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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不勝擾也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4478 2024-01-31 01:08

  真是奇怪,在靈氣充沛的地方,好像人都能變得不一樣。

  水珠沿着烏發緩緩滑落,孟戚神态舉止特别自然,就仿佛人人生來都不應該穿着衣服一樣,沒有任何不适,也不覺得該羞愧避讓或者尴尬地遮擋。

  墨鯉站在水裡,魚群從他手臂、腰側遊過,有點兒癢癢的,還很滑。

  水能給他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墨鯉總是把衣服穿得極有規矩,無論是寬袖大袍還是布衣短打,不管什麼衣服都很難抹去那股君子持正之氣,可是現在這感覺沒了,仿佛短暫地忘記了作為人生活的二十多年,直接回到最初。

  以無形之氣,化有形之體。

  倒退光陰,遺忘塵世——

  假使他們生于同一處山脈,擁有意識時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對方。

  被蠱惑着,什麼都無法想,隻餘本能……

  滴落着水珠的手臂擡起來,下一刻幾乎要碰觸到一起。

  “唧噫!

  一聲略帶尖銳的鳴叫。

  孟戚墨鯉同時回過神,下意識地做出了防備的姿态并轉頭望去。

  便見一隻灰不溜秋,絨絨胖胖的山雀立在山溪旁的灌木上。

  全身上下唯有圓溜溜的腦袋是黑的,像是戴了一頂滑稽的沒梗兒瓜皮小帽。

  鳥喙短小又精巧,遠遠看去仿佛一顆瓜子鑲嵌在毛團裡。

  ——這嘴長得太像瓜子,一張嘴簡直讓人懷疑有瓜子仁要掉出來。

  臉頰竟是兩塊白,跟塗了粉一般。
眼珠兒烏溜溜的,那瓜子嘴一戳,神氣活現,

  “唧噫唧噫!

  山雀張口又是一串長鳴,這次顯得婉轉悠長,它跳上一根樹樁,然後左翅擡起沖着孟戚二人狠狠一揮,然後兩條小腿蹦跶着把身體側向一邊,一副世風日下成何體統的姿态。

  墨鯉本能低頭:“……”

  糟了,衣服!

  變成魚的時候就算了,因為魚鱗在墨鯉眼中就是衣服,可是作為“人”卻萬萬不能這樣見陌生人,陌生的龍脈也不行。

  孟戚一揚手就把衣服抛了過來,同時自己也飛快地披上了一件。

  亵衣暫時來不及了,先遮一遮比較重要,方才意識恍惚之際,如果不是那隻山雀忽然鳴叫,可能會有更尴尬的變化。
其實那就是一瞬間的事,驟然失神,前後加起來不過幾次眨眼的工夫而已。

  孟戚暗暗運氣,然後閃身進了樹林。

  不消片刻他就踱步而出,衣飾齊整,神華内斂,俨然是平州初見墨鯉之時的形貌。

  他們二人極有默契,等孟戚回來之後,墨鯉才順勢将外袍一裹,沉入水底去穿衣服了,渾不在意衣裳全部濕透。
等他踏水輕躍而出,内息運轉,周身一陣白霧升騰,無論是衣裳還是頭發立刻變幹。

  他們怕山雀跑了。

  山雀攏着翅膀站在樹樁上,臉頰上兩塊白乎乎的肉滑稽地鼓着,腦袋一昂瓜子嘴朝天戳,活脫脫地一副我家風光無限好偏偏多了你倆的不滿模樣。

  孟戚比它更不滿。

  太京龍脈覺得自己吃虧了,剛才大夫沒穿衣服呢,那隻山雀看着是跌進了水裡,怎麼爬上來了?
羽毛還是幹的?

  墨鯉沒有反應過來,孟戚卻猜到了真相——

  就跟孟戚當日迷迷糊糊地意識跑到岐懋山,借着洞窟山泉那裡的靈氣短暫變成了沙鼠,在墨鯉掌心蹦跶兩下迅速消失一樣。
這隻山雀在它誕生靈穴的附近随時可以化形,又能即刻消失。

  它想出來的時候就出來,不想出來的時候連實體都沒有。

  它是跟随山溪歡快流淌的一滴水珠,又是徜徉在茂密林木間的一陣涼風。

  别說抓住飛鶴山龍脈了,就算想要看到它的蹤迹都很困難,除非像孟戚墨鯉這樣準确地找到靈穴,守在這裡一直等,還要運氣足夠好,以及飛鶴山龍脈願意現身。

  以孟戚的經曆就能看出來,飛鶴山龍脈是絕不會輕易露面的。

  這會兒也不知道是被沙鼠跟黑鯉霸占自己老家的行為氣到了,還是看到來了兩條龍脈終于按捺不住冒頭打招呼。

  “唧——噫唧噫!

