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無人打更,墨鯉隻能靠自己估猜時辰。
現在大約是三更天,院外黑沉沉,狗沒有叫,雞籠裡的雞倒是鬧騰起來了。
墨鯉意識到情況不對,他悄無聲息地出了門,飛快地掠到院子門口,果然看到那條狗躺在地上,空氣裡隐隐有股皿腥味。
狗已經死了,身上紮着一支镖。
一道黑影正趴在墨鯉住的屋頂上,隐約在擺弄什麼。
墨鯉出門的時候身法極快,那賊又專心扒房頂,沒有注意到下面的情況,等到感覺身後一陣勁風,他才大驚失色,急忙閃避。
墨鯉這次出手沒有留任何餘地。
這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家夥很有點功夫底子,然而他今天運氣不好,哪怕他滑溜得像一條泥鳅,左閃右避硬是沒法躲過那奪面而來的一招。
不僅所有退路都被封死了,他還從這一招裡看出了劍客才有的凜冽氣勢。
見了鬼了,這個破村子怎麼會有這樣的高手?
難道也是來取寶的?
這賊心中一緊,他倉促之下猛地一跺腳,瓦片應聲而碎,借着下墜之勢他直接掉進了屋中,準備趁亂而逃。
墨鯉毫不意外地跟着跳了下去。
這屋子他已經住了一晚上,論格局他比這賊清楚。
想要脫身?
别說門了,連窗都沒有!
小賊剛一落地,就虛張聲勢地劈出一掌,還故意掀飛了床上的被褥,妄圖遮擋墨鯉的視線,身體卻微微後仰,做好了借力後撤的準備。
墨鯉自然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這賊隻覺得前方一股莫名的吸力,竟然拖得他往前跌了一步,他心中駭然,知道遇到了内功深厚的高手。
這樣化繁為簡借力打力,擡手間就能做到“請君入甕”的,在江湖上少說也是一派掌門或者長老了。
“尊駕是哪條道上的?
大家都在江湖上混飯吃,為何這般不留情面?
”
這賊壓低聲音,裝傻道,“在下囊中羞澀,這才做了梁上君子,想偷點銀錢花花,尊駕是這家的什麼人?
若有冒犯,我即刻離去!
”
墨鯉根本不理他,連冷笑都吝于表示。
這賊心裡發虛,越發想要逃跑,可是他每往窗邊挪一步,轉眼又被逼退回來。
而外面因為屋頂坍塌發生的巨響,已經有村民被吵醒了。
這時一塊之前半落不落的瓦片恰好砸在屋内桌上,将墨鯉的行囊打落在地,裡面的東西也滾了出來。
多是藥材,為了防潮,都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
胖鼠飛快地從墨鯉懷裡蹿了出來,往落下的被子裡一鑽,随後化為人形。
那賊根本不知道屋裡怎麼就多出了第三個人,隻在眼角看到人影一閃,便有人把滾落在地的東西抄了起來。
他心裡一動,難道這就是寶物?
!
挽救了草藥的孟戚剛松口氣,伸手拽了一下裹在身上的被子,準備去取地上最後一個油紙包。
耳邊忽然聽到有細微的咔哒一聲。
“暗器,小心!
”
孟戚反應迅速,墨鯉聞言也輕飄飄地避向了一邊。
他們躲歸躲,然而一個人堵住了門,一個人擋住了窗,默契十足。
千道銀光唰唰飛出,打得牆面跟家具發出了一陣急響。
那賊丢了手裡的暗器筒,撲向唯一沒有被孟戚拿起的扁平油紙包。
墨鯉眼角一抽,忽然想起了這是什麼東西。
袖中刀猛地揮出,後發先至。
黯淡的刀光像一支利箭,淩厲之意化為實質,木凳直接被劈為兩半,刀光去勢威力分毫不減,直取那賊摸向油紙包的手。
沒人願意為了一件不知名的東西斷掉自己的手,那賊隻能放棄,可他不死心,退避的時候右靴後跟一頓,靴尖立刻彈出了一片鋒銳的利刃,險之又險地劃開了油紙包。
裂縫乍開,入目就是金色。
那抹金色緩緩從油紙包滑了出來,乍看簡直就像是“流”出。
那賊瞪圓了眼睛,一個名字浮上心頭,他脫口而叫:
“金絲……”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孟戚搶上前砸向這賊後頸。
那人并沒有暈倒,因為孟戚很快發現觸感不對,及時收手。
仔細一看,這人居然套了個厚厚的軟皮項圈,下面有突出的鐵針,防的就是被這樣偷襲,孟戚神情一變,順勢變招重重一擊落在了那人右肩上。
隻聽得咔嚓一聲,然後是慘痛的悶哼。
受了這樣的傷,那賊身形一挺,竟是依仗着輕功重新從屋頂的缺口躍了出去。
這些事發生得極快,村長的屋子才剛剛亮起燈。
孟戚身形一展,跟着從屋頂破洞追了出去。
“等等……”
墨大夫默默吞下了後半句話,某人身上隻有一床被子,根本沒有衣服!
就算要追,也應該是自己去吧?
墨鯉看着狼藉一片的屋子,心生疑惑。
雖然交手不過數招,孟戚還得護着藥材等物,但是對方是實打實地從他跟孟戚聯手圍堵裡逃了出去,這會是一般的賊?
要說那人武功很高,倒也不至于。
輕功确實不錯,主要是身法滑溜,每每于不可能之間成功閃避。
墨鯉打得有些不順手,因為沒有熟悉對方的路數,如果被他摸透了,那泥鳅再狡猾也隻能在原地彈蹦。
院内喧嘩聲起,村長披着衣服匆匆出門的時候,恰好看到房頂上兩條黑影閃過,他吓得一個踉跄,燈籠掉差點掉了。
他貼着牆,慌慌張張跑到了墨鯉這間屋子門前,伸手拍門。
“小郎,這是出了什麼事?
