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本裡攔路打劫的匪徒,都喜歡埋伏在道旁樹林裡。
等到“肥羊”經過時,就舉着刀跳出來,攔在車隊前面大喝一聲:“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财。
”
墨鯉在心裡一琢磨,立刻拒絕了孟戚的打劫提議。
這裡不是歧懋山,這裡的山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哪怕隻是嘴裡念念的事,也堅決不做。
“想打劫,你自己去。
”
墨鯉把濕透的外袍挂在樹枝上,抱着手臂看着孟戚說,“大夫找你要診金,你卻讓大夫跟你一起去賺錢,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
這話孟戚沒法反駁,可是他又不願就這樣放過劉澹。
一個将軍,身上必定有錢,而且不會少。
孟戚臉上的神情變來變去,他低頭看自己。
濕透的衣服,結了冰的頭發。
整個人非常狼狽,這樣忽然出現,估計不會被人當成劫匪,而是水鬼。
孟戚若有所思,墨鯉看他久久都沒有動靜,還以為他不打算去了。
反正坐着也是無聊,不如整理行囊。
等到墨鯉把背囊外皮的水擰幹之後,忽然發現孟戚不見了,他猛地站了起來。
樹林裡靜悄悄的,透過光秃秃的枝幹,很容易看到周圍根本沒有人影。
墨鯉立刻借着樹幹的遮掩,靠近了湖邊。
騎兵正在整理馬鞍,他們不準備在這裡停留太久,畢竟荒郊野地的,連一口上好的草料都沒有,馬都在挨餓,久了恐怕要鬧脾氣。
劉澹喝完了酒,就坐在那裡一個人生悶氣。
他的親兵知道将軍這會兒的心情糟糕,都小心翼翼的繞開了。
墨鯉看着落單的劉澹,心想這确實是個好機會,忍不住四處張望,想要找到某人的蹤迹。
奇怪,人呢?
這麼小的地方,應該很好找才對。
湖面微微泛起漣漪,一圈圈蕩開,這個動靜頓時引起了騎兵們的注意。
“将軍,湖裡好像有東西!
”
“什麼?
”劉澹扭頭望去。
是魚嗎?
劉澹沒有站在湖邊,跟湖水還有一段距離呢,當然不會覺得自己能遇到什麼危險,結果――
“嘩啦。
”水浪忽起,澆了劉将軍一臉一身,他本能地往後一仰。
冰寒徹骨的感覺讓劉澹勃然大怒,他正要跳起來,肩膀卻像是被什麼人抓住了,直接來了個天旋地轉,臉朝下摔在地上。
“将軍!
”
騎兵們大驚,紛紛拔刀,可是當他們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一個人單腳踩在劉澹的背上,懶洋洋地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
如果一個絕頂高手失去了内力,會很好對付嗎?
當然不。
縱然劉澹的親兵都經曆過沙場厮殺,用的是殺人的刀法,一擁而上也不會給孟戚造成半點威脅。
不需要輕功,也不用劍,孟戚身體微動,先避開砍來的雁翎刀,然後反手一掌拍在對方肩背上,騎兵立刻踉跄着後退。
第二個跟第三個沖過來的人,手肘受到撞擊,雁翎刀脫手而飛。
孟戚拽過第四個人劈來的刀,順勢在自己身周揮了半圈,準确地格開了所有劈來的兵器,再擡腳一踹,正中第四個人的膝彎,把他送離了戰圈。
動作簡單,也沒有什麼招數可言,衆人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猜到自己會受到什麼樣的攻擊――然而就是避不開,躲不過。
眨眼間,湖邊就躺了一地的人。
有兩個在遠處的騎兵見勢不妙,翻身上馬想要跑,結果小腿忽然一酸,好像被什麼暗器打中了,直接跪趴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所謂的暗器,卻隻是石子。
孟戚沒有内力,下手并不重,隻是被他擊中的位置,都會酸痛無比,這些在沙場上被砍傷一刀都能咬牙堅持的騎兵,現在隻覺得胳膊腿兒都不是他們自己的,完全不聽使喚。
“你是什麼人?
”
劉将軍掙紮着,瞪着這個忽然從湖裡出現的人。
“你可知道襲擊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
濕透的衣服跟平時穿在身上的衣服,有時候是兩種顔色,劉澹根本認不出孟戚就是昨夜那個煞星。
“尊駕是什麼路子?
找我劉某人有何事?
”
劉澹沒有打官腔,他知道對于這些武功高強的江湖人來說,官銜也好,品級也罷,統統一文不值。
他隻希望不要是那種脾氣古怪、目無王法的老怪物。
正常人會在寒冬臘月鑽進湖裡嗎?
這種披頭散發的怪異外表,十有八九就是那些練功練到廢寝忘食,家也不要的瘋子。
看年紀好像并不大――呃?
