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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妄為亦死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4842 2024-01-31 01:08

  所有人皆感震驚,連之前的争執都擱置了。

  “益州淪陷,懸川關如何了?

  黥面老者揪住那侍衛,急急追問。

  天授王占據了西南三郡,懸川關死死地扼住了出蜀之路,是真正的天險。

  更何況守關的還是名滿天下的甯家,武将輩出,世代戍邊。

  原本常駐西北邊疆,自從關外蠻族式微,身為甯家女婿的楚大将軍陸璋謀朝篡位後,就把甯家打發到了西南懸川關。
皇帝打壓,官場上的人也見風使舵,處處給甯老将軍找不痛快,扣着兵甲軍械,拖欠糧草饷銀,好在太子為甯家女所出,這些人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絕。

  近年來天授王勢大,西南局勢緊張,一方面甯家處境愈發艱辛,一方面這也給了他們喘息之機,因為陸璋不能直接撤換甯家兵馬,隻能采取分拆舊部、分化兵權的軟刀子。

  不過随着今年太京一場宮變,陸璋暴亡,太子登基,可以說甯家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

  懸川關地勢險要,甯家又少了後顧之憂――怎麼之前那般艱難都守住了,現在反倒出事了?

  不止黥面老者,秋景的兩個心腹亦是焦急,那侍衛被這麼多人齊刷刷地盯着,頓時額頭冒汗,結結巴巴地說:“是……外郡加急傳來的消息,剛送到兵部。

  至于具體情況,他一個報信的怎麼可能知道。

  若非事情太大,也不會由他跑這一趟,畢竟程泾川在明面上還隻是個校尉。

  “秋閣主,程某告罪了。

  程泾川神情數變,最後直接一拱手,轉身出了門。

  秋景掃了桌上的機關樞紐一眼,忽然感到有葉子飄了下來。

  屋裡哪來的樹葉,再說這又不是秋天,更沒刮大風。

  秋景警覺地後退一步,擡眼望去,就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國師?

  孟戚一腿屈起一腿垂落,背靠檐檩鬥拱,灑脫不羁得仿佛這是自家房梁一樣。

  秋景本能地感覺到孟戚有些地方不同,可到底哪裡不同又說不上來。

  ――是偷了腥、得了意的沙鼠。

  她看不出來,是因為孟戚被益州淪陷的消息吓了一跳,正在犯愁。

  “秋閣主,久見了。

  “……也不是很久,是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太多。

  秋景苦笑着說,之前那次碰面,對手還是野心勃勃想要複國的西涼人,煩惱的還是苗疆聖藥阿芙蓉的可怖藥效。
轉眼間對手竟然變成了自己的父親,風行閣也搖搖欲墜即将分裂,江南兵禍就在眼前了。
再一眨眼,天授王竟然攻下了益州,首當其沖的就是荊州。

  秋景對荊王沒有多少信心,如果說甯泰這邊吏治敗壞,荊州就更不能看了。

  放在天授王面前的路有兩條,一是北進中原,一是攻占荊州。

  以秋景的看法,荊州可比豫州有油水,雖然曆朝曆代都少有由南征北一統天下的成功例子,奈何江南有錢啊。
天授王手下除了聖蓮壇教衆,就是泥腿子匪盜,窮得跟什麼似的。

  荊州一旦落到天授王的手裡,揚州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遺楚三王也好、齊朝也罷,都知曉吃太飽跌倒的道理,不會輕易揮霍手裡的兵馬,可草莽出身的天授王呢?
保不齊是要燒殺搶掠的,打下的地方根本不駐守,走到哪搶到哪,直到把江南禍害完了,掉頭再去打中原。

  這樣一來,揚州就成了一塊大肥肉,還能指望狗不叼走?

  “國師,恕在下失禮了,眼下需得聯絡吳王,整合江南兵馬阻止亂賊。

  秋景一想到自己要先拉齊風行閣忠于自己的人手,在自己父親手底下艱難奪人,再通過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這張網聯絡所有江南商行,努力促成三個藩王的合力禦敵,她就感到頭痛欲裂。

