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鈞一邊跑一邊去摸懷裡的煙花傳訊筒。
結果摸了個空。
破成碎布條衣服怎麼能存得了東西,肯定落在了剛才的廂房裡。
宮鈞咬了咬牙,停步繞到了山門前,抓起一個錦衣衛命令道:“全部撤退,快!
”
守在山門前的錦衣衛隻覺得眼前一花,随後就看到了自家副指揮使,楞了一下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所有人撤出龍爪峰!
”宮鈞重複了一遍,又往身後看,唯恐孟戚追來。
想三年前孟國師殺性大發闖入皇城,宮鈞在北鎮撫司裡繞了五遍都沒能把人甩掉,被追得鞋都要跑掉了,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到現在夜裡做噩夢都是那時的情形。
“可是同知,你之前才說過……”
嚴守六合寺各個入口,絕對不放一個人出去的!
怎麼忽然要走?
命令說變就變,錦衣衛心中一陣茫然,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宮鈞哪有時間解釋太多,他冷着臉說:“剛才的動靜,是前朝孟國師!
”
那錦衣衛臉上的皿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退去,當即扯着嗓子高喊道:“快,快撤!
”
聲音驚動了附近的錦衣衛,然後消息迅速傳了開來,雖然沒有煙花傳訊來得快,但是速度也不錯了,一衆錦衣衛聽到同僚傳來的名字,霎時神情大變,抄起刀子――開始跑。
沒有人想試自己脖子硬度。
忠君什麼的,至少得皇帝在吧!
現在又沒有這種顧忌!
跑了再說,丢臉總比丢命好!
于是被關在六合寺後院的江湖人,眼睜睜地看着錦衣衛們大喊着“孟戚”、“是孟國師來了”、“同知有令,快撤”這些話,然後就全都不見了!
所以孟戚是誰?
齊朝有國師嗎?
衆人面面相觑,過了一會,才有僧人戰戰兢兢地出去看情況。
“都走了,那些錦衣衛真的都走了!
”僧人驚喜地跑回來說。
那幾個江湖人當即精神一振,呼喊着命令僧人給他們松綁。
和尚們自然不願意,可是這些個人他們也招惹不起,再說不松綁又能怎樣呢,帶下山去送官嗎?
錦衣衛都走了,他們害怕這些人的江湖同夥進寺找麻煩,隻能去解繩索了。
一邊解,還一邊念着佛号,絮絮叨叨地撇清六合寺的幹系。
“行了!
你們這些秃驢憑多的話!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江湖人喝罵着,不耐煩地扯開了身上的繩子,招呼兩個弟兄跟他一起離開六合寺。
“大哥,錦衣衛不是走了嗎?
”
“走了就沒事了?
!
”絡腮胡瞪着眼睛,怒道,“你沒聽到剛才的巨響?
”
他結拜兄弟呐呐地表示,正是因為聽到了,所以想去那邊看個熱鬧,至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然江湖同道問起來豈不是兩眼一抹黑?
“胡鬧!
像你這種脾氣遲早死在外頭!
”絡腮胡暴跳如雷。
他正跳着,隻聽那邊小沙彌高喊了一聲:“師父在前院,房頂都塌了,救人啊!
”
然後就帶着三個和尚沖向了正殿。
絡腮胡跟他的結拜兄弟:“……”
其他江湖人:“……”
絡腮胡說得不錯,然而這小沙彌真的不是專門跟他們作對嗎?
怎麼就那麼巧呢?
不懂武功的和尚都跑過去了,倒顯得他們江湖人貪生怕死。
“要不,咱們遠遠地看一眼?
”絡腮胡的結拜兄弟不死心地問。
絡腮胡黑着臉不吭聲。
衆人找到自己的兵器,謹慎地向前院走去。
且說小沙彌急匆匆地跑到正殿前面,想了想還是抓起一把掃帚,沖進連門、窗、屋頂都沒了的廂房。
“放,放開我師父!
”
墨鯉側頭,老和尚面無人色地躺在榻上。
廂房裡隻有他們二人,孟戚已經不在這裡了。
老和尚是被墨鯉“逼着”躺回去的,他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看到小徒弟帶着人跑了過來,還初生牛犢不怕虎地叫嚷,頓時冷汗直冒,拼命努嘴使眼色。
小沙彌完全沒有明白方丈的意思。
“你是誰?
”小沙彌對上墨鯉的眼睛,先是呆了呆,然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舉着掃帚色厲内荏地說,“你,你不要亂來,我們寺裡有很多人的!
還有官府的人!
他們剛才還殺了一個江洋大盜!
”
想到之前後院那具屍體,小沙彌瞬間臉色發白,差點兒吐了。
“阿彌陀佛如來佛祖藥師佛……”
墨鯉看着拼命念叨佛跟菩薩的小沙彌,轉頭對老和尚說:“你真的要拿那些人的金子,去江南做富家翁?
”
老和尚神情複雜地看着小沙彌。
另外還有兩個和尚在院前探頭探腦,隻有這個最傻的徒弟跑進來了。
“你的度牒究竟是怎麼來的?