劉澹的眼睛都瞪圓了,孟戚彎下腰,審視着劉澹。
劉澹臉上的怒容慢慢消失,變成了一種驚疑不定。
“啊!
”
劉将軍慘叫一聲,雙手着地,拼命後退。
在樹林裡看熱鬧的墨大夫有些納悶,孟戚的長相,也不至于吓人吧。
“你見過我?
”孟戚的聲音裡沒有情緒。
他雖然看着劉澹,但是目光卻比吹過的寒風更冷,好像随時都會一拂衣袖,像撣去塵埃那樣殺了他覺得礙眼的人。
劉将軍拼命咽了口口水,任誰以為自己甩掉的煞星,忽然出現在眼前,都會受到驚吓的。
平州是這麼小的地方嗎?
他昨夜真的跑了四百裡路?
再想到對方是從水裡冒出來……就算是不信鬼神的沙場兵将,有那麼一瞬間也無法确定對方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末将見過國師,不是……我沒有見過。
”
劉澹語無倫次,他确實在多年前見過孟戚,可那是前朝的事了,當時他還是個整天舞刀弄槍、惹是生非的少年呢!
“國師不是你這般年紀。
”劉澹慢慢鎮定下來,他發現這個人可能不是他害怕的那個。
“是嗎?
武功高強,内功臻入化境者,容貌多年不變的也有,你又怎麼确定我不是?
”
劉澹臉色發青,一方面是因為冷,另外一方面則是孟戚所說的這個可能,都能讓他感到透不過氣。
“你年歲不過而立,發黑如墨,國師乃是前楚的開國功臣,功力深厚,卻也是霜華之相,雖然你眉間神态氣度與國師相似,但絕非同一人。
”劉澹死死盯着孟戚,牙齒咯咯作響,“除非這世上有返老還童之術!
”
長生之術,曆來都是騙人的,各朝各代的君王,哪個得了長生?
孟戚對劉澹的話不置可否,他把人拽了起來,再随手一扯。
那件價值不菲的黑貂裘立刻飛了,劉澹沒穿铠甲,但兇口揣着一面護心鏡,從貼身棉袍裡露出一角,這個硬度跟反光差點讓孟戚以為是銀子。
劉澹心中驚惶,但面上卻是十分硬氣。
既然來人不是前朝國師孟戚,他自然也沒什麼好怕的,嚴刑逼供什麼的,他絕對不皺一下眉頭。
劉澹雖然帶兵,但嚴格地說是個雜号将軍,他根本沒有傳令虎符之類的東西,自然也就不怕落到别人手裡。
他也不是錦衣衛,要為皇帝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手裡有見不得人的秘密,所以根本不怕被人搜身。
至于他知道的機密――
确實有那麼幾件,比如平州布防圖,平州府官吏的把柄,還有太京鹹陽皇宮内廷的很多事情。
劉将軍覺得眼前這個人肯定跟孟國師有一定的關系,他決定要拿他所知道的秘密跟對方作交換,然而他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
劉将軍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護心鏡被抽走了。
孟戚失望地歎口氣,随手丢掉。
然後是挂在腰帶左側的魚紋香囊,裡面隻有香料,沒有錢。
腰帶右側的卧虎玉佩,料子很好,水色很足,雕工栩栩如生,孟戚隻瞄了一眼,就認出這是宮廷禦制的,拿了也賣不出去。
孟戚懶得再找,一手掐住劉澹的脖頸,威脅道:“有錢嗎?
拿錢贖命!
”
“……”
“聽不懂?
”
當然不是,劉将軍一臉的不敢置信,不明白對方為什麼會要錢。
孟戚對滿地掙紮的騎兵說:“如果你們都沒有錢,這片湖就是你們的葬身之地!
”
“我有錢,将軍的錢都在我這裡!
”一個親兵連忙出聲。
說着他艱難的掏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孟戚打開一看,裡面裝滿了金丸與銀裸子,于是心滿意足地塞進自己懷裡,揚長而去。
衆人:“……”
其實把他們都殺了,也能找到錢袋吧!
所以說,對方為什麼要抓住将軍威脅他們?
這時有人小聲問:“将軍……其實我們這裡最值錢的,是馬吧?
”
上等的涼城馬有價無市,普通的涼城馬,至少也能賣一百兩金子。
剛才那個錢袋裡都是散碎的金銀,加起來還沒有十兩重呢!
劉澹等人如墜迷霧,不明所以。
樹林裡的墨鯉也在苦思,返老還童之術他是不知道,但是從老年變回年輕的樣貌,對他卻像吃飯喝水那麼簡單。
這個自稱孟戚的人到底是誰?
他居然還有種靈藥的愛好……
墨鯉看着回來的孟戚,眼神裡充滿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