  山雀昂着頭,沖着墨鯉一通叫。

  雖然它的聲音不難聽,音節分解拖長了還顯得婉轉動人,可是墨鯉就能明顯地感到它對孟戚不滿,好像在問墨鯉怎麼被孟戚騙得團團轉的?

  “這是……有什麼誤會?
”墨鯉有些懵。

  主要飛鶴山龍脈的形象跟他預想的差遠了。

  山雀的體型不大,眼前這隻更是比沙鼠大不了多少,大概是靈氣充沛的緣故,它也生得圓滾滾胖乎乎,遠遠望過去簡直是一顆毛球在樹樁上蹦跶。

  墨鯉從未沒有這樣慶幸過自己生于西北平州,看看眼前這兩座位于中原腹地靈氣多得溢出來的山吧,一個兩個都是球。

  胖球。

  墨鯉覺得自己簡直能一手一個,把兩隻托在掌心上了,反正都沒有自己手掌大。

  ——想了想,墨鯉覺得還是沙鼠順眼,能放懷裡能塞竹筒杯,山雀長了翅膀啊。

  再論毛發的觸感,沙鼠怎麼摸都沒事,禽鳥的羽毛就不行了。

  情人眼裡出胖鼠,墨鯉覺得太京龍脈不是一隻鳥挺好的,雖然本質都是龍脈,原形還是挺重要的。

  “不會說話?
”孟戚似笑非笑地審視山雀。

  山雀瞪他,它是山雀又不是八哥,哪隻山雀能說人話?

  “不能化人形?
”墨鯉也在皺眉。

  不應該啊,飛鶴山靈氣這麼足,又不像四郎山那株倒黴的樹那樣原形遭到破壞,這處深幽的河谷甚至罕有人迹,飛鶴山龍脈應該早早擁有人形才是。

  墨鯉瞧着那隻山雀目光漸漸變得古怪。

  在山雀飛到河灘上,用爪子刨了個歪歪扭扭的字之後,感覺更加明顯。

  大片大片的白霧忽然湧現,将這片河谷都覆在其中,墨鯉孟戚的身影一頓,緊跟着就慢慢倒伏于地。

  同時山雀将腦袋埋在翅膀下面,一動不動地躺在河灘上。

  它旁邊的地面上是一個勉強可以辨出的“龍”字。

  白霧之中最先出現的是一條體型極為龐大的金龍,它頭枕着河谷最北端,尾巴擱在最南端,身體盤了五六圈才把自己嚴實地塞在白霧下面,一不注意還會露出閃爍着金色龍鱗的身體。

  河谷剩下的空間被一條青龍占據了。

  它神采奕奕,角如珊瑚,鱗片猶如翡色的美玉,身形纖長,動作靈巧地沿着山壁将身體緩緩舒展開來,也隻有這裡是僅剩的白霧遮蔽處了。

  從體型上,青龍比金龍小了十圈兒。

  最後出現的那條鱗片漆黑似墨的龍,又比青龍小了十圈兒,它根本不需要找地方,金龍已經把懷裡圈好的地兒讓給了它。

  如果不是他們都是無形之體,能夠穿透山石樹木,河谷裡這時已經大地動了。

  饒是如此,所有飛禽走獸不是逃回巢.穴就是找個地方縮着瑟瑟發抖,魚蝦紛紛沉入水底。

  墨鯉不太适應現在的視角,不像從前那般在半空中,河谷對金龍來說太狹窄了,他轉頭隻能看到一片亮燦燦的金色。
這次也不像在上雲山那會,上雲山的靈氣源源不絕地供給自己,飛鶴山龍脈可沒有把靈氣分享給别人的愛好。

  這就導緻黑龍看着特别的、精緻小巧。

  青龍吹胡子瞪眼,大腦袋往這邊一湊,鄙夷道:“太京龍脈,你拐孩子?