”
墨鯉把金絲甲收了起來,用火折子點了蠟燭,然後開門。
“哎呀!
”村長看着破掉的屋頂,胡須都在抖。
“老丈,這……”
墨鯉有些為難,目光移到了自己的錢袋上。
萬一那賊當真是身無分文,原本這家隻是死了一隻護院的狗,可是現在連屋子都毀了,雖然不完全是自己的責任,可是對普通的百姓來說,這也是不小的損失了。
應該能賠得起,而且修房頂什麼的,墨鯉在竹山縣幹過。
孰料村長拍着大腿,悔恨道:“小郎啊,真是對不住,不該讓你住這間屋子的。
”
“呃,老丈……”
村長愁眉苦臉地說:“前幾年到處大旱,村裡想要做法事祈雨,就來了一個道人,說隻要用一個柳木盒,裝上符箓,鎮在村中陽氣最盛的屋頂上。
大家就聽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傳的,村裡總是鬧賊,沒事就愛扒房頂。
”
“他們以為盒子裡有寶貝?
”
“可不是!
”村長痛心疾首地說。
“所以木盒就在這間房子的屋頂上?
”墨鯉試探着問。
“原本是有的,可是我兒子不是出門多年沒歸麼,這屋子空了這麼久,又老不下雨,大家就琢磨着是不是這法子失效了。
我這一想,空屋子哪兒來的陽氣,就把盒子請下來了。
原本想放到我大兒子屋上,可是我大兒子連生了兩個閨女,也不能說陽氣盛……”
村長絮絮叨叨地說着,墨鯉不得不打斷他,追問那個盒子的下落。
“小郎,你問這個做什麼?
”村長很是警惕。
“……老丈,那不是一般的小賊。
”墨鯉說着就把人帶進了屋中,讓村長看牆上跟家具上的無數根銀針。
“這!
”村長頓時慌了神。
墨鯉加緊追問:“那木盒裡當真沒有别的東西?
你們看過沒有?
如果隻是符箓,為何會有人竊取?
”
村長肯定地點頭道:“真的什麼都沒有,如果有值錢的東西,還不早被賊偷走了?
”
“那盒子呢?
”
“在祠堂裡擱着呢!
”
墨鯉正琢磨着要怎麼找理由去查看。
祠堂這種地方,外姓人是不能進的。
“當家的,不好了,家裡的狗死了!
”
村長的老妻跌跌撞撞過來說,這時院外已經看不到孟戚與那賊的身影了。
村長連忙提了燈籠去外看,然後抱起狗的屍體老淚縱橫。
“這镖上可能有毒,不能埋,還是盡早……”墨鯉不忍說下去。
村中别處也傳出了喧嘩之聲,是孩子扯了嗓門哭嚎。
墨鯉聽出了這個聲音,就是白天想要摸沙鼠結果差點掉進河裡的小娃,他哭起來就這麼驚天動地的。
這下村中睡得死的人也被吵醒了。
“張德子家的小娃怎麼了,大晚上的還鬧?
”
“不是他家,是村長家!
似乎進了歹人!
”
衆人七嘴八舌地說着,待得看到院中情形,也是一陣嘩然。
之前隻鬧小毛賊,家家戶戶也沒丢什麼東西,加上最近一年逐漸消停了,大家都把這茬忘得差不多了,怎麼忽然就出事了?
說着就提到了祠堂的木盒。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跑去看了。
墨鯉還沒來得及去,就有人跑回來說賊抓到了。
那賊倒在村口呢!
好像昏過去了!
衆人面面相觑,拿了火把出門。
果然看到一個穿着黑衣蒙着臉的人躺倒在地,旁邊還有一床被子。
“村長?
”
“……這,是我家的被子!
”
村長滿心疑惑,不是扒屋頂的賊嗎,偷被子做什麼?
難道鑿穿屋頂,就為了從借宿的小郎身上搶走一床被子?
他不由得望向墨鯉。
墨鯉身體僵硬。
一隻熱乎乎軟綿綿的沙鼠先是趁着夜色溜到了他的鞋上,為了避免被人發現,又往上爬了一截,此刻爪子勾着衣服,挂在墨鯉小腿上,外面還有袍子蓋着。
“老丈,我記得看到了兩個……賊。
”
“沒錯!
确實是兩個!
”村長恍然,一個倒在這裡,還有一個呢?
“先捆起來!
等人醒了,再問個究竟!
”
“對對,多綁幾道,不要讓人跑了!
”
衆人急忙去找繩子,墨鯉趁亂看了看,發現那賊是被孟戚點了穴,于是放下心,随便村民們折騰了。
墨鯉沒有注意到村民裡有個人神情不對。
那人站在暗處,又故意躲在别人後面,墨鯉背後畢竟沒長眼睛,确定這些都是村民之後,也就時不時掃一眼。
那人的神情變化就是一瞬間,他很快就跟着人群走了,半道上換了方向。
“張德子,你去哪?
”有人把他叫住了。
“回家去,娃兒哭着呢!
”張德子讪讪地說着。
說完就埋着頭走了,他家就在村長家隔壁。
張德子一進家門,他媳婦就罵道:“讓你不要賭,偏去賭!
不僅把娃兒從林子裡挖出的寶貝賣了,還在外面胡說,給村裡招災!
”
“閉嘴!
他家鬧賊,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張德子怒完,又連忙關了門窗,見附近無人,這才理直氣壯地說,“那老東西家裡果然有好東西,你猜怎麼着,他家來的是飛賊,高來高去的那種!
再說了,你剛才難道就沒聽到那句話……金絲,嘿!
金絲啊!
肯定值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