  薛知縣沉吟一陣,歎道:“既然秦老先生同意了,我也不再攔你,李師爺,你去把書房架子上的地圖拿來。
老夫做竹山縣令已有二十二載,按照吏部的規定,三年評定,平者留任。
竹山縣地處偏僻,沒人願來,老夫就讨了個便宜,再後來世道愈發混亂,窮鄉僻野沒人打主意,老夫就這麼安安穩穩地坐到了今日,期間曆經了兩朝天下。

  墨鯉認真聽着,也不插話。

  “現今國号為齊,十五年前,前朝骠騎大将軍陸璋謀朝叛逆,逼宮登基。
當時南邊就有前朝數王起兵,隻是都不成事,現如今愈發混亂,割據一方。
這些人複國不成,又互相敵視,都自命正統。
你若南下,要多加注意,不要被當成他國的細作。

  “還有那個天授王,他盤踞在西南一帶,那裡的村子都在聖蓮壇控制之下,不要随意投宿,也不要相信當地的百姓。

  “黃河以北是齊國之地,倒是沒有什麼戰火,隻是匪徒橫行,豪強世族多養私兵,目無法紀,濫用私刑。

  薛知縣一口氣說了這些。

  墨鯉聽完,認真地問:“有什麼地方産靈藥嗎?
或者有祥瑞之說?

  薛知縣抽了抽嘴角:“你出去之後,可以找個販賣藥材的商人問問。

  “那龍脈呢?
都說龍脈現世,靈藥生長,那些方士究竟找到了幾個龍脈?
”墨鯉好奇地問。

  “這嘛,衆說紛纭,真真假假,皆不作數。

  薛知縣摸着胡須,沉思道,“不過太京鹹陽有龍脈,倒是各家一緻認同的事,可那裡并沒有什麼飛禽走獸的異狀,也沒有生出什麼靈藥。
就算有,也是編出來奉承皇帝的祥瑞。

  墨鯉謙虛受教,薛知縣又道:“至于那諸多宗門,江湖武林之事,秦老先生想必都告訴過你。
這江湖,三年就是一代人,大浪淘沙。
老夫久坐此地,與秦老先生一樣不知現今狀況。
你出門在外,多長個心眼。
反正以你的武功,也沒什麼可懼。
唯有一人,你若遇見,千萬小心,不要正面對上。

  “何人?

  “前朝國師,孟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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