  “胡說八道,天下山川有大有小,靈氣有多有寡,論年紀誰敢說自己就一定年長,你是仗着體型看不起阿鯉?
”金龍同樣瞪大眼睛,誰怕誰啊,它的眼睛比飛鶴山龍脈大十倍。

  是十倍!

  青龍哼了一聲,微昂頭顱,臉頰鼓鼓的,跟那隻山雀的神情如出一轍。

  他們的對話是借着靈氣,以意識進行的溝通,在墨鯉感覺很像是在做夢,飄飄然好不自在。

  有過上雲山化龍的經曆,墨鯉已經可以控制這樣的身體。

  黑龍微微掙脫出來,找了一個比較好的位置,可以同時看見白霧對面兩個大的龍腦袋。

  “你就是飛鶴山的主龍脈?
”墨鯉先确定一下,靈氣充沛的山沒準能出兩條龍脈。

  “然也。
”青龍老氣橫秋地回答,“飛鶴山隻有一條龍脈,不是我是誰?

  孟戚看青龍不順眼,便譏諷道:“我原以為飛鶴山龍脈是一隻仙風道骨的鶴,沒想到是丁點兒大的山雀。

  連沙鼠都抓不起來的小毛球,捕獵技能差,還被魚尾巴拍到了水裡。

  “山雀怎麼了?
”青龍惱怒,原本想說孟戚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可是那圓滾滾的沙鼠還真的很靈活,之前又栽了跟頭,便哼哼道,“足夠小,足夠普通的禽鳥,才不會引人注意。

  飛鶴山龍脈誕于這條幽深的河谷裡,懸崖陡峭,第一個念頭是飛起來。

  于是它就成了鳥,在這座山的僻靜處到處可見的山雀。

  “不對,阿顔普卡給我們的那根羽毛……”

  墨鯉欲言又止,那根羽毛不長,看不出是什麼鳥身上的,可是山雀委實太小了,身上最長的就是尾羽了,可是飛鶴山龍脈的尾羽是灰褐色的,而且一點都不閃閃發光。

  “你掉過羽毛?
被人撿回去過?
”墨鯉試探着問。

  “怎麼可能。
”青龍嗤之以鼻,昂着頭說,“吾跟爾等不同,羽毛一落,立刻化為靈氣消散于地脈之中。

  墨鯉沒掉過鱗片,不過沙鼠掉毛确實不是這樣。

  墨鯉不懂就問,謙虛地請教道:“為何不同?

  “你們有‘做人’的意願,吾沒有。
”青龍慢條斯理地在山壁上緩緩遊動,龐大的頭顱低垂着擱在那隻乖巧灰毛團山雀旁邊,龍的軀體半透明,若隐若現着,白霧像水一般從美玉般剔透的鱗片流淌着。

  “你沒有人形?
”孟戚是真的吃了一驚。

  墨鯉因為早有猜測,倒是還好。

  世間有隐士,龍脈裡出一個不喜人世的,不奇怪。

  墨鯉化形之時太過孤獨,孟戚化形之前看多了太京王朝更疊戰火紛亂而百姓最苦,于是秉承天地之靈而生的龍脈,天然就有做“人”與“出世”的強烈意願。

  “那你幾十年前,一直對我避而不見,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孟戚一點即通,頓時恍然,飛鶴山龍脈不願見一個跑去參與征伐天下還做官的龍脈。

  雖然心裡氣惱,但是人各有志,龍各有想法,何必勉強?

  “今個你怎麼樂意出來了?
”孟戚嘲諷。

  青龍一甩腦袋,它不能說自己懷疑太京龍脈拐騙同類,還帶着人家上門試圖再次拐騙自己——看黑龍金龍這個親昵姿态,飛鶴山龍脈知道自己誤會了,而且這倆剛才恨不得啃在一塊,特别礙眼。

  “我看這位小兄弟十分順眼,不類你。

  青龍眼珠一轉,開始稱贊墨鯉。

  什麼即使化為人形,也是氣質不凡,觀之可親。

  魚形鱗片好看,還很照顧山溪裡的小魚小蝦雲雲,都說魚龍一體,魚躍龍門,可見天生形态完美。

  孟戚最初聽了十分得意,仿佛在誇他自己一樣,聽到鱗片的時候胡須一抖,滿眼警惕,爪子一伸把黑龍摟在懷裡,警告地瞪視飛鶴山龍脈。

  青龍:“……”

  它就不應該現身,讓這隻鼠陪着魚慢慢蹦跶!

  還怕他們賴在自己家不走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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