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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即亡于民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3703 2024-01-31 01:08

  文遠閣内燈火通明。

  一摞摞奏折被送過來,那些不重要的、可以暫時被擱置的奏折都被侍書郎推到了一邊,隻剩下報災報急的奏折。

  衆人一邊忙碌,一邊窺着上首兩位宰相的臉色。

  姜宰相時不時咳嗽兩聲,眉頭緊鎖,用水晶鏡片貼着奏折看。

  張宰相老神在在,看上去十分悠閑。

  “胡鬧,簡直是胡鬧!

  姜宰相忽然把奏折重重地拍在桌上,氣得胡須直抖。

  衆人吓了一跳,紛紛望向姜宰相身邊的蔣政事,後者将奏折拿起一看,神情頓時變得十分難看,立刻高聲道:“北疆邊軍去年冬天的軍糧隻給了一半,現在将士們已經沒米下鍋,隻能天天喝稀粥?

  張宰相盯着一個分奏折的侍書郎,目光裡充滿了審視。

  這份奏折理應被扣下,現在卻到了姜宰相的案頭。

  兵部尚書去協調禁衛軍跟錦衣衛的矛盾了,隻有戶部尚書一人頂着壓力,他幹笑一聲,勉強道:“邊軍的那一套,諸位相公不都知道?
一年到頭就沒有不哭窮的,最近兩年北疆沒有募軍,将士的數目隻會減少不可能增多。
可是北疆那邊讨要的錢糧,卻比兩年前還多出了三成,這……不妥吧!

  “所以你們就扣着沒給?

  蔣政事沒被戶部尚書的話糊弄過去,他忍着怒氣道,“去歲北疆的軍糧,兩位宰輔已經批複過了,按着奏報的數額先給八成。
等到開春了,如果契丹犯疆,再連同軍需一起把剩下的送過去,拖到夏糧收了,國庫就寬裕了。
現在是誰自作主張,把都錢糧扣下的?

  戶部尚書自然不肯背這個罪名,他霍然站起,直接嚷道:“什麼叫私扣錢糧,我有幾個膽子,敢貪墨軍糧?
雍州三年大旱,要救濟災民,國庫空虛不是一日兩日了。
北疆軍中空饷嚴重,這些年又沒大的戰事,隻能暫時先用這部分糧食了,不然怎麼辦?
看着百姓餓死嗎?

  “你!

  蔣政事知道真相沒這麼簡單,然而苦無證據,戶部尚書言辭振振,他一時無法辯駁。

  姜宰相沉着臉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對上了張宰相,後者竟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盞,用蓋撥開茶葉,呷了一口。

  戶部尚書是張宰相那一派的人,這些事必定都經過張宰相的首肯。

  别說這會兒在文遠閣,就算在朝堂上被揭露出來,對張宰相來說也是不痛不癢的小事。
證據肯定找不着,戶部的賬也做得齊整,借口更是一套接着一套,連皇帝不能無故責罰臣子。

  即使姜宰相這派發力,沖着戶部尚書發難,也很難波及到張宰相身上。

  ――倘若把原來的那位尚書弄走了,接任的還是張宰相的人,那這份力就白出了。

  姜宰相最初滿心憤怒,他惱怒地張宰相手伸得太長,撈錢撈得太沒規矩,他向來都是不齒其為人的,可還是沒有料到張宰相竟然敢對北疆軍糧下手。

  等到惱怒過後,姜宰相聽着自己的門生、以及自己這一派的官員輪番上陣,跟戶部尚書及其黨羽吵得不可開交,仿佛要把去年的國庫開支全部拎出來掰碎了嚷嚷。

  一條條,一列列,衆人皆是爛熟于兇。

  倒不是他們有多盡責,而是每次起紛争,這些都要拎出來轱辘一圈。

  他們吵得激烈,兩位宰相一言不發,冷目相對。

  讓門生跟依附自己的官員去打頭陣,這也是朝堂的慣例了,沒有打趴政敵的萬全把握,宰相是不會開口的。

  可就是這份慣例,姜宰相今日卻感到有些恍惚。

  這座位于皇城象征着權勢,被天下讀書人向往踏入的樓閣裡,理應坐着被天下敬仰的名臣,可是現在呢?

  年老的宰相長長地歎了口氣,疲倦不堪。

  他擱了筆,一言不發地背着手走了。

  争執便告一段落,衆人以為姜宰相怒不可遏,于是拂袖而去。
他的門生頓時急了,現在這個時候,留在宮中就能牢牢地掌握權勢,雖說大家都想扶持三皇子登基,但是将來的皇帝記住誰的恩情,親近誰,這就有學問了!

  如此關頭,怎麼能負氣而走?

  張宰相看着蔣政事去追姜宰相,不由得冷哼一聲,把茶盞重重地擱到矮幾上。

  文遠閣裡一片死寂,過了一會,張宰相起身去更衣,這才陸陸續續有人說話。

  “軍饷可不是個小數目……”

  “都說用來赈災,怎麼?
還想皿口噴人?