  不是做不到,是這時間太緊。

  越早能定下來,江南百姓就多一絲喘息之機。

  秋景雖沒明說,但孟戚是何等人,這等事情他稍微一想就能捋明白。

  事實上他“叫住”秋景也是為了這個。

  “吳王膽小無用,算不得聰明,耳根子很軟。

  遺楚三王裡面吳王是年紀最大的一個,今年已是快要六十歲的人了,如果當年不得楚元帝喜愛,沒被鄧宰相等人看順眼,絕對不可能得到這樣好的封地。

  雖然一開始封給吳王的隻是會稽郡裡的一座城,但這也很了不得,畢竟吳王這個封号就象征着不缺錢用。

  孟戚對那些皇子的印象本就淡薄,更何況過了這麼多年。

  好在遇到墨鯉之後,他逐漸恢複了記憶,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
孟戚記憶裡的吳王是很識趣的人,盡管不出挑,辦不成事,可至少不惹事。

  因為這個皇子能聽别人的話,這是長處亦是短處,早年在太京的時候,皇子的老師伴讀都由楚元帝掌眼,近身服侍的内侍姬妾也不敢肆意行事,蠱惑鼓動皇子,等到楚朝覆滅吳王搖身一變占了天下最富庶的江南四郡,什麼亂七八糟的人都來了。

  于是吳王就成了屢出昏招,行事莫名其妙的人了。

  比方說養了一群江湖人,相信太極觀道人的話,還派人千裡迢迢跑到雍州去斬“齊朝陸氏”的龍脈。

  又比方說可能受人蠱惑,出了六百兩金子買飄萍閣殺手去西南殺天授王,實則掉進西涼人的圈套,差點讓西涼人攪得江南江北大亂。

  “吳王昔年的老師裡有一位翰林曾自願随吳王自太京來封地,等于是放棄了大好前程,如果他還在世的話,今年約莫七十八歲,他說的話,吳王肯定願意聽。
還有他的正室程氏,乃是靖遠侯的幼女,才略比不得她父兄,卻不是蠢笨之人,閣主亦可想辦法說動程氏。

  程泾川跟靖遠侯是族親,可這年頭遇到變故,族親流落四方,三代以内的親戚可能面都沒見過,更别說什麼感情了。
吳王妃肯定不會看程泾川的面子,她連程泾川這個人都未必知道,不過甯王吳王同在揚州,這唇亡齒寒的道理,吳王妃自然會懂。

  秋景精神一振,立刻拱手道:“多謝國師指點。

  “天授王那邊透着蹊跷,懸川關失守之事,還望風行閣仔細打探。
”孟戚也不客氣,鄭重地囑咐道,“至少要找到元智大師的下落。

  秋景颔首,這事孟戚不說,她也得去查。

  元智大師武功突破,算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了,即使懸川關破,僥幸生還的的幾率也很大。

  “不瞞秋閣主,我一直疑心聖蓮壇乃至天授王背後另有推手。
”孟戚皺眉道。

  “……是西涼人?

  秋景立刻就有了懷疑,阿顔普卡蟄伏多年,之前種種迹象也表明他跟西南那邊有牽扯。

  孟戚搖頭道:“有一事,閣主或許不知。

  于是便将昔年殷夫子與裘思絕交一事說了,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士談論天下大勢的時候起了争執,一個留書出走孤身渡江南下,一個不久後也失蹤了再出現的時候竟然在給聖蓮壇賣命。

  且不說裘思是不是早有謀劃,借着這個由頭跑到甯王轄地的,至少殷夫子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不可能給一群草莽之輩做軍師。

  “換句話說,西涼人的可能性也不大,像他們這樣的讀書人,很看重皇室的正統之名。
”孟戚面無表情地說,“所以聖蓮壇到底是哪裡培養出的勢力,我一直沒有找到真相。
可天下之大,算來算去就那麼幾股勢力。

  齊朝陸氏首先就配不上讀書人眼裡的“正統”,不會讓殷夫子“忍辱負重”到那種地步。

  甯王這邊有裘思,荊王不可能在家門口養一群餓狼,至于吳王……吳王本人是沒有那個腦子的。

  秋景有些暈頭轉向了,她揉着額頭,想了又想,試探着問:“難道吳王手下也有像我父親那樣的人?

  “不會。
”孟戚搖頭道,“吳王耳根子太軟,把持他看似容易,其實很難,因為他今天能聽你的話,明天同樣可以覺得别人的話有道理。
除非他現在脫胎換骨了,跟他少年時完全不一樣,他手底下确實可能有一些能人,卻掀不起什麼大風浪。

  秋景忽然一震,意識到了什麼。

  她眼眶泛紅,咬牙一字字地問:“國師是在懷疑裘思嗎?