”
“……我早就有逃跑的念頭,所以花了好一番心力,偷了報國寺裡一個外來僧人的度牒,然後假意幫他想辦法,說京城的僧人找衙門的關系交罰銀能夠免罪重獲一張,他的鄉音很重,我故意把他的法号年紀都搞錯,又叫了寺裡的和尚冒充他去辦這件事,就這樣混到了一張太京僧人度牒。
他一看名字錯了,十分着急,可又沒辦法。
我再把原本那份偷去的度牒落在寺廟角落裡,随後被人撿到……我勸他繼續用原來的,後補的那張我去悄悄毀了,當沒這回事,他便信了。
”
老和尚神情苦澀,他聲音低微,也就隻有面前的墨鯉能夠聽到。
墨鯉沒有說話。
不管對方說的是真是假,現在都很難查,不過他做六合寺方丈這些年應該沒有劣迹,否則宮鈞就能用别的理由直接将老和尚抓起來審問了。
這樣不經吓,受威脅跟利誘的時候會動心的人,其實也很尋常。
等威脅去了,再看看身邊親近的人跟事,那點貪心的念頭自然就沒了。
“他們要用厲帝陵做陰謀,你認為六合寺還能保得住嗎?
”墨鯉低聲問。
小沙彌沒聽清墨鯉在說什麼,現在又見老和尚滿臉痛苦,更急了,直接沖了上來。
“師父!
”
墨鯉沒有攔着他,小沙彌撲在榻上。
“徒兒,他是郎中。
”老和尚趕緊解釋。
“郎中?
”小沙彌很是茫然,怎麼就忽然來了個大夫?
墨鯉換了語氣,不緊不慢地說:“你郁結在心,久而成病,若要沉疴盡消,還得豁然意解。
就在眼前,拖不得了,方丈還是早做決斷吧!
”
小沙彌震驚地問:“師父,你得了什麼病?
”
老和尚吞吞吐吐,不知該怎麼說。
“是年老體衰,又受風寒,山上不宜于養病。
”墨鯉一本正經地胡扯道,“我觀方丈還有一疾,可大可小,令徒似乎也有症狀。
”
“什麼?
”
墨鯉飛快地抓住小沙彌手腕,不等後者反應過來,直接道:“症狀輕微,可能是飲水不潔。
”
“真的?
我們寺廟的水井以前修房梁的時候落過灰塵,填了一段時間沒用,後來因為挑水太麻煩,所以師兄們又堅持把井挖開了。
”小沙彌信以為真。
老和尚也吓了一跳,連忙望向墨鯉。
他知道厲帝陵有水銀,當時隐約從盜洞裡聞到了異味,聽那些人說是水銀,越想越不安吓得把水井填了,後來寺中僧人堅持挖開再提水上來也無異樣,他還以為事情過去了。
當然不是真的,這水喝起來已經沒什麼影響了。
墨鯉勸道:“可去别寺暫居,過個一年半載再遷回來。
”
這話被旁人聽去是要遭罵的,竟叫和尚棄廟丢佛而走。
小沙彌卻以為師父身體真的不行了,十分猶豫。
墨鯉把銀針艾草收拾進了行囊,站起來對着外面的和尚說:“過一陣子,江湖人跟錦衣衛可能還要來寺裡,你們的麻煩也不少,不如去别處先挂單吧。
”
說罷就走了。
六合寺的僧人們不由自主地讓開一條路。
那些看熱鬧的江湖人不樂意了,立刻有人上前一步攔住墨鯉。
“尊駕是哪條道上的?
這寺裡有什麼事,怎麼往我們江湖人身上扣?
還有這房頂是怎麼回事,那些錦衣衛……哎,你别走啊!
”
攔人的忽然發現墨鯉不知怎麼地就到了另外一邊,他立刻跟着換方向,結果攔來攔去,非但沒有把人截住,自己反而跌了個跟頭。
這才後知後覺地一驚,是高手!
“大哥,你看――”
今日發生的事也太不尋常了,絡腮胡皺眉拍闆道:“走,離開六合寺,去找别的江湖同道打聽打聽,這孟戚究竟是何人?
怎麼把錦衣衛都吓跑了!
”
且說墨鯉出了六合寺之後,并沒有走遠,他仗着輕功高明,摸回了六合寺佛塔後的林子裡。
孟戚就在那裡等着他。
“宮副指揮使與我二人真有默契,如果寺中藏風觀的眼線,也聽到了你的名字。
”
“等金鳳公子那些人渡江趕來,聽到這幾個江湖人的話,就會知道孟戚确有此人了。
”
想到宮鈞與錦衣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傳說中的孟國師”揚了一次名,墨鯉搖了搖頭。
忽然出現的“孟戚”,已經成了厲帝陵寶藏陰謀裡的變數。
方士們因為師門師輩的經曆是懼怕孟戚的,這從桑道長身上就可得知。
如今水已經徹底攪渾,青烏老祖還能沉得住氣不露面嗎?
“我給大夫尋些山中的猴兒酒,咱們就在這裡賞春景、飲芳菲,暖意融融。
”孟戚給墨鯉找了塊平坦的青石,自言自語地說,“也許宮鈞跑不了多遠,還得回來。
”
墨鯉一愣:“怎麼說?
”
此刻龍爪峰山道上,撤離的錦衣衛遭遇了一群蒙面人的襲擊。
他們越戰越是心慌,這些人武功很高,沒一會好幾個錦衣衛都帶了傷。
宮鈞手按佩刀,額頭冒出冷汗。
他有不祥的感覺,像是被一隻毒蛇盯上了。
暗處藏有高手!
是他敵不過的高手!
――他自己能跑,可是屬下怎麼辦?
宮鈞立刻想到了青烏老祖,他神情大變,嘶聲道:“退!
你們回六合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