  文遠閣當值的禁衛軍跟宮人聽得戰戰兢兢。

  朝臣一言不合打起來的,并不是少數。

  陳朝還出現過群臣在上朝時圍毆一人的可怖事迹。

  先前為姜宰相理奏折,遞上了那份北疆軍饷奏折的侍書郎,悄無聲息地退到了旁邊,沒有引起别人注意。

  且說張宰相出了值房,沿着走廊到底就是更衣的小間。

  更衣當然不會有人緊跟着,侍衛與宮裡的内侍遠遠地看到了,也隻是低頭行禮。
張宰相進了小間,沒有去屏風後找馬桶,而是拿起一塊溫熱的布巾,漫不經心地擦着手掌。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他出了門。

  迎面遇到兵部尚書,後者低聲道:“宜廣門那邊的網已經布好了。

  張宰相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

  天邊隐隐傳來悶雷的聲響,烏雲遮月,很快又起了風,吹得宮殿檐角懸挂的銅鈴一陣急促的清響。

  “南鎮撫司那邊如何了?

  “聽說陛下病勢沉重不能起身,就都老實了。

  張宰相忽然問:“北疆那些糧草處理完了?

  “還是老樣子,張相不必憂心。
再說去歲不止是雍州大旱,還有平州秋陵縣地動一事要國庫拿出錢糧……”

  話還沒說完,一陣狂風把禁衛軍的披風都吹飛了。

  文遠閣外面亂作一團,被這陣風折騰得猝不及防,連羊角燈籠都歪了好幾個。

  兵部尚書借着這陣大風,想着無人聽見他們說話,忍不住問:“恕下官不明,這蕩寇将軍劉澹手裡拿到的證據,到底是什麼?
萬一落到了别人手中,豈不是壞事?

  張宰相斜睨着他,不滿道:“本相自有安排,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多話。

  這時一群禁衛軍匆忙跑向遠處,圍在宮殿前的一處空地上。

  “怎麼回事?

  姜宰相的轎子翻了。

  宮中用的小橋跟滑竿差不多,四周無遮擋。
在宮殿前方這種空曠地帶,風就格外大,姜宰相坐的轎子恰好趕上了這麼一陣妖風,擡橋的宮人被吹得眼睛都睜不開,還險些把姜宰相摔下來。

  若不是跟着追出來的兩個門生眼疾手快,姜宰相估計要躺着見太醫了。

  蔣政事被風吹得迷了眼,又怕姜宰相發生的意外吓得夠嗆。

  “姜相,這當口誰都能退,你不能退!
這朝野上下,除了您還能有誰讓張相忌憚?
”蔣政事頂着狂風還得苦勸。

  姜宰相沉默不語。

  蔣政事便以為他動搖了,連忙又道:“北疆的軍饷不能有差池、如今朝中内憂外患,陛下卧病不起,三皇子性情優柔寡斷,這萬民的福祉都在您肩上……”

  “行了!

  姜宰相喝止,他的頭發胡須都被風吹得一團亂。

  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

  姜宰相今年六十八,耳順是沒有的,政敵說的話,怎麼都不可能聽順耳,如今門生故舊相勸的話,姜宰相也聽不入耳了。

  “吾曾言,羞于同某些人同朝為官!
如今想來,老夫與張相有何不同呢?
”姜宰相閉了閉眼,語聲苦澀。

  三皇子分明不适合做皇帝,就因為懦弱無用,幹涉不了朝政,于是他也傾向于有這樣一位充作擺設的皇帝。

  北疆的軍饷被人暗中動了手腳,戶部尚書以及兵部尚書難辭其咎,想要把這些黑了心的蛀蟲弄走,還得通過黨争。

  想方設法地打退、打敗政敵,然後把那個位置換上自己這方的人。
如果那些人犯下大錯,也是千方百計地護住,隻因為内心裡堅定地認為,犯了錯的自己人也比跟着張相的人有良心、能治國。

  什麼都是官位,自己人的官位要保住,依附對方的人官位要打壓,要搶奪。

  一旦有官員被貶,就想辦法把自己人塞過去,不行的話甯願便宜蔣政事這樣的中立派,青年才俊要搶,陛下的信任更要搶。

  就這麼搶了一輩子,鬥得跟個烏眼雞似的。

  姜宰相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忽然像想起了什麼,轉頭問:“六皇子在何處?

  蔣政事一愣,随後面有難色。

  “六皇子沒有回宮,他悄悄跑了。

  “跑了?
”姜宰相重複了一遍,很是意外。

  這時文遠閣的走廊上,衆人已經得知姜宰相轎子翻了的事。

  有人暗喜有人驚憂,張宰相似笑非笑,口中卻還要命人去請太醫,讓人去轎子翻倒的地方搭把手等等。

  那個悄無聲息送上奏折的侍書郎神情焦慮。

  他用一封奏折攪亂了原本勉強聯手的朝臣,現在姜相出事,張相獨攬大權,将來齊朝不是亡于權臣,就是亡于被盤剝的百姓,被克扣的兵丁!

  正焦急着,一個在文遠閣裡打掃的内侍趁亂靠了過來,低聲道:“太子殿下準備動手,勞煩郝翰林留意着張相。

  侍書郎睜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喜悅之色。

  莫非太子的身體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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