  她已經不稱父親了,甚至不避名諱。

  孟戚答非所問地說:“他确實有這樣的本事,也有這樣的能耐。
因為昭華太子是有後人的,據我所知還有一個孫輩逃亡在外,被齊朝錦衣衛追殺多年,裘思完全可以捏造謊言找人假扮的‘李氏嫡傳皿脈’,暗中拉攏培養一批人手,至于那位昔日友人殷夫子,估計隻是他順手坑害的一個可憐蟲。

  秋景幾乎透不過氣了,面色烏青。

  孟戚看到她這副模樣,都有些不忍。

  “這隻是猜測,并無證據,這般說隻是希望閣主有個準備,或許此事跟令尊并無關系。

  聖蓮壇蠱惑愚弄百姓,是實打實的惡瘤濃瘡,罪行罄竹難書,連一般江湖人都看不起他們,更不要說官吏文士。

  秋景眼裡滿是怒與痛,無力虛弱地問:“聖蓮壇就是喂不飽的惡犬,蠢笨且惡,隻知道咬人……這樣的東西,養大了噬主嗎?

  秋景是真的想不明白,那些貪得無厭的稅吏都比聖蓮壇好使啊,還好拿捏。

  孟戚沒說話。

  其實他有這個猜測,主要是太巧了。

  元智大師之前就提過,天授王加緊了攻勢,懸川關壓力倍增。

  然後荊王跟齊朝隔江對峙,可能已經打起來了,這正是裘思的手筆,同時甯泰做好了起兵的準備。
益州在這個時候淪陷,甯王現在不想起兵都不行了,别管程泾川能不能說服秋景,風行閣是否分裂,甚至孟戚墨鯉有沒有殺死裘思――大勢不可逆,一切仍在滾滾向前。

  ***

  甯泰城外,十裡亭。

  裘思手持杯盞,輕輕嗅着瓊漿的芬芳。

  一匹又一匹快馬從城内出來,奔向四面八方,這都是兵部的人手。

  現在城門還封鎖着,不然各大商行比兵部更緊張,會努力打探消息,以決定去留。

  裘思沒有等多久,一個蒙面黑衣人悄悄來到亭中。

  “裘先生,事情都辦妥了。

  裘思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像是看穿蒙面人心裡的不安,輕輕拍着他的肩說:“玉衡,你可是覺得我不該這麼做?

  蒙面人俯首,恭敬地說:“屬下愚鈍,隻知道先生必有用意,但天授王狼子野心,先生當年幫了他一把,後又屢次相助,可是以屬下看,他腦有反骨,是會恩将仇報的人。

  裘思大笑,擺手道:“不,我從未指望過他報恩。

  天授王是一顆好用的棋子,撞到了他的手裡,他們隻不過是互相利用。

  沒有恩,何須報?

  蒙面人舒了口氣,連忙憂慮道:“此番天授王得先生之助兵出益州,可屬下擔心他可能會違背諾言,不北上而是揮軍東進。
如此一來,揚州就危險了。

  “不是可能會,是一定會。
”裘思眼都不擡,淡定地說。

  蒙面人震驚,慌忙道:“那該如何是好?

  裘思一派淡然,目光平靜無波,輕歎道:“江南真正缺少的是什麼?
人們偏安一隅,越是身份顯赫就越是怕死,越不肯動彈,上到藩王下至行腳商人,都是這樣的念頭。
日子過得不好,他們就懷念楚朝,可就在嘴上念一念,真要他們豁出命去,卻沒有多少人樂意。
此番差役小吏為何甘冒巨險,相助我等對抗世族,默認甯泰城翻天換地呢?

  “因為……覺得活不下去了?
”蒙面人喃喃

  “不錯,我要讓更多的人、江南乃至整個天下的人都感到活不下去。
”裘思仰首,将杯中美酒一飲而盡,繼而輕聲笑道,“你可聽說過,想要把捕撈上來的魚活着運到千裡之外,就要在船艙水池裡放入一條兇猛的烏鳢。
聖蓮壇是必須的,天授王也是必須的,現在烏鳢已經躍入池中了。

  蒙面人手腳冰冷,額頭冒汗。

  “可,可是……”

  他喏喏地重複着,本能覺得不妙,卻不敢質疑裘思。

  裘思撫着他的肩膀,語氣寬慰,眼底卻無一絲情緒。

  “呵,隻是吓吓他們,你看揚州前面還有荊州頂着呢!
大難臨頭,許多人就會變得好說話了,不會再認為是妄動兵戈,豁出去還能拼命,縮着就隻能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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